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過
邢廣麟隨著那位年輕仆人回到了那座他們從祖輩就開始居住的荒山上。從小到大, 他不知道在那昏暗的隧道當中來回走過多少次,可是這回, 他卻異常緊張。 他害怕等一會兒面前的大門打開之后, 看到的會是孔瑞綿躺在血泊里的模樣。但隧道的兩邊都是族人, 他不能讓其他人看出自己的異常,只能強忍著情緒,看著走在前面的那位仆人打開了銅門。 而銅門上那個無頭的人形雕塑, 正是他們的祖先刑天。隨著門被打開發出的悶響,邢廣麟的心跳也越來越快, 他緊緊盯著屋子里的一切,發現四周并沒有孔瑞綿的蹤跡之后,緊張的心情這才稍稍放松了些許。 太好了, 看來她沒有被祖父抓??!可如果瑞綿不在這里, 她到底去了哪里呢? 邢廣麟只顧著思索瑞綿的動向,卻忽略掉了他祖父的目光。從銅門打開的那一刻,坐在屋子竹椅上的祖父就用那雙渾濁的眼睛緊緊盯著他,不放過他臉上哪怕一點點的表情變化。 他好歹也是把這孩子從小養大的, 就算邢廣麟長大后稍微與他生疏了,可祖父還是一眼就能看出,現在這個外孫的心情很慌亂。 可這孩子一向都冷靜克制,究竟是什么事會讓他如此方寸大亂?祖父雖然年紀大了,可腦子卻很清明, 他很快想到了一個可能性:是不是因為女人?該不會讓他去接近那個孔雀族的小公主, 結果……他真的動心了吧? 但他并沒有輕易把這個猜測問出口, 畢竟他們祖孫倆的關系已經不如以前,祖父不想因為不確定的猜測讓他們之間的關系變得更加冷淡。如今干戚兩件神兵好不容易有了動靜,而他早就上了年紀,憑自己的身體根本無法使用這些兵器,族中唯一可以擔此大任的人,只有邢廣麟了。 不過,倘若他這個孫子最后真的不聽使喚,不肯報仇了,他也并不是全無辦法。蒼老的祖父想著,不由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站在門口低著頭的那位年輕仆人。 然后他收回目光,不動聲色地說:“我叫你來,是因為我聽那幾只報信的鸮鳥說,你發現干戚的蹤跡了?” 邢廣麟回過了神,思索了片刻才回答道:“目前的確有了發現,據說它們被孔雀族的族長帶到了秘境里。祖父,我認為還是想辦法悄悄把干戚取回來比較好,現在我們實力還有所欠缺,秘境又十分兇險,我覺得我們應該再等等時機,不急著向那些孔雀復仇?!?/br> “我明白你的顧慮?!弊娓更c了點頭,說道,“確實,干戚失蹤了那么久,現在連個會用的人都沒有了,你拿回來也得學習如何使用。那就按你說得做吧,盡量安全地把它們取回來?!?/br> “……”邢廣麟顯然沒料到一向固執想要復仇的祖父竟然變得這么好說話,他愣了下才回應道,“是,我知道了祖父?!?/br> “好,有什么消息及時告訴我?!弊娓刚f道,“對了,之前給你那些藥,用完了嗎?我這里又重新給你配了一瓶?!?/br> 他所說的,正是那用來抵抗鳳凰之力,對付孔瑞綿的藥。邢廣麟心底一沉,臉上卻不動神色,說道:“確實快完了,多謝祖父?!?/br> 他拿過那個藥瓶后看了看四周,好奇道:“對了祖父,怎么沈貞不在?” 祖父笑了一下,“你這話問得好玩,沈貞不是一直負責照顧你嗎?怎么,她人不見了?” “今天確實沒聯系上她,估計是有什么事耽擱了?!毙蠌V麟說道,“那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您好好休息?!?/br> “嗯?!弊娓笐艘宦?,目送邢廣麟離開之后,才看向門口那個沉默的仆從,開口道,“等我這外孫把干戚拿回來之后,我會給你一段時間練習使用它們?!?/br> 仆從驚愕道:“可是……老族長,這干戚一直都只能有族長使用??!我、我只是個仆人,怎么能……” “你的體質和廣麟很像,我這也是防患于未然罷了?!弊娓赋谅暤?,“他要是乖乖聽話給族人們復仇,那便好;他要是最后敢忤逆我,我也不介意用你取代他的位置?!?/br> 仆從驚愕地睜大了眼睛,但他最后沒有敢說什么,只是將腦袋垂得更低了。 · 邢廣麟離開那座荒山之后,腦子里很快就有了另一個猜測。瑞綿無故失蹤,如果不是他祖父動手的話,那便只能是沈貞了,畢竟一直以來,他就能感覺到沈貞對瑞綿很有敵意。 只是有一點他想不明白,如果沈貞是在幫祖父辦事把瑞綿抓走,為什么剛剛他問起沈貞的去向,祖父卻好像根本不知道這件事一樣?難道說,沈貞抓起瑞綿并不是祖父的意思?那她到底想做什么? 罷了,想不明白就先不想了,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先把沈貞找到。 他回到自己家中,從櫥柜里找出用來控制妖怪行動的令牌,想召喚一些妖怪去搜尋沈貞的蹤跡,卻忽然發現他抽屜里刻著鸮鳥的令牌少了一塊。 這間屋子的櫥柜,除了他自己有鑰匙能打開,剩下能打開的人就只有沈貞了。她拿走鸮鳥令牌做什么? 邢廣麟拿起另一塊令牌,召喚出了鸮鳥的小頭目,問道:“你們其中一部分鳥,跟著沈貞出去擅自行動了?” 鸮鳥頭目畏懼地朝他點了點頭,咕咕地叫著。 “罷了,以后再慢慢跟我解釋吧?!毙蠌V麟擺了擺手,問道,“我現在要你帶我去找那群鸮鳥去了哪里,你能不能做到?” 鸮鳥頭目連忙用力點了下頭。 于是他跟著那只鸮鳥出發,半個多小時之后,那只飛進了本市一個偏僻的小公園里,而時間已經到了深夜。 邢廣麟跟著鸮鳥朝公園深處走去,最后停在了一幢不起眼的小房子門口。從外表來看,這座只能容納兩三個人的小房子是用來放清潔工具的,可邢廣麟用手觸碰了一下它的門把手就立刻察覺到不對勁來——這門上有結界!而且布置的手法很是眼熟,是沈貞的手筆! 他費了些功夫才破開這個牢固的結界,當他打開門把手之后,里面的景象頓時讓他震驚無比!因為這座小房子里竟然藏著一個巨大的空間,簡直像一個小型倉庫那么大!沈貞是從什么時候起布置了這個秘密地點,她到底要干什么? 邢廣麟警惕地朝里面走了進去,而就在他踏進昏暗的倉庫后不久,身后的大門就猛地關上了,四周也忽然亮起了燈光。 他抬起手臂遮擋了一下強光,同時也警惕著可能會襲來的攻擊,但讓他感到奇怪的是,他似乎并沒有感受到危險。而當他適應了這光線朝四周看去之后,頓時就睜大了眼睛! 因為不遠處的地面上躺著一只綠孔雀!地板上只鋪著一張薄薄的床墊,而綠孔雀虛弱地靠在那里,急促地喘著氣,看上去十分痛苦。 “瑞綿!”此時此刻,他再也顧不上偽裝什么,連忙沖過去將綠孔雀抱在了懷里,才剛剛摸到她,他就發現她渾身guntang,邢廣麟著急地撫摸著她的腦袋,連聲喊道,“瑞綿!你醒醒!” 片刻之后,懷里的綠孔雀終于睜開了眼睛,她虛弱地看了抱著她的人一眼,大眼睛眨了眨,眼淚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 “嗚嗚……你是來殺我的嗎?”由于發高燒,瑞綿連說話的時候嗓音都是沙啞的。 邢廣麟頓時明白她已經知道了過去的一切真相,巨大的愧疚和痛苦情緒向他襲來,他忍不住將她抱得更緊了一點,低沉道:“不,我不會殺你的。對不起,我之前不該騙你?!?/br> 綠孔雀喘息了幾聲,抬起頭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問:“那廣麟……你是不是很討厭我?如果我不是孔雀的話,你會真的喜歡我嗎?” “我不討厭你?!毙蠌V麟壓抑著心里的酸澀,很溫柔地對她說,“我喜歡你,無論你是什么都喜歡。不管以前如何,現在我對你說的絕對是真心話?!?/br> 綠孔雀直勾勾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接著便又開始大顆大顆地掉眼淚了,一邊哭還一邊咳嗽。 邢廣麟看得心疼,完全亂了手腳,問道:“是誰把你抓到這里來的?是沈貞嗎?你為什么會發燒,她對你做了什么?” 他話音剛落,角落黑暗處就傳來了沈貞的聲音:“不是我對她做了什么,始作俑者是你自己,少爺。如果你想她恢復得快一點,就趕緊松開她?!?/br> 邢廣麟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的藥效還沒過,連忙放開了瑞綿,可是綠孔雀卻可憐巴巴地朝他伸出翅膀,沙啞道:“你……你不要走……” “我不走?!毙蠌V麟連忙解釋道,“可我現在不能觸碰你,我……我服用了一種藥,觸碰到你會有損你的修為?!?/br> “我知道……咳咳……”孔瑞綿說道,“可是沒事啊……我不在意的……你抓著我好不好……” 她一邊說著,一邊無力地揮動了一下自己的翅膀。 邢廣麟帶著憤怒而痛苦的情緒喊道:“說什么不在意!如果再繼續跟我這么接觸下去,你會死的!你現在連人形都無法維持了!你為什么就不能成熟一點!” 說到最后,他痛苦地單手捂住了臉。因為其實他心里明白,其實他是在對自己發火。如果當初他果斷一點遠離她,是不是事情就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如果他們自始至終都只是陌生人,那或許他還能干脆一點去復仇。 “對不起……咳咳……”綠孔雀心疼地看著他,“是我不好呀廣麟,你不要那么難過……我、我沒事的,只是剛剛一下子用了很強的秘術,現在才這么虛弱。等我睡一覺就好了……” “不要說了……”邢廣麟重重地坐在了她面前,捂著臉哽咽道,“對不起,寶貝,我真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