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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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嗒、咔嗒。 金屬煙匣在鄺游手中一下下打開又合上,清脆的響聲敲打著梅妍的心,讓她感到既心虛又愧疚。 “鄺總……”梅妍咬咬嘴唇,又小聲喊了句:“師哥,我……” “這有什么,鳥擇良木而棲,有更好的發展就去唄?!编椨螞]所謂地把玩著煙匣,甚至還沖梅妍親切地笑了笑:“那邊給你開的工資待遇不錯吧?” 梅妍紅著臉站在原地,也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什么時候走?”鄺游抬眼問。 “他們讓我后天就到崗?!?/br> “走吧,別有什么顧慮?!编椨吸c了支煙不慌不忙地抽了兩口,開口道:“放心吧梅,我不怪你。義不守財,仁不經商,換作是我也會跟你有同樣的做法?!?/br> “師哥……” 鄺游笑笑:“你看師哥現在這情況也沒什么東西能送你的,就祝你日后能披荊斬棘,戰無不勝,早日闖出自己的一片天?!?/br> 鄺游說完,從真皮沙發上起身輕輕拍了拍梅妍的肩膀,而后與她擦肩離開了辦公室。 關門的瞬間,鄺游臉上強行維持的笑容便瞬間褪去了。他有些頹然地穿過香奢里空蕩的長廊,路過庭院時發現原先種植盆景的地方已生出了些許雜草。過不了幾日,這里將再不屬于他了。 回到房間,鄺游反手將門鎖上。 午后的陽光透過玄關的玻璃窗斜照進屋里,落在還沒來及清洗的咖啡杯上。淡淡的咖啡香氣混雜著煙草的味道讓近幾日根本就沒怎么吃飯休息的鄺游胃里一陣翻騰。 他咬牙拉開抽屜想找粒止疼藥,卻發現最后一片也在不久前被他吃完了,并沒有人記得幫他及時補充。無奈,他只能又打開煙匣用嘴叼了根煙出來,靠在沙發上嘗試用尼古丁鎮痛。 煙抽著抽著,鄺游就有點兒想笑。不得不說,他那幫子所謂的合作伙伴都是個頂個的合格商人。往日見他發達時,爭相與之稱兄道弟,恨不得分分鐘要跟他歃血為盟。而今見他落難了,一個二個就開始對他敬而遠之、避門不見,誰都不想跟著惹一身sao,高度貫徹了那句“仁者不商”,可謂相當之優秀。 但鄺游不怪他們,在他眼里做人跟做事兒本就是兩碼事,有時候“不做人”的反而就能成就大事。實話說,他從意識到不妙的那天起就沒寄希望于別人。畢竟從小他打心底就沒什么合作意識只有勝負成敗,一步步走到今天不論成敗,也都是憑他一己之力。 忽然想起小時候,自己家門口有片林子。里邊兒住了只野狗,方圓的小孩兒都怕它。 那天,剛搬來沒多久的他被別的小孩兒騙進了林子,當野狗狂吠著朝他撲過來的時候,他真的嚇壞了。記得那時候他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成功把他爸叫過來了。他本以為爸爸會救他,但事實卻是他爸冷漠地扔了根棍子過來,讓他自己看著辦。 要么是狗贏,要么是他贏。危險時刻沒有人會幫你,能靠的只有自己。 他眼睜睜看著他爸袖手旁觀,這邊的狗已經流著口水對他呲出了尖牙。那一刻除了恐懼,更多的則是一種被世界拋棄了的孤獨…… 沒有人、沒有人……鄺游睜開眼睛,伸手去夠茶幾上擱著的半瓶紅酒。就著酒瓶,他把那瓶平日里總舍不得喝的酒全部灌了個干凈。 要么是狗贏,要么是他贏。 眼下,怎么看都是生活這條惡犬贏了。 …… 屋外響起敲門聲,鄺游目光一窒,說了句:“哪位?” 他有個特殊技能,就是哪怕自己此時看起來再狼狽,也能通過控制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波瀾不驚。 “阿游游,是我?!?/br> 顧島。 鄺游緊繃的身子瞬間放松了下來,他用手將額前的碎發擼到腦后,往沙發上一仰:“我在午睡,有什么事兒晚上再說?!?/br> 屋外的人頓了頓,繼而像是沒聽懂似得再次開始敲門。 “阿游游,我是顧島?!?/br> 鄺游長嘆口氣,自知要是現在不去開門,這人勢必會就這么沒完沒了的敲下去。他咬牙用手按著胃,撐著沙發背站了起來,走到玄關打開了上鎖的房門。 見到鄺游,顧島將眼睛彎成了月牙。他輕車熟路地一閃身鉆進了房間,將手里拎著的飯盒放在了茶幾上。 顧島:“我給你帶了小籠包,可好吃了?!?/br> 一聽小籠包,鄺游胃里又是陣翻騰。在顧島面前他也懶得掩飾情緒,隨隨便便往床上一靠,閉著眼懶得理他。 顧島掰開一次性筷子,夾了個小籠包放在鄺游腦袋頂上逗狗似地晃,嘴里發出“嘖嘖嘖”的聲音。 結果不小心一個手滑,小籠包直接掉到了鄺游的臉上。 “我cao!”鄺游一個翻身坐了起來:“你到底想干嘛,還嫌我不夠慘是不是?!” 顧島見自己玩兒脫了也十分不好意思,趕忙將小籠包從鄺游床上捏了下來,又抽過幾張餐巾紙使勁兒撮著被油弄臟的床單。 大概是嫌捏著包子不方便,顧島毫不嫌棄地一口將包子塞進嘴里,邊哈氣邊咀嚼。 “是真的好吃,我排了好久的隊呢?!鳖檷u腮幫子鼓鼓,含糊不清地說。 被顧島這么一通cao作,鄺游覺得頭更疼了。他胡亂將弄臟的被子往邊上一掀,按著胃坐在沙發上。 “包子哪兒買的?” 顧島眨眨眼:“迎客來?!?/br> “……” 鄺游煩躁地將飯盒往顧島手里一扔:“出去吃,我聞著犯惡心?!?/br> 顧島使勁兒吞咽了下,咂咂嘴道:“你是餓心慌了吧?要不你還是先嘗一個?”說著,他又拿起筷子夾了個小籠包要往鄺游臉上湊。 鄺游一把將飯盒連同顧島手里的筷子一齊打翻在地,神色冰冷:“我讓你,滾?!?/br> 顧島有些被嚇到,愣愣地看著眼前滿臉寫著要殺人樣子的鄺游。 雖然在平時相處時,鄺游也總一副沒好氣的樣子,但對他說“滾”還真就是第一次。 在一陣壓抑難捱的沉默后,顧島垂下眼彎腰撿起了被打翻在地的飯盒,用筷子將小籠包一個個又重新夾起放回了盒子里。 他輕聲說:“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再加上肚子餓,心情就會更不好?!鳖檷u夾起最后一個包子,抬頭看向鄺游笑了笑:“沒關系阿游游,我陪著你?!?/br> 危險時刻沒有人會幫你,能靠的只有自己。 鄺游冷冷一笑,再次將顧島剛撿起來的飯盒用力朝墻角摔去。包子四散滾在地上,他拎著對方的衣領將人一把提了起來。 “你聽不懂人話么?”鄺游湊近顧島的臉,一字一句道:“我不需要你陪著明白了么?還有,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煩人?” 顧島被鄺游拽著衣領有些喘不上來氣,臉憋的通紅。他用手反抓著鄺游的手臂,眼里因為缺氧泛起水光。 “我來是想告訴你,我又接了兩個劇本……” 鄺游被他強茬開的話題弄得有些無語,怒極反笑:“這時候你又是迎客來又是接劇本,故意刺激我是吧?” 顧島急得連連搖頭,拼命咳嗽了幾聲:“多接幾個劇本就會有錢,我要把香奢里租下來,你先不要賣……” 鄺游愣住了,他下意識放松了手的力道。顧島趕忙擺脫禁錮,捂著脖子劇烈咳嗽起來。 “沒用的?!编椨纬聊剞D過身去,背對顧島:“當初我已經把這里做抵押了,過兩天他們就會來?!?/br>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窗外,喃喃道:“我已經沒有退路了,你明白么?” “你還有我!”顧島下意識脫口而出。 鄺游回頭似笑非笑地看著顧島,他趕忙又繼續道:“你、你還有識哥!你看他,當初拍電影的時候遇到的處境也沒比你好多少,還不是挺過來了?” 聽到這個名字,鄺游的眼神瞬間又冷了下來:“你少拿他來跟我比!” “沒有跟你比?!鳖檷u快步走到鄺游身邊,強迫他跟自己面對面,一本正經說:“當時識哥遇到困難的時候,你也答應過去幫他的不是?雖然最后沒機會幫上吧,但他一定都會記得的!”顧島放軟了聲音:“阿游游,你去找識哥吧,他會幫你的!” 鄺游明白,顧島并不知道自己當日是純借著“幫忙”的名義想借機羞辱沈識,還狠狠捶過他幾拳。事到如今讓他怎么再有臉去找沈識,這不是擺明了自取其辱么?他鄺游拉不下臉,就是死都不能向姓沈的低頭。 “你走吧,讓我清靜會兒?!?/br> 鄺游長嘆口氣,轉身打算到衛生間去擦把臉,卻被顧島一把拉住。 顧島:“我說真的!我已經跟識哥說了你的情況,他……” 沒等顧島說完,一個強勁的力道便猛地將人抵在了墻上。后背碰撞帶來一陣劇痛,顧島忍不住悶哼一聲。 “阿游……游?你干什么?”顧島吃痛地皺著眉,不解地看向眼睛通紅的鄺游。 “誰允許你自作主張的?嗯?”鄺游從齒間逼出了質問,壓制住顧島的手在拼命顫抖。 “你知不知道他會怎么看我?cao,多他媽大一笑話啊,姓沈的怕是都高興瘋了吧?!”鄺游有些神經質地咧嘴笑笑,可眼里卻是抑制不住的痛苦。 “你知不知道我就是死也不可能像條狗一樣去姓沈的那兒搖尾乞憐?是,他找人要錢的時候可以不要臉,可我他媽還要臉呢!” “不許你……這么說識哥!”顧島也惱了,惡狠狠盯著鄺游的眼睛憤怒道:“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么恩怨,但識哥借錢是因為他當時背負著我們所有人的夢想,他是為了我們才低頭的,你不許這么說他!” 見顧島難得生氣居然還是因為沈識,鄺游暴怒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了。他一把掐著顧島的下巴,強迫對方抬頭看向自己。 “聽你這一口一個識哥叫的……”鄺游臉上露出狠戾且嘲諷的神情:“我說怎么一直都不見南風了,怕是你借機上位跟他好上了吧?嘖,姓沈的還真有本事??!”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甩在了鄺游臉上,也不知道顧島突然哪兒來這么大勁兒,甩手的瞬間就在鄺游臉上留下了個清晰的五指印。 顧島像是也沒想到自己一個斯文人居然還有動粗的一天,看著鄺游的臉有些發懵。 鄺游用舌頭頂了下腮幫,狠狠點點頭:“行啊,為了相好的打我是吧,顧老師?” 不等顧島反應過來,鄺游抓起他的胳膊猛地一扭,將人背對著自己死死釘在墻上。 “阿游游……別” 顧島的小身板哪兒受得了這個,只覺得臉頰被強貼在墻上,顴骨硌的生疼。 “滾不滾?”鄺游在他耳邊咬牙道。 顧島狠命掙扎了幾下,卻發現這次完全掙脫不開了。 “阿游游,你聽我說……”顧島深吸口氣解釋道:“我剛剛不是故意要打你的!我……我只是!” “再不滾,我就上你?!?/br> 顧島的身體倏地一僵。 他剛剛……說什么? 便是在眼下這般時刻,顧島也還是強迫自己在腦子里迅速過了遍鄺游的話……上你?你是誰?我?他要上我?!阿游游為什么要上我?!哪個上?! 鄺游也有些吃驚自己居然在盛怒之下會冒出這么一句話。是因為顧島為了沈識跟自己生氣么?還是……他早想這么干了。 顧島趁鄺游分神,再次掙開了對方。此時的他思緒也有些混亂,心里像有個氣球在一點點膨脹而后突然炸掉,發出“啪”的一聲巨響。 他吞了口唾沫,又呆呆朝光著腳,背靠著床坐在地上的鄺游看了一眼。悶不作聲地走到墻角撿起了地上早已涼透的包子扔進塑料袋,而后拎著裝包子的袋子默默走出房間,帶上了房門。 屋中再次恢復到一片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那個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從白天一直坐到晚上的人在陰影中長長嘆了口氣,而后在暗黑中發出了聲微不可聞的嗚咽。 “cao……胃疼死了?!?/br> …… 這一夜,鄺游沒闔眼,顧島也沒有。 他躺在床上,只覺得心緒怎么都平靜不下來。無數個疑問在他此前不怎么裝心事的腦子里排成問號穿成串,讓他不得不花了大量時間來消化自己的想法。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在意起鄺游的呢? 似乎是在他出事的時候甚至更早以前……是自己一不小心在溫泉池里泡暈了,醒來看到對方關切眼神的那一刻么?好像又不是。那就是第一次他請自己吃餛飩的時候?似乎也沒那么早。在酒桌上替自己推杯換盞的那天?不,又晚了些……顧島輾轉反側了半天,只聽到腦海里突然有個聲音慢悠悠地跑出來念了句詩……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忽”地從床上猛地坐起來,瞪大了眼睛使勁甩甩頭。 什么亂七八糟的,這統共才認識沒多久,怎么還一往而深上了!他又直挺挺地把自己摔回了床上,用被子蓋著頭,只覺得自己的鼻息很重,隨著突突心跳一下下喘著。 算了,這問題暫且放在一邊。想想看識哥、亮子、阿游游在他心里的身份吧…… 亮子,無疑是他最好的兄弟,是志同道合能夠一起探討夢想,并肩戰斗的伙伴。識哥,是他心中最最欣賞與佩服的兄長,是這輩子可遇而不可求的貴人,是為他一手點亮起希望之光的英雄。 阿游游……顧島再次蒙圈了,他竟找不到一個準確的詞來形容對方。他總讓自己擔心,他雖然愛笑可好像一直不太快樂,自己很喜歡和他單獨待在一起,離開久了就會想念。這種想念不是通過一個電話就能緩解的了的,他必須要親自去到對方身邊才可以……好嘛,那聲音又跑出來念詩了…… 長相思,摧心肝。 顧島大叫一聲,抓起枕頭悶在自己頭上??梢婚]眼睛,就能看到鄺游今天交織著悲傷孤獨的眼睛。 遇到這么大的事,他現在又是一個人……不是說好要陪他的么,自己居然就這么跑了?懷著這樣擔憂又自責的心情,顧島終于因為體力不支,在天快亮的時候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就在這場短暫的睡夢當中,從小到大只寄心于創作,不中意于兩情的顧大編劇做了人生當中第一個讓他難以啟齒的夢。主角就是自己跟鄺游。 醒來時,他又愣了許久,這才換下弄臟了的內|褲跑去浴室里沖了個涼水澡。等他濕著頭發再出來時,已經決定好了件大事。 既然想不清楚,那就干脆先不想了吧!就這么順從本意,走一步算一步的發展著再說……管他是什么呢,反正這會兒自己必須得先去陪著他! …… 鄺游微微睜開眼,只覺得頭疼已經蓋過了胃疼。 他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只記得最后一次看向窗外時,有只白色的大鳥正落在窗臺上梳理著羽毛。 屋外又傳來了敲門聲,執著地響個沒完。 他起身走到衛生間洗了把臉,又將頭發梳到腦后好讓自己看起來沒那么憔悴,這才打開了房門。 他就這樣被人突然擁入懷抱了。 那人比他矮了半頭,抱著他的時候卷卷的頭發正好埋在他的胸口。 “阿游游,你餓么?”那人悶聲問。 “顧島,你干什么?” 此刻,鄺游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他想推開對方,可又實在有些舍不得。于是就保持著這個姿勢,他任由那人抱著,僵硬地杵在門口。 這是鄺游此生第一次被人真心擁抱。 顧島的懷抱很溫暖,身上帶著股陽光底下晾曬著的干凈衣服的味道,聞著讓他安心。 鄺游覺得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正被一陣陣海浪輕柔地拍打著。 就像是一艘船在無邊無際的大海里飄蕩浮沉了太久,這樣只屬于淺灘的溫柔仿佛正在預示著說,這艘船即將遇島,靠岸了…… 顧島抬起頭看向鄺游,眨眨眼道:“我買了餛飩,這次不是迎客來的。你要不要吃?” 鄺游目不轉睛地看了對方半天,末了喉結上下動了動,終是輕聲說了句:“咳,也好?!?/br> “那我們去院子里吃吧,今天的陽光可好了?!鳖檷u說著,就要去打開陽臺的推拉門,卻被鄺游一把又給拽了回來。 “再抱會兒?!编椨握f。 …… ※※※※※※※※※※※※※※※※※※※※ 游了這么久,就要靠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