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和陳池關系相近的教授又把陳池叫去談話。

    “陳池，你和我說說，為什么要放棄保研名額?！?/br>
    陳池的答案始終如一：“老師，我從來都是沒有讀研的計劃?！?/br>
    “為什么沒有，是不是因為經濟原因？這個你盡管放心，讀了研會有國家補助，而且研究生的獎學金也會多一些，實在不行，老師也會幫你想辦法的?！?/br>
    陳池向來不顯山露水的臉上，露出個有些歉意地表情：“……老師，真的抱歉，我之后的事都計劃好了。謝謝您的關心?！?/br>
    教授沉默很久，才說：“你真的考慮清楚了？這個資格的意義我想你也懂，老師也不是你的誰，沒什么能指使你的權利。只是希望你能把目光放長遠一些，你還年輕，學歷高一點，你的閱歷、看待事物的方法都會不一樣。當然如果你真的執意選擇，老師也尊重你的意見?！?/br>
    陳池最終還是放棄了，他認真地和老師道了謝。

    教授沖他揮揮手：“走走走，趕緊走，看見你我就來氣，真是……”

    陳池出了辦公室，幫教授關上門，走到走廊的窗邊，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走出學院樓，手機響了，拿起來是一個陌生電話。陳池拿著電話，沒接，等著自動掛斷。

    手機沒了動靜的時候，陳池正準備拉進黑名單，那個陌生號碼卻又打過來了。

    這倒挺讓陳池有點詫異，這都多久了，竟然會打第二個電話。他又等著第二個電話掛掉，很快，第三個打了過來。

    陳池垂著眼，最終還是按下接聽鍵。

    “喂，有事？”

    電話那頭一片靜默，陳池等了一會，那邊還是沒聲音。

    “沒事我掛了?！?/br>
    “……等、等一下！小池，小池，是mama！是mama！”

    陳池好久沒聽到他媽的聲音，從聽筒里送過來，倒是和以前沒變，他找了個地方坐下：“怎么了……？”

    “小池……你看要六月了，馬上到你生日了?！?/br>
    陳母還沒說完，陳池就猜到他媽想說什么了，他打斷他mama的話：“你要來幫我過生日？”

    “對，對，mama……mama也很久沒看到你，正好你生日，mama來找你，給你過生日好不好……”

    陳池沉默了，他沉默了很久，他理智上很想拒絕，但卻那一聲聲mama的自稱里猶豫了。

    “小池，你別拒絕mama，行嗎？”話說到這里，陳母語氣里已經帶著淚意。

    “…………”

    “順便mama還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和你說，一定要當面和你說?！彼玛惓鼐芙^，又補了一句，“只有我一個人來，他不來。行嗎？”

    陳池又在電話那頭靜了很久，他最終還是松口：“你多久來？我給你訂酒店?！?/br>
    “?。?？??！我、我在你生日前兩天過來就行了，酒店錢mama轉給你。你有什么想吃的嗎？mama給你帶過來?！?/br>
    “不用轉，我這邊給你訂。沒什么想吃的，你過來就行了?！?/br>
    “好，好好好，mama一定準時到……你到時候能來機場接我嗎？”

    “……行?！?/br>
    這通電話總算結束，說的話不多，卻打了十分鐘。陳池從椅子上站起來，踏出的每一步都讓他覺得沉重異常，他突然覺得自己特別累，沒有力氣。好像是三年來堆積的所有疲勞都突然在一刻傾斜，他很想歇一歇，喘口氣，卻發現自己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

    陳池走回寢室，第一次兼職請假，第一次沒有把自己當晚計劃的學習計劃完成，他像是跋涉了幾萬里，迫不及待的把自己摔進床里，希望有一場好夢。

    于是如他所想的，他又開始做夢。

    夢里那些擺放整齊地課桌，光潔如新的地板，這間教室他在夢里來過好多次。

    教室里空無一人，窗外日光大盛，風把窗簾吹得揚起來，陳池走過去把窗簾都整起來，束起來。

    他站在原地，環視教室一周，沒有人的教室格外空蕩，陳池干脆走到教室前方，坐上講臺，面朝著黑板，對著那空白一片的黑板坐上講臺。

    片刻，他從講臺上跳下來，拿起一根粉筆，在黑板上寫「畢業快樂」。

    他往后退幾步，看了看，又上前修改幾筆，反復幾次，總算滿意。

    陳池走到自己往日做的那個位置，看著黑板上的字，開口說：“畢業快樂?！?/br>
    他仰著頭，閉上眼，對著空蕩的教室大喊：“畢業快樂！”

    “畢業快樂?。?！”

    而后梁舟出現在講臺上，手里拉著一個禮花。

    陳池的笑僵在臉上，梁舟卻對他笑了，他拉動手里的禮花。

    嘭——的一聲，那些細長的條破碎的片在窗外的光照下，發出細碎的光，以極慢的速度從下墜落。

    陳池看得呆愣，他想走上前，下意識抬手去抓，卻什么都沒抓到。

    梁舟看著他的動作，笑得更開心，溫柔又和緩地對他說：“畢業快樂?！?/br>
    陳池怔怔開口：“梁舟……”

    和著那緩慢墜落，慢慢黯淡的那些彩帶一起，梁舟的身影慢慢淡去。

    陳池又在空蕩的教室里發呆，光那是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歪斜在地上。

    他又感到極度地疲憊，在夢里，他也閉上了眼睛。

    陳池再醒來的時候，已經中午十二點。他很久沒睡那么久，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頭還有些痛。

    他走到陽臺洗漱，中午的太陽照進來，打在洗漱臺的玻璃上，晃得讓陳池瞇了眼睛，但又不自覺得去看那光，他在那炫目中略略失神，腦海像是閃過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沒有過。

    陳池快速把自己收拾干凈，他今晚要去給學生上課，還有一篇論文代寫快要到交的時候，他要抓緊。

    三年來，陳池都是在這種忙碌中過來的，他不過生日不過春節，非必要的娛樂項目和他無關，他好像只有吃飯和睡覺的時候休息。

    下午他去到學生家，正趕上他的學生月考小測成績出來，個子還不算高的男孩子仰著頭和自己mama對抗，被罵了也不低頭，看樣子還打算頂嘴。

    小孩母親見他來了，總算放過小孩，讓他和陳池進了房間。

    陳池問他：“考差了？”

    小孩沒說話，鼓著嘴，看著倒是挺倔。

    他看了小孩兩眼：“數學？”

    “嗯?！?/br>
    陳池臉上沒什么表情，給男孩遞去一張紙：“擦擦眼淚。哪兒不懂，我給你說?！?/br>
    “你不是教物理的嗎？”

    陳池說：“數學我也能教，你這次物理考得挺好的?！彼盅a充一句：“以前我就經常教我同桌數學題?！?/br>
    男孩自己把眼淚擦掉，坐到書桌前，嘴里還念念叨叨：“物理考得好我媽也不夸我?！?/br>
    陳池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沒多說什么。

    這次課上得比平時久，陳池給他講了數學之后，又接著講了會物理。

    男孩都快坐得不耐煩了：“……你今天課怎么上這么久啊?！?/br>
    “煩我了？沒事，教不了你幾次了?！?/br>
    “?。。?？？你什么意思？”

    陳池收拾著自己的東西，慢慢說：“你老師也有自己要做的事了，沒時間當家教了?！?/br>
    “為什么??？你有什么事？那你下次還來嗎？”

    陳池蹲在門口穿鞋，小孩一路從房間問過來，陳池說：“下次還來，教完你這個月?！?/br>
    “回去做題吧，好好學習，和你mama關系別搞那么僵?！?/br>
    “……你好煩??！快走快走?！?/br>
    陳池和小孩道了再見，回學校的路上，陳池瀏覽著市中心環境比較不錯的酒店，選了一會，給他mama訂了酒店。

    他把訂房信息發了個短信給他媽，他mama回得很快，說很開心，自己已經開始收拾行李，就等著時間到了。

    陳池卻沒有很開心，他把手機放回口袋，走回了學校。

    陳母來的那天，陳池正好有課，他特地請了假，提前去機場等。

    到了時間，他站在一群接機的人中間，看見他媽帶著墨鏡，拉著個小行李箱走了出來。

    他走上前，喊了聲媽，把行李接過去。

    陳母倒是愣在原地，看了他好幾眼，又察覺自己站著擋了后來的人，趕緊跟上去。

    “小池……你、你長高了，怎么還變黑了？”

    “嗯，這邊夏天太陽比較大?！?/br>
    “哦哦，這樣啊……”

    兩個人沒話找話，不像一對母子，倒想陌生人。

    陳母跟著陳池的步伐走了幾分鐘，突然停下來：“陳池，你走太快了，走慢一點，我跟不上?！?/br>
    陳池只好把腳步放得更慢，他特地看了一眼他媽的打扮，陳池注意到，平時很注重身材和儀態的他媽今天穿了條很寬松的裙子，還穿了平底鞋。

    兩個人去到酒店辦了入住，陳池帶著他媽來到街上吃飯。

    他們進了一家私房菜菜館，陳母說讓陳池幫她點，陳池在這里三年，肯定知道哪些好吃。

    陳池結果菜單，給他mama點菜。他讀大學的這種城市靠近海邊，海鮮做得不錯，他給服務員報了兩道海鮮。

    陳母在一旁聽著，突然開口問：“這兩個是海鮮嗎？小池，對不起哦，mama最近吃不得這些有些腥的，能換兩道清淡一點的菜嗎？”

    陳池看了她幾眼，沒說什么，另找了兩道菜替換過去。

    他們吃飯的時候沒有說話，這算是他家的傳統了，飯桌上，從不說話。

    陳池先放下筷子，他等著他媽吃完。等他mama也放下筷子，他突然說：“……是什么事？”

    陳母愣了一下，突然笑了，她眼角有些細紋，笑起來更明顯。她低著頭，伸手撫上自己的肚子，表情有些幸福，她對陳池說：“陳池，你要當哥哥了?！?/br>
    陳池的表情有剎那凝固：“什么？”

    陳母沒察覺到陳池驟變的表情，她看著自己微微隆起的的肚子：“你要有弟弟，或是meimei了。是1月底有的，過了三個月才好說，小池你不會怪mama這么晚才和你說吧？”

    陳池不知道自己那分鐘是怎么想的，他靜了一會，抬起頭來對他媽說：“走吧，我送你回酒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