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聞澤唇角掛起一抹淡淡的弧度,非但沒讓他顯得和善幾分,反而增添了些許薄涼之感:“你不必在我面前裝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樣,我聽聞殷府也有得了‘怪病’的人,那你應該明白那場怪病是怎么回事,也該想到你的謀劃早已敗露,知道你就是策劃炸毀司天樓的人總會出現?!?/br> 殷箏十分平靜地聽著,從中判斷出聞澤本身并非重生之人,他之所以知道司天樓被炸的幕后主使是自己,多半是他身邊有知情的人重生了,且那人知道的還不多,不然聞澤不會來問她這個問題。 殷箏有些遺憾。 從過節對她和太子的了解就能看出,這些重生之人雖然有上輩子的記憶,但因為他們并非是當事人,所以看到的東西并不全面,還都帶著他們自己的理解。 但同時殷箏也很慶幸,太子和她一樣,不完全了解上輩子到底發生了什么,也不打算受旁人口中的“上輩子”影響,對她另眼相待,這讓窒息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殷箏感到了些許松快。 不過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殷箏從來不懂什么叫手下留情—— 隨著行走的動作發出碰撞聲響的禁步忽然安靜下來,聞澤止步側身,就見殷箏停下了腳步,低垂著頭看著地面,雙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裙子,用力到指節發白, 像是在極力忍耐什么。 后頭墜著的侍從侍婢也都停了下來,和他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我只是想報仇?!眽旱偷穆曇魪纳倥谥型鲁?,不含任何激烈的情緒,沉得像塊砸落地面的石頭。 聞澤并不意外,反正世間種種因果,大抵就那幾樣,只看誰更曲折罷了。 寒風呼嘯,殷箏的身子輕輕顫抖,也不管聞澤有沒有要探究的意愿,就自顧自道:“國師曾言,大慶將有胡禍,他隨隨便便一句話便讓整個雍都的胡人都嚇破了膽,就連我生母也不得不在生下我后自盡,只求保全我一條性命。如他這般以言害人,早就該死!” 她像是終于承受不住那洶涌而來的仇恨,落下淚來。 可聞澤卻像是沒有同理心一般,收回視線看著不遠處被風吹皺的麒麟池水面,問了她另外的問題:“你可知國師為我父皇制藥,若他死了,我父皇危矣?!?/br> 殷箏愣愣地抬起頭,眼圈通紅,像只撞到了樹上的兔子。 聞澤毫不掩飾自己的冷漠,漂亮的眼睛從正前方的麒麟池轉向身側的殷箏,眼尾輕揚:“你之所為,乃弒君之罪,當誅九族?!?/br> 殷箏睜大了眼睛,腳下不自覺地往前走了幾步,抓住了聞澤的衣袖,搖著頭為自己爭辯道:“我沒有想這么多!” 聞澤將自己的衣袖從殷箏手中抽出:“哦?”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只想殺國師報仇,我沒想弒君!”殷箏為了證明自己,從袖中拿出一只繡著荷花圖樣的錦囊,又從錦囊里倒出一枚圓形的玉佩,遞向聞澤:“你不是抓了我的人嗎,這是我聯絡手下人用的玉佩,你用這個去問他們,他們定然會開口說實話,你聽了便知我沒有撒謊?!?/br> 聞澤垂著眼眸看了看那枚玉佩,過了一會兒才伸手接過。 殷箏如獲大赦,就好像篤定只要把玉佩給了聞澤,自己就一定能擺脫弒君的罪名一般。 聞澤并未將玉佩收起,僅僅只是用食指指側和拇指拿著,對殷箏道:“回去,動動腦子讓我母后打消把你嫁給我的念頭?!?/br> 殷箏低頭行禮,帶著后怕顫聲道:“是?!?/br> …… 殷箏擦干眼淚回到梅園,梅園高高的圍墻擋住了自麒麟池吹來的風,讓 殷箏舒坦不少——剛剛險些沒把她冷死。 “阿箏……你哭了?”回到皇后身邊,皇后果不其然發現了殷箏通紅的眼眶。 殷箏笑笑,眉眼柔和,不見半點委屈:“外面風太大,被沙子迷了眼了?!?/br> 皇后哪里會信,只覺得是自己兒子欺負了殷箏,心疼得不行,連忙把殷箏拉到身邊安慰,還對著殷箏罵自己兒子。 殷箏聽了幾句,開口勸皇后讓她別生氣,還主動轉移了話題,讓皇后娘娘越發覺得殷箏貼心。 另一邊,聞澤人都走到東宮了,不知又抽哪門子風,突然就要去一趟大理寺。 先前被支出去辦差,剛剛才回來的賈圓連忙跟上,聽到耳邊有蜜蜂嗡嗡,便揮了揮手中的拂塵,七繞八拐地在聞澤面前提起了梅園:“想來是梅園花開得好,蜜蜂都引來了?!?/br> 聞澤回想了一下,那花確實開得不錯,就讓賈圓不必跟著自己,去梅園移一顆梅樹種到他寢殿窗邊。 尋常人愛花都是折一枝好的放到花瓶里,到了太子這兒,直接就改成了移栽一整棵花樹。 偏賈圓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只聽聞澤光說梅花,絲毫沒有提及殷二姑娘,便知道皇后娘娘的打算落了空。 賈圓離開前聞澤還問了他一句:“國師可曾說過‘胡禍’?” 賈圓想了想,回道:“回殿下,奴婢干爹曾和奴婢說起過,大約十七年前,國師曾預言過‘胡禍’?!?/br> 聞澤得到答案,就把賈圓打發去種樹了。 聞澤去到大理寺,隨手將玉佩扔給大理寺的人,讓他們拿玉佩去審問蒲千鈞之前從司天樓帶回的犯人。 結果那犯人還是和之前一樣,一句話不說,并未像殷箏承諾的那樣把事情交代清楚。 聞澤蹙眉,總覺得事情的走向有些奇怪。 他帶著人從大理寺出來,騎馬回宮,路上湊巧遇到了年前跑去丹南 ,今日才回雍都的meimei——瑞嘉長公主。 瑞嘉和聞澤同為皇后所出,表面如高嶺之花不可攀折,實際真正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位非常容易犯迷糊,膽子還特別小的公主殿下,之所以會被人誤會性子高冷,是因為她眼睛不好,距離稍微遠些就容易看不清,因而時常給人一種“目中無人”的錯覺 。 兄妹倆打了個招呼,一同回宮。 到了宮門口,瑞嘉從馬車上下來,追著聞澤問他有關那位殷家二姑娘的事,說是皇后給她寫了好幾封信,她都快好奇死了。 聞澤正好也要去找殷箏,懶得多費口舌,就讓瑞嘉和自己一塊去梅園。 然而兩人還未離開宮門幾步,就有大理寺的人追了過來:“太子殿下!” 那人不敢在雍都城內縱馬,一路緊趕慢趕才趕上來,下馬后直直朝著聞澤跑來。 宮門守衛將人攔下,聞澤認出那人是先前見過的大理寺官員,想起剛剛把玉佩給了對方后沒有拿回來,還以為對方是來送還玉佩的。 不曾想對方慌里慌張,開口就是一句:“那兩名犯人死了!” …… 大理寺牢獄同一般牢獄沒什么區別,都是光線昏暗空氣潮濕悶臭,襯上牢房里鬼一般的囚犯,看著活似人間煉獄。 瑞嘉從進來到現在,不知道一驚一乍了多少回,弄得聞澤都煩了,直接趕人:“回去?!?/br> “我不?!比鸺螐姄沃?,往一旁趕來的蒲千鈞身邊靠,試圖蹭些武人身上的正氣,給自己一點安全感。 跟在他們身后的大理寺文書見了,只覺得瑞嘉長公主也并非如傳說中的那般高不可攀,反而有點像他家的小女兒,明明膽小卻又特別愛看奇聞異志,每每都把自己嚇得滋兒哇亂叫,卻又死活不肯放下手中的書。 聞澤左前方領路的大理寺卿則把剛剛發生的事都如實復述了一遍:“殿下離開之后,獄卒便將牢房大門給鎖了,沒過多久那兩名犯人就叫了起來,獄卒開鎖進去的時候兩名犯人已經說不出話,隨后不過半刻鐘的時間,便氣絕身亡?!?/br> 聞澤面無表情地問:“他們怎么叫的?” 大理寺卿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瑟瑟發抖的瑞嘉,又看了眼絲毫不顧親妹快被嚇死的聞澤,說道:“回殿下,他們當時叫的是:‘別過來’?!?/br> 瑞嘉嚇得打了個響亮的嗝,帶回音那種。 第11章 囚犯死得蹊蹺,大理寺的人不敢擅自處置,所以聞澤等人來后,看到的就是被捆綁在木樁子上的兩具死尸。 瑞嘉想看又不敢看,整個人都躲在蒲千鈞身后,只探出一個頭來,像只尋求老母雞庇護的小雞崽。 蒲千鈞任由她拽著自己后背的衣服,扯得前衣領勒住脖子也沒出聲讓她松手。 其實蒲千鈞大可以往前走一步,這樣就能在保全瑞嘉顏面的情況下讓瑞嘉松手,但他沒這么做,因為他清楚記得,上輩子的瑞嘉在聞澤登基后不久,突然病死了。 那會兒他奉命去青州剿匪,不在雍都,直到回來才聽說這件事,心里難受了許久。如今看到瑞嘉又好好地出現在了自己面前,不免就有些縱著她,畢竟在給聞澤當伴讀的那些年,瑞嘉一直都是追在他們后頭的跟屁蟲,他也是在心里把瑞嘉當成meimei來看待的。 “驗尸?!?/br> 太子爺丟下兩個字,轉身就離開了牢房。 因為牢房光線昏暗,兩具尸體被挪到了外頭一間專門給仵作驗尸的房間,驗尸的同時,又有人審了當時負責看守犯人的獄卒,聞澤就在一旁的簾子后面聽著,聽完審問后等了許久,終于知道了那兩個犯人的死因。 那兩個犯人曾被動過刑,但下手的都是練家子,分寸把握得當,并未給犯人留下致命的傷,所以他們并非是因外傷而亡,而是中了毒。 那就難怪了,并非所有毒物都是見血封喉,中了毒后慢慢起效,這樣就能解釋為何他們會在牢房里沒有其他人的時候突然死去。 可瑞嘉還是不懂:“那為什么他們要喊‘別過來’?” 仵作便道:“許是中毒之人看到了幻覺,才會有此反應?!?/br> 然而他們弄清了死因,卻沒能弄清是誰下的毒,甚至連那毒叫什么都不知道。 為此大理寺特地派人去濟世堂,請了那兒最擅毒理的大夫來。 大夫圍著尸體轉了大半天,又取了那兩個囚犯的血,用自己帶來的一箱子瓶瓶罐罐一個個試過去。 向來不愛浪費時間的聞澤這次顯得格外有耐心,反倒是他身邊的蒲千鈞,顯得有些焦慮。 聞澤拿著大 理寺還他的那枚玉佩,觀察了一番無果,抬頭看見蒲千鈞一臉藏都藏不住的不安,就問:“想到什么了?” 蒲千鈞看了看正盯著大夫往血里滴藥水的瑞嘉,彎腰附到聞澤耳邊,小聲說道:“下官只是在想,若讓其他重生之人知道司天樓的要犯在殿下來過大理寺后就死在了大理寺的牢獄里,多半會覺得是殿下殺人滅口?!?/br> 聞澤:“……” 是了,他們都覺得司天樓一案是太子所為,那從司天樓抓來的要犯死了,自然就是太子嫌疑最大,更別說犯人死前還見過太子。 百口莫辯說的就是聞澤現在的情況。 但幸好,聞澤也沒打算辯解。 瑞嘉在大夫身邊盯得眼睛累,就跑回來到聞澤身邊坐下,拿起茶盞,問:“皇兄,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聞澤隨手把玉佩遞給瑞嘉,瑞嘉喝了口茶后放下茶盞,接過了這枚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玉佩。 玉佩是質地品相都很一般的白玉,倒是雕工不錯,上頭的荷花雕刻得栩栩如生,甚至還能看到荷葉上的水珠。 眼神不好的瑞嘉都把玉佩放到眼前了,聞澤才告訴她:“是毒?!?/br> 瑞嘉一時沒聽明白,反應了一會兒才連忙把玉佩丟到桌上,攤著手瘋狂叫人端水來要洗手,唯恐自己下一刻便如同那兩個囚犯一般中毒而亡。 大理寺的官員不敢怠慢,連忙就叫了人去打水來。 邊上還在辛苦驗毒的大夫抬頭望向桌上那枚玉佩,一臉的渴望,想把玉佩拿來驗一驗,看看其上是否真的就有致兩名犯人死亡的毒藥,偏偏那是太子殿下的東西,讓他不敢妄動。 聞澤示意蒲千鈞,蒲千鈞就把玉佩拿到了大夫面前,放下玉佩后蒲千鈞被瑞嘉抓著把手洗了一遍。 至于剛剛同樣徒手拿玉佩的親哥聞澤,瑞嘉氣得不想理他,可沒過一會兒還是糾結地拿出了自己的帕子,沾濕后扔給他。 聞澤毫無愧疚地用帕子擦了手。 大夫細心查看,還把玉佩整個泡進藥水里,半晌才放下手中的一應器具,對聞澤行禮回道:“殿下,玉佩上沒毒?!?/br> 瑞嘉猛地扭頭瞪聞澤,聞澤依舊淡定:“有別的嗎?” “有?!贝蠓驅⒁粋€小碟子端起來,小碟子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