怎見浮生不若夢_分節閱讀_47
恭敬不如從命,我欣然倒滿酒,舉起餐叉,面前雖只是些鹵rou紅腸,配湯不過一樣,兩人說說笑笑,卻也滿室融融,不覺寂寞。 不多時一瓶酒已經見底。自那次變故后,隨著身體變差,我的酒量也大不如前,還落下個咳嗽的病根,只不過我從不理會。 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我習慣性地咳了兩聲:“現在可以說了吧?” 迪爾突然有些忸怩,推過一張紙:“這是給你的?!?/br> 那是一張兩百元的支票。我奇道:“為什么?” “多謝你那次告訴我買什么股票?!钡蠣栒嬲\地瞧著我,“我讓我孫子試了,果然賺了幾倍,可惜我們股本太少,利潤不大,只能給你這么多?!?/br> “別給我,就放你那兒,當日后買酒吧?!蔽掖蜷_另一瓶酒。 “還有……嗯,還有件事……”迪爾欲言又止,大約是很少向人請求這個,竟有些困窘。 我已大致猜出他要說什么,雖不太愿管,卻又怎忍心令他為難,笑道:“說吧。要我做什么?” “我想請你繼續指點我的孫子,”迪爾似是下定決心,一口氣說了出來,“我老啦,有沒有錢都無所謂,可是我孫兒他——他很聰明的,王,請你幫幫他?!?/br> 我嘆了口氣,放下酒杯,看向老人:“迪爾,不是我不幫他,實在是沒有這能力?!?/br> 迪爾固執地看著我:“你可以。上次你就說得比什么都準?!?/br> “那是上次?!蔽覔u了搖頭,不便告訴他那幾支股票曾就是由我cao縱,“那時還知道點行情,現下這大半年都泡在墓園時,外界事不聞不問,迪爾,我不是神,股市千變萬化,我離了這么久,怎還能有正確判斷?” “是這樣嗎,”迪爾的眼神驀然黯淡了下去,強笑道,“那就算了,我孫子一定很失望?!?/br> 室內一片沉寂,只有火中的木段,偶爾發出輕微的啪聲。 迪爾的白發在火光中微微閃動,瞧去有說不出的孤單失望。 我心中一軟,沉吟道:“也不是沒有辦法……” “什么?”迪爾抬起頭。 “如果他有一筆資金,可以注冊個小公司……你要信得過我,我會幫他出出主意?!?/br> “資金,他有?!钡蠣栔赜峙d奮起來,“他母親去世時給他留下一筆保險金?!?/br> “我要看看你孫子?!蔽抑苯亓水數氐?。 “可以?!钡蠣栃Φ帽任疫€狡黠,推開窗,聲音陡然增大,“貝克,過來,你叔叔要見你?!?/br> 什么時候我竟成叔叔了?正苦笑中,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已靦腆地站在我面前,個子頗高,臉廓與迪爾極為相似,眼神澄澈明凈,一望而知是個未受世間太多污染,仍保有真誠的孩子。 “好吧?!蔽易⒛苛怂肷?,終于嘆了口氣,這兩個字一出口,便是我又往自已的脖子上加了一道鎖,“只要你信得過叔叔我就成?!?/br> 事實證明這主意確是一樣麻煩。每個公司才起步都會遇到的困難,我們一個都不漏,場地緊張,人手不足——最要命的是這個進出口公司委實太小,但凡出去簽合約談生意,人每每不以正眼相瞧,幸而貝克做的很好,這小伙子極有韌勁,再苦再累,受了多大委屈也不抱怨,仍按著我的計劃一處處地跑,試,倒也令我有幾分感動,真正定下心來為他出謀劃策。 我當年所學,俱是大企業大組織的管理運作,一入公司,舉手間便是百萬生意來去,雖也有獨立打天下的時日,終究還是有資金有實力在手,象今日這般白手起家的滋味,卻還是第一次嘗見,其中苦樂紛紜,自不必多說。 日子一長,我竟漸漸全心地投入進去,腦中時時琢磨的,便是怎樣令公司的代理更廣,運營更緊湊。成千上萬種迅息過目,各種產品的利弊一一在心中篩過,擇其中安全而厚利為之,雖然辛苦,一年下來,倒也有了十數萬的利潤。 這數字在當年的我看來,根本微不足道。然而此時此地,我卻同樣分享著迪爾和貝克的狂歡。認真做事,而后成功的滋味如此美妙,恍惚間,我似又回到當日意氣風發少年時。 “叔叔,為什么我覺得你越來越……” 難得一個休閑午后,我倚在窗前邊看雜志,邊享受微風花香,身后的貝克突然愣愣地冒出了一句。我笑笑,不以為然:“嗯?” 敢在陌生的商業巨頭面前侃侃而談的貝克難得地臉微紅:“……迷人……” 這個詞我倒有好久沒聽說過。自忖如今面目全非,貝克這小子定是哪根神經搭錯才有這怪念頭。我斜睨了他一眼,笑道:“你悶在商業文件時太久了,該出去玩玩啦,年輕人么,別把生命都埋葬在工作里?!?/br> “不是?!钡聡颂赜械恼J真勁兒發作,貝克執意說下去,“我有很多女同學,她們笑起來沒一個及得上叔叔這樣動人?!币娢夷樢怀烈柍?,忙閉了嘴,我轉過身去,卻又繼續在背后嘀咕,“是真的啊……那樣自信和成熟的魅力……為什么不相信我……” 下面的話我沒有聽見,因為我已經走開,去花園澆水 忙碌而充實的日子總是過得非常之快,細算來離那日變故已有兩年多。轉眼間冬日再度來臨,公司業務固然蒸蒸日上,我的咳嗽卻也是一天重過一天,全身關節,尤其是左臂,更是隱隱酸痛不止。 無論迪爾或貝克都已多少次勸過我,要我去醫院作全面檢查,他們說以前窮,看不起病,那是沒有法子,現在公司賺了數十萬,怎么樣都要把我的病治好。他們的真誠關心,我自是感激,卻都是當面笑著應承,私下里仍隨便找個藥房,買點非處方藥,將就著應付過去。 我的病痛是一種烙印,世上的每件事都要付出代價,而我為自由付出的代價就是它。雖明知這樣的推論很可笑,很無意義,我在潛意識中,卻仍這樣固執地認定。 “叔叔,你到底去不去?” “什么去不去?” 我無奈地從文件堆里抬起頭,望著這一大早就風風火火撞開門,闖進我辦公室的年輕人,明知故問。 貝克雙手撐住桌面,咬牙切齒地俯下身,瞪住我:“去、醫、院、看、??!”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舉起手,試圖安撫這個脾氣越來越壞的小孩,“我做完這份報告就去,還不成嗎?” “上次你也是這么說,上上次也是!”貝克不為所動,冒著怒氣的面龐越迫越近,大吼道,“為什么我幫你預約了六次醫生,你每一次都會爽約不去?” 我皺眉,很想捂住耳朵,免受他的高音萘毒,可惜雙手又要先壓住文件,以免被敲飛:“這陣子公司很忙,你又不是不知道?!?/br> “人不能淪為工作的機器,這也是你說的,叔叔!”又是一聲大吼,近在咫尺的爆發音震得我頭昏眼花,尚未反應過怎么一回事,人已被從真皮椅中拉起,包上大衣,推出門去,“今天我用拖也要將你拖去……你要是半路上敢溜,我爺爺說他就要親自來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