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屋內伺候的嬤嬤連忙過來收拾,殷暮雪隨手拿帕子擦了擦被茶潑臟的衣服,問殷箏:“jiejie為何想要嫁給此人?” 這個趙文簡是哪來的?聽都沒聽過的人物,怎么就敢來向她jiejie提親? 心急之下,殷暮雪流露出了幾分上輩子做當家主母的氣場,尖銳凌冽。 回過神來的殷夫人也在一旁用不贊同的目光看著殷箏。 殷箏似是被殷暮雪的反應嚇到了,微愣后挪開視線,垂眸看著桌上擺放的賬冊,道:“我曾在去歲上巳節見過他,論起出身,我與他也算門當戶對……” “他也配和你門當戶對?”殷暮雪打斷殷箏的話。 殷箏聽后無奈地笑了笑,提醒殷暮雪:“小妹忘 了嗎?老爺也是在六部當差,也是侍郎官?!?/br> 殷暮雪語塞,殷夫人也跟著愣了愣。 她們都被上輩子的記憶影響,覺得殷箏是當皇后的命,旁人根本配不上,所以才會在明知太子并非良配的情況下,理所當然地想著讓殷箏嫁給太子,因為再也沒有比太子更加尊貴且適合的夫婿人選了,哪里會有人放著好的不要,反而去找那次等的選擇。 為此她們甚至忘了殷箏不過只是家中庶女,還未出過皇后的殷家如今也并非多么顯赫,在貴人云集的雍都根本算不上什么。 殷暮雪見她們被自己的話問懵了,不給她們細思的機會,接著道:“其實你們也不用那般小心翼翼地對待我,你們說的那些事情我從未做過,所以我不是你們口中的那個人,也沒有那個人那么厲害那么好,我……” 殷箏低下頭,身子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卻一時無法發出聲來,害怕再說下去便會抑制不住情緒掉眼淚,那樣未免太丟人了,可她又不得不把話說完,于是她開口,出聲的同時眼淚滴落到了手背上—— “我就只是我?!?/br> 殷暮雪心中一震,沒想到殷箏居然會是這么想的。熱愛詩詞歌賦心思更為細膩的殷夫人感受比殷暮雪還要強烈,她看著殷箏的眼底甚至有些失神,片刻后跟著殷箏一塊落下淚來,還過去抱住了殷箏,嘴里喃喃念著:“好孩子,你怎么能這么想呢,那些事情雖然不是這輩子的你做的,但足以證明你是怎樣的人啊……” 雖然殷夫人與殷暮雪都覺得是殷箏自己鉆了牛角尖,但也感到了愧疚,并為此自責不已。 她們一心只想著如何對殷箏好,卻忘了殷箏和她們不一樣。殷箏沒有上輩子的記憶,且殷箏也并非恃寵而驕的性子,不會因為旁人開始寵她縱她就輕了骨頭,覺得那是她應得的。她是那般的謙遜自覺,只會思考自己是否能配得上她們對她的好,從而倍感壓力,直到如今忍受不住了,才想著做些和上輩子不一樣的事情,想要證明自己并非是她們口中的那個殷箏。 唉……無論重來多少次,她都是這樣,懂事得惹人心痛。 殷箏在聞澤那無法施展的演技再一次展現出了它應有的效 果,殷箏由此懷疑,自己的謊言能被聞澤識破說不定不是自己的演技問題,而是聞澤此人太邪門了。 雖然殷夫人和殷暮雪都因此理解了殷箏想要應下這門親事的想法,但卻還是無法接受殷箏真的嫁給那個名叫趙文簡的。 后來殷老爺和殷家大哥殷澈回府,聽說了這件事,殷老爺同樣不贊成,殷澈卻并未表態,趁著宵禁還沒開始,出去找相熟的友人打聽那趙文簡,打聽完因為宵禁無法上街,便在酒樓住了一晚,第二天才回的家。 然而一回家就聽說,殷箏病了。 這下誰還顧得上什么趙文簡,一個個都急壞了,找了好幾個大夫回來給殷箏看病。 因為闔府上下反應太大,老夫人以為殷箏出了什么大事,趕去殷箏屋里一看,才發現不過是尋常著了涼。殷箏身體不好,每年開春都要經歷這么一遭,更別說昨天還哭過,情緒跌宕之下自然就容易生命。 別說老太太,就連逢年這樣一驚一乍的性子都習慣了殷箏這每年的慣例,也就殷家的夫人老爺連帶殷澈殷暮雪等人不知道,才會被嚇成這樣。 后來老夫人得知了殷箏為何而哭,便做主等殷箏病好了就讓人去趟趙家,和趙家人知會一聲,準備交換庚帖。 殷老爺同殷夫人連番勸阻,還格外強調了上輩子的事情,卻不想老夫人厲聲呵斥,責罵他們不知輕重,有幾顆腦袋竟敢把太子妃之位視作他們殷家人的囊中之物。 殷老爺被老夫人罵醒,不敢再有二話,固執的殷夫人則是壓不過一個孝字,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殷暮雪急得不行,找大哥想法子,卻不想殷澈對她說:“那趙文簡頗有些才氣,雖然還未考取功名,但我聽聞他有些本事,這次春闈定能高中,二妹嫁給他未必是壞事?!?/br> 氣得殷暮雪給林覺卿去了信,既囂張又霸道地對林覺卿表示,她jiejie若委身嫁給了趙文簡,那她也不嫁給林覺卿了。 林覺卿可不想重來一世連媳婦兒都丟了,只能硬著頭皮替殷暮雪想法子。 外頭的雞飛狗跳統統影響不到還在養病的殷箏。 生病讓殷箏身子乏力四肢綿軟,但還好她已經習慣了,若有精神就披件外衣坐在床上,捧著書冊看 兩頁,若乏了就躺下睡一覺。 因為太過習以為常,也沒別的什么嚴重病癥,所以除開臉色不好,神情也有些懨懨的,真看不出她是病了。 殷箏不愛睡覺時屋里有人,逢年過節又不敢就這么放她一個人在屋子里睡,于是就搬了個矮墩坐在屋門口,每當殷箏睡下了,便退出來在屋門口坐著,聽到殷箏睡醒喚人再進去伺候。 這個時節天氣還是冷的,過節給坐門口吹風的逢年搬了個小爐子,上頭放著水壺,既能煮口熱水喝,又能取暖。 小爐子里發出木炭燃燒的噼啪聲響,逢年低頭吃了口過節塞她懷里的熱卷餅,整個人都美滋滋的。 屋里,蓋著被子睡覺的殷箏感覺有人在扯她頭發,便睜開眼睛,果不其然看到少年趴在她床邊。 少年見她醒了連忙把她頭發放開,又從懷里掏出一個瓷瓶,倒出其中的藥丸放到殷箏唇邊。 殷箏張口吃下,聽少年小聲問她:“你真要嫁???” 殷箏開口,聲音沙啞虛弱:“怎么可能?!?/br> 少年:“那名單怎么辦?” 殷箏反問少年:“可還記得北營都有哪三軍?” 少年當然記得:“羽林軍,虎嘯軍,長夜軍?!?/br> 殷箏又問:“隸屬何人?” “羽林軍守衛宮城,是皇帝私兵,自然是隸屬皇帝?;[軍隸屬太子,長夜軍……咦?”少年歪了歪頭。 長夜軍是誰的? 少年又回憶了一下,依稀記得殷箏曾經和他說過,長夜軍和羽林軍虎嘯軍都不同,長夜軍很少出現在明面上,原是用來監察后宮妃嬪的,衙署也在后宮里藏著。后來慢慢演變了職能,與其說是一支軍隊,不如說是一個規模龐大的暗衛組織,在外監察五品以上官員,在內可替皇帝去辦各種見不得人的事情。 少年猜了一個:“原先該是皇后的,現在是皇帝的?” 殷箏抬手摸了摸少年的腦袋,嘆:“怎么能這么笨呢?” 少年一把拍開殷箏的手,后悔在殷箏生病的時候來問殷箏話了。 平日還好,即便不想給他解釋,隨口敷衍那也是和善的,可一旦殷箏病了,她說話討人嫌的本質就會暴露無遺。 少年拍了殷箏的手就跑,屋外逢年聽到動靜進來看了一眼 ,見殷箏還在睡,就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 幾日后,殷箏的病慢慢好轉,大病初愈之際,老夫人便同先前說的那樣,叫人去了趙府。 隨后兩家人見面商談,除了氣氛比較奇怪,一切都算順利。 趙家的重生之人只有趙夫人一個,她瞞了自己的夫君和兒子,一個勁想要促成這門婚事,所以顯得格外殷勤,姿態也低。 趙家的老爺與趙文簡不僅不知道趙夫人的打算,消息也不靈通,并不知道重生之人的事情,故而對這門親事也是有點意見的。趙文簡本人更有些才子狂生的心高氣傲,本想等這次春闈結束后榜上有名,再擇高門女子為妻,對殷箏這樣門當戶對的,自然就有些看不太上。 偏趙家都是趙夫人說了算,父子二人也只好認下。 殷夫人也全程沒個好臉色,全是殷老爺在同對方說話。 兩家正式交換庚帖那天,整個雍都城都震動了。 同時殷箏還收到了太子那邊送來的半份名冊——他們說好,一旦殷箏挑好夫家與其交換庚帖,太子便會送來半份名冊,剩下半份等殷箏入門,便會隨著新婚賀禮一同送到喜宴上。 收到半份名冊的殷箏看著上頭那些不痛不癢的名字,雖然有些不滿,但還是讓少年把名單帶走,交給專人謄抄派送,讓他們潛伏在四域的人拿著名單去一一確認。 第二天一早,殷箏起床換了身能出門的衣服,還讓逢年過節給自己梳頭上妝。 逢年問:“姑娘是要出門?” 殷箏點頭:“嗯?!?/br> 于是逢年拿起一支艷麗好看的新步搖:“那就戴這支吧?” 殷箏看了眼,駁回:“換支素的?!?/br> 才收拾好,宮里就來了人,說是皇后娘娘召見。 殷箏省了打扮的時間,直接就披上外衣出了門。 殷府大門外,皇后不僅僅是派了人來接殷箏,還派了馬車與侍衛宮女過來,排場極大。 殷箏上了馬車,一路朝皇宮而去,眼見著宮門近在咫尺,突然有人闖出來,攔下了殷箏乘坐的馬車。 那人一身華貴衣袍,身邊還帶著一大群小廝,本該是個前呼后擁的貴公子,此刻卻不知為何酒氣沖天站都站不穩,還用力揮開了身邊想要拉他離開的下人,對 著殷箏的馬車就是一通含混不清的喊話。 仔細分辨,依稀能聽出“他趙文簡有哪里好”、“你是不是瞎了眼”之類的話來。 車里的逢年耐不住好奇,微微掀開簾子,話語頓時又清晰了幾分:“你就看不見本世子嗎!” 殷箏好奇地朝外看了眼,就見曾在上元節那天當面說她不配評價安武郡主,還說她毫無主見的安國公世子掙脫身旁拉扯他的下人,大步朝著馬車走來。 馬車后頭的侍衛們立刻上前阻攔,然而還不等雙方交鋒,一支冷箭躥出,噗嗤一聲釘在了安國公世子的小腿上。 安國公世子一聲慘叫,狼狽至極地撲倒在地。 眾人紛紛一驚,上前的侍衛們更是拔出了佩刀嚴陣以待。 然而抬頭一看才發現,在那巍峨的宮門闕樓之上,手持彎弓射箭傷人的不是別人,正是一身紅衣風華無雙的太子殿下。 面對眾人的仰視,聞澤不緊不慢地從身旁侍從手上拿過一支箭,搭箭上弦,再度對準了還未從地上起來的安國公世子。 第15章 安國公世子從酒液澆灌而成的泥潭中清醒,嘴里發出的慘叫讓在場眾人毛骨悚然。 原先被世子推開的安國公府家仆都讓這結結實實扎入皮rou的一箭嚇破了膽,只有其中一個膽子大的小廝跑上前,手忙腳亂要扶他起來。 然而安國公世子傷得是腿,又受了驚嚇,整個人宛若一灘爛泥沉得不行,怎是那小廝一個人能扶得起來的。 小廝想叫人過來幫忙,結果一抬頭,就被高墻之上對準了他們的箭矢晃了眼。 小廝哪里還顧得上什么體面,拉著安國公世子就往邊上滾。 破空而來的箭咻地一下從他耳旁擦過,狠狠扎進地面,小廝看過去的時候箭尾還在顫動,并有溫熱的液體順著他的耳廓緩緩滑下…… 這下就連膽子頗大的小廝也怕了,幸好這時邊上那幾個傻了的家仆終于回過神,見上頭殺神一般的太子殿下又拿了一支箭搭在弓上,一個個連滾帶爬沖過去,把他們的世子爺從原地拖開。 聞澤的箭順著他們逃離的方向挪動,就在所有人以為聞澤還會再射出一箭的時候,聞澤收了手,將弓和箭扔給了身邊的侍從,轉身消失在了高墻后。 眾人皆不明白太子殿下這是發的什么瘋,直到馬車里的殷箏開口,提醒了趕車的宮人一句:“該走了,皇后娘娘還等著呢?!?/br> 眾人一聽,聯系一下前因后果,這才想明白:太子殿下竟是在高墻之上用一柄弓、兩支箭,生生將攔馬車的安國公世子從馬車前給趕開了。 至于世子若躲閃不及,會不會真的被太子殿下一箭射死,沒人知道,也沒人同情。 畢竟敢在宮門前撒酒瘋的,這位安國公世子還是頭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