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嚴勝大人做客的這幾天,阿步一直很高興。 我有時竟會看到她活潑地在草地里拔起一株新開的紫色翠雀,帶著清晨的露珠送給了晨練回來的 嚴勝大人,那花的顏色和他的羽織很像。 我突然覺得,阿步和我一樣,是可憐人。 而幸福,是否存在于世間,值得人們生生不息地去追求。 或許一回頭,幸福就在身后,可人們還是執迷不悟,行色匆匆地奔向相反的方向。 飯后,我和阿步低眉收拾著碗筷,突然聽到嚴勝大人冷不丁說了一句話: “其實這次來,不只是為了來看看你和螢過得怎么樣?!?/br> 我抬頭看他。 “神戶最近出現了很多吃人的怪物,這些怪物白天無影無蹤,夜晚吃人無數。家里也發現了被吃的尸體,我們一個月前出征,竟差點被鬼殺死——”他頓了一下,眼睛里閃過一絲憤怒,“你在信上說,加入了一個斬鬼的組織,是否與這有關?” 緣一告訴了他,他果斷地說: “那么,你就回來,保護繼國家吧?!?/br> 什么?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緣一也很無措,顯然他是下決心才這么說。 我說:“嚴勝大人,我們不打算回神戶,江戶是個很好的地方?!?/br> 他說:“你們有什么理由,非要留在江戶?” 我一時失語。在紛亂的思緒中,前塵舊事永遠比當下顯得清晰,當時來江戶,是因為我堅信那個人在江戶出生,也許我能在這個時代找到他的蹤跡,另一個理由,是因為,我想無慘一定會在醫學最發達的江戶。 如今,那個人已經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我變成了無慘的眼中釘,如果不是橫濱變亂,我也許不會被緣一拉著來江戶了。 對了,緣一…… 我沉默時,緣一在下面握住了我的手,直視著兄長的眼睛:“哥哥,緣一從小背井離鄉,已經習慣了在外漂泊的生活,況且,”他溫柔地看向我,“緣一現在已經有了完整的家,想在江戶一直生活下去?!?/br> 是啊,我們的家是完整的,不知什么時候起,我們已不再年輕了。 嚴勝大人沉默不語,他好似在忍耐著什么,接著說: “那個‘鬼殺隊’……是個什么樣的組織?” “嚴勝大人和緣一大人……真的沒關系嗎?”傍晚時分,兄弟倆去湖邊散步,我坐在客廳里織著毛衣,阿步一邊幫我纏線一邊問道。 “沒關系的,他們兩個人都有點別扭,”我說,“倒是你,最近老往外面跑,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帥小伙了?” “沒有!”她的聲音突然拔高了幾度,后來像被發現了秘密一樣喃喃道,“我才不想嫁人的?!?/br> “你想不想嫁人我不管,這是你的自由,”我說,“但是,我希望你能和愛人幸福地在一起,而不是單相思?!?/br> 她沉默良久,說:“夫人不也是……單相思嗎?” 我停下了活動的手,嘆了口氣,說:“你發現了?!?/br> 她突然凄凄地一笑:“我跟了夫人這么多年,看著夫人從□□到人母,有什么是我看不出來的呢?”她頓了頓,說:“是橫濱的那個男人嗎?” 我說:“別問了。所以我才勸你,不要學我以前,應該像我現在這樣,愛著丈夫和孩子,還有關心我的兄長,幸福地生活下去?!?/br> 她沉默,不答應也不反駁。 我低下頭,繼續織著小小的毛衣。 深秋,天氣一點點地轉涼,后藤源醫生說我的預產期是十二月,還有兩個多月。晚上嚴勝大人和緣一都披了件大麾,這次他們出去了很長時間,回來時,兩個人的臉色都不是很好。嚴勝大人先去沐浴了,我卸下緣一的大麾,聽到他說:“回來的路上,我和兄長碰到了上次在醫館遇到的那個奇怪的男人?!?/br> 我心下一驚,努力平靜地問:“發生什么事了嗎?” 他搖頭:“他的氣息很奇怪,而且他帶著一個女人也很奇怪,我和兄長正在說鬼殺隊的事情,他突然和我們搭話?!?/br> 我聽到無慘帶著一個女人有些激動,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人是珠世。 “他似乎對兄長很有興趣?!本壱焕淅涞卣f。 我愣住。 不對的,緣一的話喚起了我遙遠的記憶。記憶中緣一救了嚴勝大人,他才加入了鬼殺隊,后來圍剿鬼舞辻無慘后,才被無慘蠱惑變成了鬼,而現在的嚴勝大人,連臉上的斑紋都沒有…… 平靜的歲月像搖籃曲催眠了我,我竟忘了故事什么時候已經開始偏離了軌道…… “怎么了?” 緣一溫暖的手撫著我微涼的臉,陣陣暖意讓我的意識回歸了現實。 “……沒什么,”我淡淡地說,“嚴勝大人決定加入鬼殺隊了嗎?” “哥哥現在還不夠強,”他毫不留情地說,“他雖然經常征戰,學習了呼吸法,但呼吸法的掌握度還不夠?!?/br> “這段時間,我會教哥哥怎樣斬鬼,如果能夠影響到他開啟斑紋,是最好的,”他放下手,抱住了我,說:“這樣,我們就能在江戶好好生活下去了……” 我懷著一絲不安回抱住他,惶惶不安地等待著存在未知數的未來。 嚴勝大人看起來是一個很不好相處的人。 他追求力量,向往強大。 他也有點奇怪。 一天晚上,緣一在書房里,我慢慢地走在走廊上準備回臥室,嚴勝大人突然拉開了和室的門,我一驚,低眉說了句“嚴勝大人夜安”,準備離開—— 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臂。 我皺眉,感覺到一絲冒犯,我抬頭看他,卻發現他的表情似乎很糾結,他的喉結動了動,然后說: “你為什么怕我……?” 嗯?我一愣。斟酌了一下,說:“嚴勝大人是家主,我沒有怕你,我是尊敬你?!?/br> “是嗎……” 他若有所思地松開了我的手。 我靜靜地等他再發話,如果沒有,我便準備離開。 我聽到他黯淡地說:“在神戶第一眼看到你,我便知道你是特別的……結果那時你已經是緣一的妻,我便知道自己還沒有邂逅,便錯過了……我如愿以償繼承了家業,緣一擁有我想要的一切……” “我在書上看到一句話……‘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可為什么,我連選擇得到的權利也沒有呢……” 我扭過頭,不能回應他,也不知道怎樣回答他的問題。 誰又有選擇的權利呢。 “至少那顆眼淚……是真的吧?” 我點頭。 他松開了我的手臂。 “好好過吧?!彼f。 離預產期只有一個多月了。 我被嚴勝大人勒令關在家里,阿步這個見色忘義的人居然說嚴勝大人做的是對的,我現在身負兩條命,不能再去外面亂跑了。更可惡的是緣一,他本想幫我說話,被嚴勝大人教訓了一頓之后居然不再提放我出去玩了。 于是緣一每次總會看到我郁郁不歡地盯著院子里的大樹發呆,阿步也一臉無可奈何。 一天下午,嚴勝大人去山上進行最終選拔的訓練,緣一突然回家,拉起我的手,悄悄地說:“緣一今天帶你去一個地方?!?/br> 我的情緒突然好了一些,終于能出去玩了,我換了身寬松的衣服,坐在馬上,在緣一的懷里,緣一牽著馬慢慢地走了出去。 我們一路慢悠悠地離開了熙攘的房屋和人群,往人煙稀疏的山上而去。四周漸漸開闊起來,遠處吹來的江風令人心曠神怡,在一個山岡處,緣一喚停了馬。 “怎么了?”我奇怪地問他。 他說,“我們不用騎馬過去。最美的風景,要突然盡覽才能感受到它的美?!?/br> 我在緣一的攙扶下疑惑地下了馬,他把馬系在樹上,走了過來,從懷里拿出一條絲絹將我的眼睛蒙住了。 “怎么學會浪漫了?”我笑著說,“這次是想把我們母子拐去賣掉嗎?” “是啊,螢打算怎么辦呢?”他的聲音里帶著nongnong的笑意。 “幫你數錢唄?!蔽倚χ熳×怂谋?。 這一刻,我慶幸自己是緣一的妻。 我感受到陽光暖暖地照在身上,不再像橫濱一樣清冽的風,風中帶著碩果的飄香。 走了不久,他停下,握住了我的手,說:“螢,來?!?/br> 我伸出手,他將我的手引到一個方向,突然之間,我感受到秋天微涼的水像歡快的魚兒一樣在我的指尖嬉戲,水流柔順,讓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看到的江南的華貴綢緞。 他突然解開了蒙在我眼睛上的絲巾,一切盡收入眼底。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江戶城。 手上觸及的是浩浩湯湯的江水,江水的后面是連綿的山和飄蕩的云,山上的楓葉一片一片地紅,陽光親吻著它們,映照出七彩的顏色。 山下坐落著鱗次櫛比的整齊房屋,一眼望去竟如此壯觀,讓人不禁感嘆人的力量,近處的江水清澈溫柔,陽光碰到江水便碎成了金子,他握住我浸在水里的手,往外一揚,一圈圈漣漪散開,驚擾了愜意的金魚。蘆葦尖在頭頂搖曳著,像鳥兒的翅膀。 “緣一第一次來這里,就想帶你來了?!彼麥厝岬乜粗?,有些羞赧地說,“我不懂如何讓你開心,只會帶你來看風景?!?/br> 我想,不知是眼前的人讓我感動,還是著壯麗的景讓我感動。 “已經足夠了,”我笑著說,“我很開心?!?/br> 緣一看著遠處的景,說:“你跟我這么多年,不是在奔波,就是在和我一起受苦,緣一希望以后等螢老了,會想起,我曾帶過你來看風景?!?/br> 我搖搖頭,說:“不要?!?/br> 他微微驚訝:“為什么不要呢?” 我說:“我不要想這些事,我要一直看著你,一起變老?!?/br> “傻瓜,”他笑起來,“也許以后,我會死在鬼的口中?!?/br> 我的眼淚輕易地漫上了眼眶:“不會的?!蹦闶亲顝姷哪腥?。 他嘆了口氣:“鬼的數量越來越多,竟把哥哥也牽扯了進來?!?/br> “緣一,”我忍不住說,“鬼不會被你們消滅的?!?/br> 他呆了呆,說:“我知道的?!?/br> “嚴勝大人甚至也會陷入危險……” “我也知道?!?/br> “那”,我說,“你,你們所做的一切,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他抱住了我,我們在江邊站立,看著斜陽的余輝映照著遠山和奔流的江水。 “山之為山,江之為江,它們又為了什么呢?”他問我。 “愛一個人,只需要幫她做很多事,就足夠了?!?/br> 最后一彎夕陽和晚風一起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