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
梁舟心神不定地在家過了一個周末,唐宋看出他的不對勁,周一上課準備出門的時候,還拉著梁舟問要不要請個假。梁舟把口罩戴上,一罩上去,大半張臉都被遮住,原來還貼合的口罩有了些空隙。 唐宋越看越擔心,轉身準備去拿電話給班主任請假,梁舟拉住她:“唐mama,我沒事的。就是這兩天擔心成績沒睡好,今天老師還得講卷子呢?!?/br> “真的是因為成績嗎?”唐宋抬手幫梁舟理了理垂在眼前的額發,“哎呦你這個笨蛋,只是一次期中考而已,沒事的啊??窗晌覀冃≈蹏樀?,臉都小了一圈?!绷褐壅f了要去上課,她這邊也實在說不出什么阻止的話。 “那你路上走慢點,不舒服就給我打電話啊?!?/br> “嗯,好?!北豢谡终种?,梁舟的答應聽著都有些含糊。 唐宋憂心忡忡地看著梁舟下樓,等瞧不見背影了才關上門。 “小舟得是有什么心事吧,我不知道怎么問他,也有點不敢問,怕到時候弄得他傷心了?!碧扑伟欀?,坐到梁修文身旁。 “要不你問問,修文你去問下?” “這也不是隨便問的吧,等我找機會和船船聊聊?!绷盒尬倪@個周末難得沒怎么加班,正好梁舟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被他看了個正正好。他自己也在琢磨著,準備找找時間和梁舟慢慢聊下。 “哎,你說怎么睡一覺就這樣了。難道是真的擔心成績?還是什么其他的,他可別是遇見那個瘋婆子了吧?!?/br> 梁修文看她一眼:“……行了啊,我說你擔心就擔心,別胡思亂想的,人在鄰省呢,咱家船船怎么見到她?”他又拍了拍唐宋的肩,“這兩天我們先注意一下,看情況怎么樣,不過我看船船這樣子不像從前,應該不至于那么嚴重?!?/br> 夫妻兩個坐在沙發上商量好半會,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才各自憂愁著起身出門上班。 就在唐宋梁修文商量著怎么辦時,梁舟進了校門。差不多到校門口兩百米里左右學生就多了起來,他注意到,有那么幾對情侶穿著校服還偷偷牽著手,到校門口時松開,進了學校就變成并肩走。 都是男生和女生。 而男生和男生,大多是三個四個一起前前后后,一路上嘻嘻哈哈地走進學校,勾肩搭背有說有笑的。 正常的來說,不會有男生牽手吧。 梁舟抬眼看了眼太陽,清晨的太陽算不上大,他無端地覺得晃眼,曬得他腳步虛浮。梁舟深吸了口氣,摸了摸自己的口罩還在原處,把校服袖口扯下來遮住手,只露出幾根手指,加快了腳步。 進教室的時候,班里人已經來了大半,陳池似乎剛坐下,書包放在身前還沒來得及放進桌子里,就有人來找他說話了。 梁舟把頭埋低,打算快步走到自己位置上。陳池明明在和別人說話,卻一下子發現了他:“梁舟,才來嗎?” 他這聲不知是沒控制好,還是故意的,音量尤其大。小半圈的人都因為這聲招呼,紛紛轉過頭來看梁舟。梁舟被看得頓了下腳步,之后把頭埋得更低,一聲不吭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大家因為梁舟的舉動突然地安靜了一兩秒,之后又恢復嘈雜,還有些人竊竊私語。 “…你理他干嘛?媽的天天戴著個破口罩,看著跟個神經病似的?!敝罢完惓亓奶斓耐瑢W隨便吐槽了一句。 而打招呼沒得到回應的當事人像沒事人似的,轉過頭笑笑,隨口說:“就看到了順便打了招呼?!彼坪跬耆珱]放在心上的和同學繼續剛才的話題,但他卻時不時裝作漫不經心地往梁舟坐的位置掃一眼。 埋著頭,弓著背,臉都快貼到桌上了。 一副被嚇得炸毛的樣子。 陳池內心頗為興趣地哼笑了聲。 在教室沒坐多久就要下去升旗。同學拉著陳池想要繼續聊,陳池隨便找了個借口讓他先走,自己落在人群后,梁舟則在更后面。 兩個人差不多在班里隊伍的尾巴了。 陳池手揣在兜里,倒著往后了幾步,走到和梁舟平齊。 “怎么了?今天不舒服嗎?” 梁舟沒理他,低著頭自己走自己的,眼睛都沒往他這邊動過。 陳池干脆彎下腰,臉湊到他面前:“生氣了?誰惹你了?” 梁舟因為他突然湊過來頓了下,之后也沒說什么,干脆繞過他往前走了。 “哎,真的生氣了?”陳池沒因為他的舉動不耐煩,反而跟上去,見梁舟沒理他,伸出手去抓梁舟肩膀。 剛碰到肩膀,梁舟突然轉身,猛地抬起手把陳池的手推開,后退幾步和陳池拉開距離,看向陳池的眼神有些飄忽,最后也沒說什么,轉身走了。 陳池饒有興趣地站在原地看著梁舟走遠的背影,又低頭看了下自己被推開的手。 這力氣小得,也就比貓大一點吧。 他把手重新插回兜里,抬腳走去cao場。 升旗結束之后,班主任招呼同學回教室通知事情。他們運動會項目倒是早幾個星期就報名了,這次是讓班里一起想想口號,到時候開幕式路過主席臺的時候報幕用。 這種事向來沒有梁舟可以參與的份,他聽完也沒什么反應,自己拿了書預習新課。班里鬧鬧哄哄的,有人想了幾句搞笑的,說出來惹得整個班都在笑,除了梁舟。 這種情景他經歷太多次了,作為人群里靜音的那個他倒是沒感覺不自在。 不過他還是對著運動節隱隱期待著的,想著不用上課,沒有作業。 班里這種壓抑不住的激動持續了兩天,連各科老師通知體育節后就出成績,還要開家長會這事都不能讓他們稍微安分點。 老師們也是盡量壓著他們,等到體育節前一個晚上的自習干脆不管了,只讓他們不要吵鬧,不要亂跑,其他隨意。 梁舟則還是老老實實自己坐著看書,這兩天他都沒怎么理會陳池,更加安靜,壓低肩膀,埋下頭,降低存在感。不過自從那天甩開他手之后,陳池倒是沒有單獨找過他了。 梁舟暗暗松了口氣,他把書包內層里的那枚胸針拿出來,看了下,打算趁著體育節還給陳池。他又輕輕摸了一遍那只胖乎乎的鳥。 “再見啦,小鳥?!?/br> —————— 運動節當天,梁舟被體育委員安排到了后勤組,幫著搬點桌子板凳去體育場邊擺著,給班里擺個休息點,還讓同學來看比賽能休息下,比賽的同學也有個地方提前候場。 梁舟看著挺瘦的,班里人不愿意和他打交道,但還不至于在搬東西這種事為難他。 有個高個男生抬了兩張桌子,還搭一根板凳,沖著他說:“…桌子我拿下去了,凳子你看著拿吧?!?/br> 梁舟點點頭,兩只手一只拿兩根跟著慢慢走下去。下樓梯的時候,凳子腿挺偶然的,插進了樓梯扶手的欄桿里。梁舟沒注意,低頭看著臺階一步步走,再下一步,凳子和欄桿卡住,梁舟沒收住,直接踩空了一級臺階,猝不及防的往樓梯下撲去。 那瞬間他以為他要摔得很慘,叫聲都含在嗓子眼了,結果卻是被人一把拉住,還順便把他另一只手的凳子接了過去。梁舟轉頭準備說句謝謝,話剛到舌尖,就被他自己咽回去了。 是陳池。 梁舟表情都有些僵**,他手動了動,讓陳池松開他。陳池聳聳肩,毫不在意地松開了。梁舟站直了,把卡住的凳子拉出來,又彎腰接過剛剛陳池幫他拿的凳子。 他很小聲地說了句謝謝,自己提著凳子走了。陳池倒是沒和多說什么,只看到再下樓,梁舟靠著墻那邊走了。 還不算笨。 他笑了聲,本來準備下樓,抬腳想了想,轉身走了另一個樓梯,下樓去候場,下午第一個項目就是他的短跑項目。 這邊梁舟抬著四根凳子好不容易到了他們班的休息點,有幾個同學圍在桌子前,見他拿了板凳來,紛紛退開了些,等梁舟把凳子擺好,他們才靠攏回來。梁舟站直身體喘了口氣,低頭看看自己有些泛紅的手掌,他打算歇一下再回去拿。 “這凳子不太夠吧……” “怎么才拿了四根過來……”那些人中有幾個沒做到半凳子,小小聲抱怨著。梁舟聽到了,沒說什么,轉身回教室抬板凳了。 他走到教學樓的時候,遠遠地聽到體育場的廣播傳來讓男子200米短跑的選手來領號碼牌,到賽道上準備了。 梁舟就想了下這個項目他們班有誰參加,最后誰也沒想起來,等自己回來大概都能跑完三四組了,有了也看不了,算了。 他小跑爬上了樓,進了教室還微微喘著氣,沒多停一步,彎腰拿了板凳就往cao場走。 剛下樓又聽到了體育場廣播站在說各班同學投去的各種加油口號。 他仔細聽課下,似乎沒有他們班同學的名字,也許這場沒有他們班同學參加。 “陳池陳池,沖刺似電。今天你要做全場最帥的第一名??!” 梁舟停下了腳步。 他抬眼望向體育場,太遠了,什么也看不見,廣播站已經開始讀其他的口號。梁舟回過神來,拿著凳子往休息點走。 到了休息點,梁舟剛把凳子一根根放下,就聽到了發令槍響,本來還有些圍在桌子旁的同學也沖到賽道旁。 “是陳池哎!陳池!加油!陳池!加油!” “陳池!沖沖沖!” 等梁舟擺好最后一根凳子,他正直起身轉頭去看賽道,陳池剛好跑過來,風把他的頭發吹得揚起來,衣服因為速度很快緊貼著胸前,梁舟的每一個眨眼,陳池的每一個動作像剪輯慢放似的印在他的視網膜上,每一個邁步,因為呼吸喘息而起伏的胸膛,臉上的表情那樣恣意,那樣自由。 陳池跑得很快,經過他們班同學在的地方,還沖同學揚了揚手。 梁舟甚至發現他笑了一下。 200米的距離不遠,梁舟站在原地呆愣著看陳池跑到終點,第一個撞到了終點線。 等剛剛圍在跑道邊的同學叫叫嚷嚷地紛紛跑過去終點處,梁舟才回過神來。 他看向終點處,看著陳池被一堆人圍著,有人給他遞外套,遞水,還有人遞紙擦汗。梁舟看了下自己四周,休息點一個班里同學都沒有,他只好坐下來看著班里的桌子和板凳。 等到來了幾個單純到休息點簽到,不怎么關心比賽的同學來了,梁舟才默默站起來,自己回了教室看書。 他沒什么事做,坐在休息點也讓別人覺得不自在。教室里基本沒人在,他打算趁這個時間做做英語,這次期中似乎就英語最不理想。 到了教室,果然沒有人。梁舟回了自己桌位,從書包里拿書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了被他放在夾層里的胸針。 ……什么時候能找機會還給他呢…… 說起來,陳池為什么會買這種圖案的胸針,他想著賽道上奔跑飛揚的陳池,這種可愛的東西好像和他不太……相配? 為什么會買這種東西? 他看著那枚銀制的鳥,泛著無機質的銀光,捂在手里沾染體溫,放開了又很快冰冷。 似乎又和陳池相似。 梁舟又看了一會,其實只是一枚很小的,又普通的胸針。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總拿出來看,這次看夠了才把它放回去,視線移到自己的卷子上。 梁舟一套試卷還沒做完,教室門就被推開了。梁舟從題目里抬起來頭,和進來的人正好四目相對。 “怎么這樣看我?” 是陳池。 是來干什么,胸針…要不要就現在把胸針還給他。 “行了,別發呆了,班主任讓我來拿班牌,學校那邊要求讓休息點得放。說起來,這是你們后勤組干的吧,班主任找不到你了,正好我閑,就被抓壯丁啦?!标惓芈柫寺柤?,站在原地無奈地笑了下。 梁舟聽完,立馬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對不起,我以為沒事了才回來的……”他走到儲物間門前,班牌一直都是放在里面的。 梁舟進了儲物間,沒關門,也沒開里面的燈,接著門外的光也足夠拿班牌了,他一邊走進去,一邊沖著門外說:“要不你先下去吧,我拿了就…………” 眼前突然黑了,梁舟疑惑地轉頭,發現陳池也進來了,還把門帶上了。 “……怎么了?……”梁舟想去開儲物間的燈,陳池卻慢慢的走進。 “陳…陳池?” “終于肯理我了?” “你,你要拿、拿什么嗎?” 陳池沒回答這個問題,只是一步一步地向梁舟靠近。梁舟沒辦法,之好往后退被他逼得背靠上了平時他們放書的書架。 他感覺很奇怪,背上的汗毛都要立起來了,陳池沒不說話,離他越來越近,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像看獵物似的。梁舟被看得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動靜大點會發生什么。 兩個人維持這種姿勢過了也不知過多久,梁舟見陳池沒有動作,稍微有點底氣,準備伸手把陳池退開。 剛伸手出去,陳池突然出聲了。 “梁舟,”他低著頭,一把鉗住梁舟伸出的雙手,“你準備干什么呢?” “唔……”陳池的手像鉗子似的,抓著他很痛,他動了動,沒掙開。 “想我松開?”陳池這句話帶著笑意,漫不經心,又高高在上。 “那給我看看你口罩底下有什么好了?!彼Z調輕松,帶著濕熱的氣噴在梁舟的側邊。 梁舟一下睜大眼睛,陳池伸出另一只手,沿著梁舟下巴的輪廓虛虛地勾勒,慢慢移到掛著口罩的耳旁。梁舟不能往后退,梗著脖子,因為害怕呼吸不自覺變重變快,眼睛都紅了一圈。 “真可愛啊?!标惓馗袊@了一聲,沒有立即摘掉口罩,反而用手指輕輕揉捏著梁舟的耳骨,又突然使力掐了掐柔軟的耳垂。 梁舟痛得嘶了一聲,他看著陳池,不明白陳池要做什么,眼里的眼淚快要兜不住。 “處罰,這幾天故意不理我,是嗎?”陳池手移到了口罩掛耳上。 “為什么不理我?嗯?” “…………陳池…………” “這時候叫我的名字是在說‘拜托饒了我’,還是在和我撒嬌?” 梁舟叫完他的名字不敢再說話了,他的耳邊除了自己的喘息聲,還有陳池摩挲他耳朵的細碎聲響。 “怎么,又不說話了?” “不說話我就摘嘍?”陳池捏起了那截細窄的布料,慢慢往外扯。 梁舟被空氣因為口罩被扯開從縫隙里鉆進來的觸感一下子擊倒,他帶著哭腔:“——不要??!求、求你了!” “求你了!對不起,對不起!別摘它,求你了,嗚……別摘……” 陳池手里捏著那截布料,看著梁舟的笑了好一會才慢慢送手。之后手移到梁舟臉上,幫他輕輕擦掉眼淚。 “噗嗤——”他一直鉗住梁舟的手突然松開了,移到旁邊旁邊拿了什么。 “你膽子太小了吧,不經嚇,”陳池后退幾步,把儲物間的燈打開,“行了班牌拿到了,先走了?!?/br> 梁舟被突然的光亮刺得瞇了眼,等他睜開眼,發現陳池一手撐在班牌上,一手舉著手機。 “梁舟,愛哭可不是個好習慣?!标惓仞堄信d趣地看了下梁舟還在流淚的臉,沖著梁舟晃晃手機,轉身走了。 梁舟一瞬間從頭涼到腳。 他呆愣著,眼淚不斷從眼里溢出來,打濕他的口罩。 ※※※※※※※※※※※※※※※※※※※※ 加油口號參考現實生活,押不押韻不所謂,加油就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