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瑤清閣在宮城內比較清冷的一個角落,往日沒什么人去,如今倒是有人,但都是些巡邏看守的侍衛。 殷箏跟著老嬤嬤走進瑤清閣,來到一間屋子里,見著了一臉素凈,倚著柱子坐在欄桿邊的瑞嘉。 “你來啦?”瑞嘉轉頭看她,大約是因為殷箏站得太遠看不清,她還瞇起了眼。 殷箏走近幾步,坐到老嬤嬤搬來的椅子上,捧起熱茶打量瑞嘉如今的模樣。 瑞嘉任由她看,還問她:“你們是什么時候發現我有問題的?” 殷箏低頭喝了口茶,不答反問:“知道你哥為什么會放我離開雍都嗎?” 瑞嘉回憶了一下,依稀記得聞澤當時盯著她看了半天才告訴她原因:“他說你們打賭,他輸了?!?/br> 殷箏點頭:“嗯,我們賭你是不是重生之人,我賭你是,我贏了?!?/br> 那日聞澤去見王芊,向王芊打聽幽州州牧李純,殷箏則是與賀輕雀一塊去找蒲佳媛,還在蒲佳媛那巧遇了瑞嘉。 回來后殷箏和聞澤打賭,原本是想賭衛十硯書房后面養的鴿子會不會飛去幽州,后來因為兩人都覺得“會”,賭不起來,于是就改了賭約。 新賭約的內容是殷箏提出來的,她猜測瑞嘉也是重生之人。 然而正月十六那日瑞嘉并不在雍都,她去了丹南,直到殷箏利用盲蜂殺人那天她才回到雍都,碰巧遇見了從大理寺出來,正準備回宮的聞澤,并對皇后信中提及的殷家二姑娘展現出了極大的好奇。 而她本人又非地方高官,故而身邊沒有長夜軍監視,在她離宮期間伺候她的侍從也都沒了蹤影,因此并無人確定她究竟有沒有在正月十六那天沉睡不醒。 而她本人也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樣,所以大家就默認她不是重生之人。 直到那天,瑞嘉去找蒲佳媛,瑞嘉進門還沒開口,蒲佳媛就借用一句“加上你,咱們都能湊一桌葉子牌”來提醒瑞嘉她這來了別的客人。 后來殷箏因瑞嘉擅長畫人像,還曾通過臨西老王妃身邊的嬤嬤口述,畫出過許青禾的模樣,就讓她替蒲佳媛畫那小偷的人像。當時瑞嘉滿口答應,結果轉眼就打翻了才熱好的湯,弄傷了自己的手,畫像之事也跟著不了了之。 再后來,回到宮里的殷箏聽聞澤說瑞嘉體質特殊,稍微高一點的溫度就容易讓她皮rou紅腫,但也是看起來可怖,實際沒什么大礙,于是殷箏想起了蒲佳媛那同樣被燙到,但卻半點事沒有的婆子。 旁人看來這一切不過只是巧合,殷箏卻突然發覺,不僅許青禾的畫像是瑞嘉畫出來的,在忘音寺,也是因為瑞嘉折騰了長夜軍,讓長夜軍養成了“既然要搬空,那就把灰塵也掃干凈”的習慣,這才被她發現塵土里的金絲烏骨碎片。 到這里為止,殷箏也不過是有了個猜測,猜測瑞嘉知道衛十硯曾經做過什么,并且在引導她揭開真相。 可瑞嘉又是如何知道的呢,除非她有上輩子的記憶。 但這一切也不過是殷箏猜想,根本就不確定,所以殷箏才會拿這個來和聞澤打賭。 賭約嘛,就是要有不確定性才有意思不是嗎。 于是在衛十硯抵達雍都之前,他們查清了很多事情。 比如瑞嘉在畫院并未真的學會畫人像,她能畫出許青禾多半是經過多次的練習練出來的,無論有沒有嬤嬤口述她都能畫出來,所以她沒辦法替蒲佳媛畫出小偷,只能假裝弄傷自己的手,來逃避繪圖。 又比如,根據扶搖閣中的資料記載,止憂大師上輩子并沒有這么早就恢復記憶回到雍都,這輩子之所有會提早回來,也是因為瑞嘉派了人去找他,替他治療讓他恢復了記憶。 再比如,那從熙春苑找出的,許青禾的尸體。 殷箏曾一度困惑,許青禾為什么要給自己下枯蘭之毒,直到后來在瑞嘉的熙春苑找出許青禾的尸體,她才明白這一切根本就是瑞嘉起的頭,瑞嘉在燕窩送到皇后那里時就給燕窩下了毒,然后殺了許青禾,藏匿尸體,在殷箏面前畫許青禾的畫像,讓殷箏認出許青禾就是衛十硯的表侄…… 一環扣一環。 衛十硯死那天,殷箏將玄武令還給聞澤之前,曾拿金絲烏骨的碎片在玄武令上比了比,驚覺這枚碎片和玄武令上的缺口根本對不上。 當時她就在瑞嘉的不擇手段中察覺出了異樣。 之后被虎嘯軍刺殺,她第一個就想到了瑞嘉。 殷箏看著手中的茶水,淡淡道:“上輩子,我因止憂大師起疑,最終通過李純知道衛十硯曾策劃了十九年前的齊王謀逆,便設法將衛十硯坑死在了黔北。這輩子你提前把止憂大師送到我面前,我原以為你是為了幫助我早日查得真相,后來才知道,你只是想讓我替你鏟除衛十硯,好讓祁少真奪得玄武營軍權?!?/br> 瑞嘉沒有否認,還坐沒坐相地歪了歪身子,道:“我還以為是蒲佳媛賣了我,因為她拒絕幫我?!?/br> 出于對蒲佳媛的欣賞,瑞嘉一度想要收攬蒲佳媛為己用,還指點走投無路的蒲佳媛去找殷箏求助,最終嫁給了趙學。 誰知蒲佳媛因趙學古板,怕自己助瑞嘉成事趙學會接受不了,便在后來拒了瑞嘉,直言自己只想當官,并不在意自己頭上當皇帝的是誰。 殷箏:“你該謝她拒了你,不然我還能知道得更早些?!?/br> 蒲佳媛若是沒有拒絕上瑞嘉的船,那偽裝成趙學的長夜軍定能早早就發現端倪。 說起來,殷箏當初會想在蒲佳媛身邊安插長夜軍,就是因為蒲盈盈的死多少和她有關,殷箏不信蒲佳媛能就這么放下結締找自己求救,為了探究其目的,才故意推薦了濟世堂的大夫給蒲佳媛,誰知這背后還真有蹊蹺。 “你和我皇兄真是絕配?!比鸺涡α艘宦暎骸耙粯拥南駛€怪物?!?/br> 第63章 【正文完】 殷箏蹙眉, 不太喜歡瑞嘉這樣評價聞澤,并從這句話中, 窺探出了些許瑞嘉對聞澤的不滿。 她放下茶杯,對瑞嘉說道:“我說了這么多, 該輪到你了。你同祁少真是怎么回事?” 瑞嘉歪頭想了想, 似是不解:“這還需要來問我嗎?” 祁少真兩歲喪父, 那會兒還是先帝當政,先帝雖將玄武營的軍權給了衛十硯,但也只是權宜之計,作為一位疑心重肚量小的帝王, 為了防止衛十硯戀棧權位,他特地命人將祁少真送入雍都, 一方面是要控制并保護祁少真, 另一方面也是為日后拿回玄武營軍權做準備,畢竟這世上再沒有比祁少真更加名正言順的玄武營統帥了。 后來先帝逝世, 皇帝怕祁少真年紀太小,就放他在雍都又養了幾年才讓他回去。 這段過往并非什么秘密,找人一問就能知道,從中推測出祁少真和瑞嘉在那時相遇相識也不難,何必特地來問? 殷箏屈起指節,輕叩椅子扶手:“我沒問你們是怎么認識的,我是問,你們是怎么回事?” 要說他們是同盟,從兩次刺殺就能看出來, 他們之間并未好好策劃協商過,可要說他們不是同盟,瑞嘉又處心積慮地替祁少真鏟除了衛十硯,祁少真也是想盡了辦法,要殺和他并無利益沖突的聞澤,并在誤以為聞澤死后第一時間寫了信給瑞嘉,這怎么看都像是在為對方謀劃。 瑞嘉愣了愣,隨后像是陷入了什么回憶一般,過了好一會兒才笑著低下了頭,道:“我們只是知道對方想要什么而已?!?/br> 所以瑞嘉替祁少真奪得了兵權,祁少真也想為她將聞澤的性命留在黔北。 原來如此。 殷箏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起身便要離開。 瑞嘉看她要走,開口叫住她:“你不問我為什么想要皇兄的死嗎?” 殷箏停下腳步,回頭看她:“為何要問?” 瑞嘉對上殷箏的眼眸,一時啞然,過了片刻才吶吶道:“他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而我……我不曾遭受過什么苦難,過得也比其他兄弟姐妹要自在,可即便如此我還是想要和他爭奪,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殷箏轉過身,對著她道:“有什么好奇怪的。過得不好的人希望自己能過得好,過得好的人希望自己過得更好,看不見自己有的,去追尋自己沒有的,永遠不知道知足,這不就是人嗎?” “再說了?!币蠊~背對著門,光從她身后照射而來,模糊了她的臉龐:“那可是皇位,你和聞澤都是嫡出,論身份,你自然是最有資格和他競爭的人,會想除掉他,也沒什么好奇怪的?!?/br> 歷史上皇子們為奪皇位血流成河的可不少,難道他們都是因為受盡了苦難才想和自己兄弟搶奪皇位嗎?不見得吧,貴為皇子,便是再苦又如何苦得過朝不保夕的流民,不過是因為離那個位置太近,不甘錯過“更好”罷了。 殷箏能理解這樣的“上進心”。 “不是的!” 被殷箏誤會了自己的目的,瑞嘉站起身,隔著遙遙的距離對殷箏道:“我不是想要那個位子?!?/br> 若是想要皇位,她就不會在最后遲疑。 “我只是、我只是……”瑞嘉紅了眼眶,垂在身側的雙手攥緊了拳頭,輕聲道:“嫉妒而已?!?/br> 說出那個詞,瑞嘉反而放松了下來:“我皇兄出生那會險些就死了,后來沒死,但也和死了沒差,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做什么都要人伺候。父皇母后也因此格外疼惜他,怕他心里不好受,還不許我去看他。 “可我好奇啊,我偷偷去了他住的地方,溜進去看他,我本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個柔弱的哥哥,結果和我想的不一樣……” 瑞嘉永遠忘不了那天,她趁著沒人跑去看聞澤,當時聞澤已經九歲了,可光看外貌似乎比瑞嘉還小些,聽到動靜也不出聲,還閉上了眼睛。直到瑞嘉靠近了探頭細看,聞澤才忽然睜開眼,用黑黢黢的雙眸盯著她,臉上還揚起了帶著惡意的笑,看起來格外瘆人。 瑞嘉當時被嚇的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并驚動了伺候的宮人,被連忙帶了出去。 瑞嘉說:“我當時就想,他怕不是已經被自己那副無用的身軀折磨瘋了,所以父皇母后偏心他也是理所應當的,我和一個瘋子計較什么??珊髞硭麧u漸好了,不僅能下地,能跑能跳,還學了一身好武藝,比我這半瞎不知道舒坦多少??筛富誓负筮€是偏心他,任由他為所欲為,哪怕是惹了朝臣眾怒,父皇也會為他收拾爛攤子?!?/br> 瑞嘉笑了笑:“母后時常會和我說起過去,我猜想父皇大約就是喜歡母后的天真,便也學著母后的樣子,想讓父皇也多在意在意我……可我終究是越不過他去。 “上輩子我與少真密謀,也如現下這般被你們識破了,不同的是上輩子父皇并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你們也沒留我的性命,所以重來一世,我無論如何都想再試試?!?/br> 瑞嘉又坐了回去,頹然道:“可我沒想到,這一世,父皇母后竟因為知道我會‘病逝’,變得格外疼惜我?!?/br> 所以最后,她遲疑了。 從頭到尾,她想要和聞澤爭奪的都不是皇位,僅僅只是父母的寵愛而已。 殷箏聽她說完,也沒和她掰扯什么對與錯,直接轉身走了。 殷箏原還想回趟殷府見見老夫人,好叫老人家安心,如今卻是換了地方,去了東宮。 聞澤不在,殷箏就在東宮等著,順帶寫了封信,叫人送去給老夫人,說是明日再去殷府看她,然后就在東宮等到了聞澤回來。 聞澤聽說殷箏在他這兒,腳下輕快,一見到她就問:“你去見瑞嘉了?” 殷箏沒有回答他,只對他道:“過來?!?/br> 聞澤走到殷箏面前:“做什么?” 殷箏伸出雙手,道:“抱一下?!?/br> 還能有這種好事兒? 聞澤想也不想就俯下身,將殷箏打橫抱了起來。 因瑞嘉提及聞澤年幼時候的遭遇,感到心痛而過來見聞澤的殷箏:“……” “放我下來?!币蠊~冷靜道。 聞澤抱著殷箏朝內殿走去:“不是你叫我抱你的嗎?” 殷箏深覺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大坑,悔不該同情心泛濫,對聞澤道:“那我現在叫你放我下來,你倒是放啊?!?/br> 聞澤還真就放了,不過是將她放到了自己的床上。 聞澤的床殷箏曾經睡過,然而此一時彼一時,殷箏才一碰到就如被火灼了一般,要往床下跑,結果被站在床邊的聞澤截住,一把抱入懷中不說,還咬住了唇,好一番廝磨。 末了,聞澤還將殷箏的手搭到自己腰間,讓她抓著自己的革帶,對她道:“剛從外面回來,衣服都沒換,你替我換了吧?!?/br> 一邊說著,他還一邊去扯殷箏裙上的系帶。 殷箏輕喘著,惡狠狠剜了他一眼:“太子殿下不是不愛和別人坦誠相對嗎?” 說完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瑞嘉先前所言,說聞澤幼時做什么都要人伺候,莫名就覺得聞澤后來不愿成親,甚至不喜歡有人赤條條站在自己面前,多半也是因為那段活著不如死了的日子。 剛剛才壓下去的心疼又冒了頭,聞澤察覺到什么,卻半點沒有不乘人之危的君子之風,反而借著殷箏難得動搖的機會,將殷箏抱回了床上。 “你怎么會是別人?”親昵的話語還未傳出,就被落下的帷帳所遮擋,連帶著兩人的身影也被一同遮去。 這兩位頭一回親吻便是被賈圓打斷的,這次賈圓學聰明了,趕緊把礙事的都轟了出去,自己在內殿門前守著,方便隨時聽候吩咐。 他這一守就守了一個下午,期間有東宮吏來求見太子殿下,也都被他一一攔了下。 待到月上中天,賈圓聽見里頭叫了水要梳洗,連忙讓人抬了熱水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