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深夜的熱炒店，可以看見人生百態，有一個人獨坐的中年大叔、叁兩個鼻青眼腫的小伙子、一群狂罵老闆的苦悶上班族，還有拉著年輕帥哥吐露心事的酒醉女子。

    「然后呢，我就這樣錄取了?！咕谱砼右皇直е盏木破?，一手揮舞著空杯，頭倚靠著旁邊約莫二十來歲的青年，用氣音悄聲說著。

    「今年第五次被錄取，我都不曉得應該慶祝還是哀悼?！骨嗄瓯龅卣f著，平靜的將手上的書翻到下一頁。

    「羅璟，你隨便安慰我一下也好，看在我是你孩子的媽份上，對我溫柔一點?！咕谱砼哟瓜聯]舞的手，需要這樣頻繁的更換工作，她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這位住樓上的阿姨，在法律上你和羅知煦可是沒半點關係，少在這里攀親帶故?！?/br>
    「羅璟，你不能再這么刻薄下去，這樣知煦遲早會被你教壞的?！咕谱砼优踔_璟的臉，睜著迷濛的雙眼認真的說。

    「好了，該回去了，周美成明天一早還要晨會?！沽_璟拍開酒醉女子的手，拽著女子起身。

    「你對美成好體貼啊，羅璟，我問你，我和美成掉到海里你會救誰？」

    「抱歉，我不會游泳?！沽_璟吃力的扶著那女子，兩人搖搖晃晃地走出店外。

    一進門，羅璟就把踉蹌的酒醉女子摔在沙發上。

    「看起來瘦瘦的，怎么那么重?！沽_璟轉了轉腕關節。

    「回來啦?！挂幻壬砀咭话侔耸骞值牧_璟還要高半個頭的青年，輕聲從房間走出，半掩的房門流瀉出微弱的莫札特的土耳其進行曲，「歐姐怎么喝成這樣？」

    「周美成，不好意思，我們太晚回來了。知煦乖嗎？」

    「吃飯很乖，洗澡也很乖，很快就睡了，可愛得要命?！怪苊莱闪嗥鹚谋嘲?。

    「你今天要不要睡這里，跟我擠一下。明天七點的晨會，從這里去醫院也比較近?！?/br>
    「沒關係，我還是回家一趟，我媽愛擔心?！?/br>
    「好啊，那我載你，現在應該趕不上末班車了?！沽_璟拿起鞋柜上的安全帽扔給周美成。

    「不用啦，歐姐醉成這樣，知煦醒來怎么辦？」

    歐妗媗伸了個懶腰從沙發上坐起來，「要不然……我送你回去？」

    「新修正道路交通管理處罰條例第35條：機車駕駛人，駕駛行經測試檢定有酒精濃度超過規定標準者，可處新臺幣1.5萬元以上9萬元以下罰鍰?！沽_璟推了推眼鏡。

    「嘖，準律師真討厭?！箽W妗媗揍了一下懷中的抱枕。

    「歐姐，以后別喝那么多，300ml的啤酒，肝臟要叁個小時才能代謝，你們今天才去慶祝找到工作，就馬上要讓你的肝臟熬夜加班啦?！怪苊莱尚χ鴦窀?。

    「嘖，準醫生也好討厭?！箽W妗媗皺著臉說。

    「喝醉酒的大嬸最討厭?！沽_璟說完后趕緊戴上安全帽，推著周美成走出門口。

    歐妗媗將剛剛擤過鼻涕的衛生紙團準確的在門關上之前扔到羅璟頭上。

    「臭小鬼?！箽W妗媗笑罵。

    歐妗媗起身倒了一杯水喝著，隨后輕手輕腳的走入傳出土耳其進行曲的房間，看著小男孩熟睡的可愛臉龐，露出溫柔的微笑，歐妗媗收回小男孩奔放的手腳，蓋好被子。

    歐妗媗坐在床邊，這兩個大男孩，如果沒有遇到他們，她和知煦，都將不存在這世界上。

    「歐姐還好嗎？」坐在后座的周美成問道。

    「你又不是沒看過她喝醉，每次喝醉就愛抓著人訴苦，而且是講半天還是沒重點的那種?！?/br>
    周美成聽著羅璟透過安全帽耳機傳來的聲音悶悶的，大力拍了下羅璟的后背，「對歐姐好一點啊?！?/br>
    「好個頭！知煦跟我姓是我的責任，那個大嬸可不是?！?/br>
    「所以說你們當初干嘛不順便登記結婚啊?！?/br>
    「我阿嬤說結婚要跟自己心愛的人結?！沽_璟手肘朝后捶了周美成一下，「你結啊，不是喜歡人家?！?/br>
    「誰喜歡，我是覺得她很可憐，是同情好嗎？」

    「有什么好可憐的，傻女孩被富少始亂終棄的故事不是滿街都是嗎？」

    「唉，羅璟真的是天底下最冷酷無情的人?！?/br>
    「是、是，這個冷酷無情的人應該把你利用完就一腳踢開才對，干嘛大半夜的吹冷風載你回家?！?/br>
    「哈哈哈，明天幾點叫你?！?/br>
    「哪敢勞煩睡眠不足的醫生大人叫我起床?！?/br>
    「拜託，叫幾年了還敢講。還有我只是小小的路障醫生而已好不好?！?/br>
    兩個人沿路笑罵，讓十二月的寒風，透出溫暖。

    周美成放下背包，點亮臥室的燈，打開窗戶，向樓下的羅璟揮揮手。羅璟也揮手致意之后，驅車離去。

    周美成快速梳洗了一番，換好衣服之后，設定好鬧鐘，躺在床上，想起四年前相遇的那一天。

    那一天，還是學生的周美成幫學長姐送餐到醫院，卻遇上附近民宅發生瓦斯氣爆的意外，波及的民眾很多，急診室亂成一團，他也趕緊加入協助，當時，左手骨折，身上多處挫傷的歐妗媗在生下嬰兒后陷入昏迷，而嬰兒也需要緊急輸血，但偏偏是罕見血型，幸好當時有同樣血型的羅璟在接到醫院連絡后緊急到場捐血，才救了那個嬰兒，也就是現在的知煦，也因為這場奇妙的緣分，讓他和羅璟從素不相識的同校同學變成現在無話不談的好友。

    「小知煦真是太可愛了?！怪苊莱晌⑿χ]上眼睡了。不片刻，周美成又睜開了眼睛，歐姐當初為什么要拜託羅璟當知煦的父親？小知煦的身世到底有什么秘密？不，應該說，歐姐到底藏著什么秘密？在這些謎團籠罩之下，羅璟這個爸爸會不會有什么問題呢？周美成就這樣滿腦子都思索著跟他自己毫不相關的問題睡去。

    蒙清恬是廣告業霸主——蒙生廣告集團董事長的孫女，在還不知道要選擇什么的時候，就失去選擇的權利了，好在她生性樂觀，也還有幾個優秀的兄弟姊妹，因此她被分配到的，其實是集團中，規模和主訴客群都比較弱的子公司，她不需要怎么拼命，只要好好用人，就能撐起這間公司了，所以說，她此刻躲在羅馬簾間隙中觀察外面新來的員工，并不是在偷懶。

    蒙清恬卡在兩扇羅馬簾中間，盯著外面那個比小拇指還小的背影研究了許久，還是不曉得新人有什么才華，能讓創意部門和業務部門都搶著跟她要人，明明當初應徵的是財務助理不是嗎？而且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小事打擾到她看漫畫，蒙清恬覺得相當困擾，為了能盡快重返漫畫時光，蒙清恬決定火速解決這個問題。

    雖然門開著，歐妗媗還是禮貌性地在門上敲了兩下。

    「總經理，請問您找我嗎？」伴隨著清脆的敲門聲，歐妗媗低柔的嗓音響起。

    「請坐?！惯@個新人的聲音真有磁性，蒙清恬走到一旁的沙發入座。

    「前陣子比較忙，面試沒跟你見過面，關心一下，那個，適應得還好嗎？」蒙清恬對上歐妗媗沉靜又透徹的眼光，不曉得為什么在自己的辦公室中居然有點緊張。

    「很好，謝謝總經理關心?！?/br>
    「那你現在對公司各部門的運作，大概了解了嗎？」

    「各部門前輩都有熱心教導，目前已有初步了解?！?/br>
    「這樣啊，很好，如果讓你選的話，你想在哪個部門發展？」蒙清恬燦笑問道。她不想傷腦筋去仲裁，就讓新人自己選好了。

    「我沒有特別的想法，聽從公司的安排?！箽W妗媗臉上露出淺淺微笑。

    你給我有一點想法??！蒙清甜的笑容僵在臉上，一時間不曉得下一步要怎么走。這時，電話響了，蒙清恬走回辦公桌準備接起，然而當她看到來電顯示時卻臉色一變，顯得驚慌。

    「那個，新人，來，你幫我接一下這通電話，跟她說我在開會?！?/br>
    歐妗媗依言接起電話。

    「您好，總經理辦公室?！孤曇舫练€而甜美?！副?，總經理目前正在開會，不方便接聽您的電話?！?/br>
    蒙清恬聽到歐妗媗轉由流利有禮的日語對答，不禁訝然。

    是武田嗎？

    蒙清恬寫在平板上詢問歐妗媗。武田藥廠一直是蒙生廣告的大客戶，本來跟他們這間子公司沒有直接業務往來，日前因為推出護眼保健食品，主訴客群為18~35之間的年輕族群，總公司又剛好碰上大型企業比稿籌畫，便將此案下放給他們處理，剛開始一切都談得好好的，拍攝也很順利，然而不曉得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上禮拜要交的毛片給錯版本了，客戶因此大發雷霆，蒙清恬已經連續接了好幾天的咆嘯轟炸，身心嚴重受創。

    「會議估計在叁十分鐘后結束，請問有需要幫您轉達的事項嗎？」

    是的，現在電話轉給部長了，您要親自接嗎？

    歐妗媗一面以日語回答客戶的提問，一面在平板上回覆蒙清恬的詢問。

    絕對不要，你幫我全權處理這通電話。

    蒙清恬驚慌的搖頭。

    「您好，是的，非常抱歉造成您的困擾，噢，是的，此案已由總經理委由我協助處理，是的，是的，如您所說，我已經了解其中嚴重性，然而并非沒有轉圜的馀地，我有叁個提案，您姑且聽一下，我下午再將完整的書面資料email給您過目，您意下如何？」

    蒙清恬聽著歐妗媗沉穩的應對，心中冒出一陣銳利的喜悅，這種感覺跟之前某次經過彩券行，從來不曾買過彩券的蒙清恬卻突然有個念頭要進去買，結果中了頭獎的感覺一樣。眼前的這個人才，絕對會是她下半輩子的頭獎彩券，她一定要好好的把她留下來。

    蒙清恬看著歐妗媗，眼中散發出光亮的神采。

    「我決定了，你來當我的特助?！?/br>
    安靜的圖書館中，羅璟正在腦中熱烈的模擬辯論，突然被手機的震動打斷思緒，羅璟皺著眉點開訊息。

    羅璟，我下班了，我去接知煦囉。

    樓上大嬸？

    羅璟看了一下圖書館墻面的時鐘，14:20，他冷著臉走出圖書館，撥號給歐妗媗。

    「大嬸，你為什么會在這個時間下班？」

    「我……剛剛遞了辭呈，不過老闆還沒核準，請我再想一想，下午就讓我放假先回家了?！闺娫捴械谋尘耙羰墙葸\關門警鈴聲。

    「可以請你陳述一下任職不到叁個禮拜就想離職的原因嗎？」羅璟走回圖書館收拾東西。

    「公司要派我去國外出差，我有點困擾?！?/br>
    「是什么公司會派一個新人財務助理去國外出差？你自己去還是哪個主管想跟你一起去？是職場性sao擾或職場霸凌嗎？」羅璟走出圖書館，跨上腳踏車皺眉嚴肅問道。

    「都不是，我只是剛好幫總經理接了一通從國外打來的電話，幫忙解釋了一下，對方就發了email說希望這次會議我也參與，只是這樣而已，沒有你說的那么嚴重?！?/br>
    「如果跟你同行的同事對你沒有犯意，此行不會有危險，那干嘛不去？去之前記得要求升職加薪啊?！沽_璟表情恢復正常。

    「可是可能要去兩叁天耶?！?/br>
    「so？」

    「知煦怎么辦，他才剛換幼兒園，不曉得適應得怎么樣，我……我想陪在他身邊啊?！?/br>
    「嗯，對知煦來說你只是來幫忙打掃煮飯偶爾當保姆的樓上阿姨而已，你儘管去吧?！?/br>
    「羅璟……我不想去?！?/br>
    「據我所知你好像也沒有什么任性的空間?！?/br>
    歐妗媗聞言一陣沉默，羅璟說的沒錯，為了抹去過去的種種痕跡，她既不能動用之前名下的財產，也必須摘下名校畢業的光環，過去擁有的證照皆束之高閣，生下知煦之后，種種花費的確讓她捉襟見肘，但是……她真的不想去……她光是聽到出差的地點，就開始感到一陣暈?！?/br>
    「晚一點見面再說，我先騎車了?！沽_璟結束通話。

    歐妗媗結束通話之后，若有所思的走著，憑著本能走到了知煦就讀的幼稚園。隔著庭園的游戲區，她看到大片落地窗內，老師拿著大圖卡，向同學介紹每個國家的傳統服裝，知煦神采奕奕的看著顏色鮮艷的圖卡，舉手搶答。

    「為什么偏偏是日本呢?！顾稽c都不想踏入那個會讓她時時刻刻想起他的國度。

    「昨天晚上我又夢見到，有一個小天使對我說，他說我是一個可愛的寶寶，他會為我來祈禱?！箽W妗媗牽著知煦一邊唱著兒歌一邊蹦蹦跳跳地走進羅璟家中。

    「赫，你們都在啊?！箽W妗媗嚇了一跳，「美成你吃了沒？醫院不忙嗎？」

    「剛好有空檔，剛剛跟羅璟一起吃過了，謝謝歐姐?！?/br>
    「小美叔叔你看！」知煦撲向周美成，「樓上阿姨送我的！這次是櫻花喔！」知煦舉起肥嫩的小手，向周美成展示掛在手腕上，跟他的小拳頭差不多大小的粉色立體紙花球。

    「好漂亮喔，知煦要收好喔?！怪苊莱杀ё≈銓⑺吒吲e起，知煦開心地大笑尖叫。

    歐妗媗提著手上大袋小袋的食材走進廚房。

    「臭小鬼，怎么沒跟你爸比打招呼？」羅璟伸手捏了捏知煦的臉。

    「小美叔叔抱高高！」周美成很聽話地伸長了手，讓羅璟捏不到知煦。

    羅璟攀著周美成的肩背，作勢要往上跳，逗得知煦又笑又叫。

    「羅璟，別鬧，我手沒力了?！怪苊莱尚χD頭，卻剛好親上跳起來的羅璟臉頰。

    「我也要親臉臉?！怪銣愡^去要親在周美成臉上時，被羅璟攔了下來。

    「不行，沒有禮貌的小朋友不能親小美叔叔?！沽_璟說完回親了周美成臉頰一下，「我才可以?！?/br>
    「爸比壞！」知煦嘟著嘴生氣了。

    「知煦乖，好好跟爸比打招呼?！怪苊莱擅愕念^，若無其事地將知煦塞到羅璟懷中，「我、我去幫歐姐的忙?！?/br>
    歐妗媗本想專心處理食材，沒想到，一拿起洋蔥，黎旭的歌聲就在耳邊響起：「生活就像一顆洋蔥，越是剝開，越是熠熠生輝……」歐妗媗瞬間又被拉回曾經和黎旭一起度過的記憶中。

    「這也要一起煮嗎？」歐妗媗拿出袋中的洋蔥皺眉問道。

    「是的?！估栊裣春妹?，放入電鍋中。

    「我不喜歡洋蔥?！箽W妗媗皺著臉說。

    「咖哩加洋蔥會變得超好吃的?！估栊裥χ橇艘幌職W妗媗的臉頰，點開手機的音樂，「讓我來化解你對洋蔥的誤會?！?/br>
    前奏是節奏很快的鼓聲和魅力十足的電吉他，黎旭跟著節奏點頭律動，歐妗媗笑開了，沒想到平常像古典貴公子一樣的黎旭，居然會聽搖滾樂團的歌。

    黎旭拿起紅蘿卜當麥克風，跟著樂團主唱一起「Wow?！归_唱：「生活是什么？告訴我它像什么？追尋本質的每一日，不停的抽絲剝繭，生活就像一顆洋蔥?！估栊褚贿吀鞒錆M搖滾精神的認真唱著，一邊走近歐妗媗，將紅蘿卜交給歐妗媗，從背后環抱她，拿起她面前的洋蔥，將洋蔥層層剝開。

    「越是剝開，越是熠熠生輝，有時會薰得禁不住淚流，也不要放棄，別停止。放下所有顧慮，逐層深入核心，儘管眼淚也不知所謂，累了就休息，嘆口氣發發牢sao后又能繼續?！估栊窬途S持著從背后環抱歐妗媗的姿勢，一邊輕輕唱著，一邊在流理臺上將洋蔥雕成了一朵花。

    歐妗媗驚喜的接過洋蔥雕花，轉身面向黎旭，雙目含淚。

    「聽我唱歌太感動嗎？」黎旭笑得像個大男孩。

    「是洋蔥?！箽W妗媗笑著拭淚，黎旭低頭吻住歐妗媗的唇。

    「歐姊，你沒事吧？」周美成一走進廚房，就看見歐妗媗雙眼緊閉，將拇指用力劃過刀口，周美成連忙上前接過刀子，抽了幾張廚房紙巾壓在傷口上止血。

    歐妗媗深吸一口氣，恍如剛從深海浮出水面一般，急促的換氣。

    「歐姊？」周美成擔心的看著歐妗媗。

    「我……我有點不舒服，我先回去了?！箽W妗媗擠出一個蒼白的微笑，抽回手，轉身踉蹌地逃出廚房。

    「哪里不舒服？這里就有一個醫生，可以免費幫你看診?！沽_璟抱著知煦站在廚房門口。

    「羅璟，借過?！箽W妗媗的聲音輕微發抖，在寒冷的十二月份，她卻冒了一身汗。

    「把傷口處理好再說?！沽_璟的眼神很堅定，絲毫不讓步。

    「羅璟，拜託，不要管我?！箽W妗媗努力克制突如其來的暈眩感，她緊握領口，提高了音量。

    「暫停！我先把知煦抱走?！怪苊莱蓮牧_璟懷中接過面色疑惑的知煦。

    歐妗媗扶著墻壁轉身，腳步虛浮地走到廚房另一端。

    「你要是再從陽臺跳出去，我就再也不讓你見知煦?！闺m然看過她恐怖的好身手，但是羅璟并不認為那是正常的出入方式，也不希望她在這種狀況下進行這么危險的舉動。

    「羅璟你讓我出去！」歐妗媗用力揪著羅璟的衣領大喊，但是沒想到從自己口中發出的聲音卻非常微弱。

    「這次是什么？紅蘿卜？番茄？花椰菜？洋蔥？」羅璟面不改色的走到流理臺旁，將唸到的蔬菜一個一個舉起并觀察歐妗媗的臉色。

    當歐妗媗聽到洋蔥時，身形明顯一頓，宛如被凝結一般。

    羅璟立刻將所有的洋蔥都用不透明的紙袋裝起來，丟到冰箱里。

    「好了，都收拾好了，沒有了，歐妗媗，呼吸?！沽_璟走近歐妗媗身邊，輕拍她的背部。

    剛剛聽到洋蔥之后就不自覺屏息到現在的歐妗媗，在羅璟拍她的背部之后，猛然咳出剛剛憋住的氣息，癱坐在地上，大口換氣。

    看著站在客廳抱著知煦的周美成，用擔心的眼光遙望此處，羅璟嘆了一口氣，走向周美成。

    「你跟她談談吧，我帶知煦去公園玩?！?/br>
    「不要，小美叔叔抱?！?/br>
    「知煦乖，小美叔叔是醫生對不對，樓上阿姨受傷了，需要小美叔叔幫忙治療，爸比帶你去樓下玩溜滑梯，乖?！?/br>
    「我不喜歡你留我跟歐姊獨處?！怪苊莱衫×_璟正色道。

    「我只是覺得這樣你比較好處理，而且，你剛剛不是也留我跟她在廚房獨處？」大部分的時間，羅璟覺得自己和周美成在各分面相處上都相當契合，但也有時候，比如現在，他會完全不明白周美成的思考邏輯。

    周美成搖搖頭。

    羅璟不禁搔了搔頭，這個大個子平時待人雖然非常溫和，但是一旦固執起來，就沒有人可以說得動他。

    「那現在？」

    「我好了……我已經恢復了，不用擔心?！箽W妗媗慢慢地一邊調順呼吸，一邊走到客廳的單人沙發上坐下。

    周美成走到歐妗媗身邊觀察了一下她的狀況，雖然還是臉色蒼白，但是已經不再冒冷汗了。

    「請看著我的手?！怪苊莱缮斐鍪持冈跉W妗媗眼前左右移動，又測量了她手腕橈動脈的脈搏狀況。

    「你是嫌身上的傷口不夠多嗎？」羅璟抱著知煦一起拿著醫藥箱走近，將醫藥箱交給周美成后，坐在客廳另一側的長沙發上。

    「脈搏還是有點快，還暈嗎？」周美成問著，同時拿出消毒藥水與紗布要替歐妗媗處理手上的傷口。

    「現在不行?！箽W妗媗握著手上的傷口，拒絕讓周美成處理。

    周美成和羅璟交換了一個眼神，羅璟搖頭嘆了一口氣，周美成收起藥品，將醫藥箱放在歐妗媗膝上之后，坐到了羅璟身旁。

    看到歐妗媗捂著手背上的傷痕，羅璟和周美成都知道如果此時幫她處理傷口，可能又會讓她想起那個人之前替她處理傷口的情況，又引發她的恐慌癥。

    「所以說你干嘛那么容易受傷？」羅璟一臉嫌棄。

    「羅璟……」周美成用手肘輕輕撞了一下羅璟的側腹。

    「好，我閉嘴。但是現在怎么辦？」

    「……我已經沒事了?！箽W妗媗努力露出穩定人心的微笑。

    「歐姊……」周美成嚴肅的看著歐妗媗。

    歐妗媗抿起了嘴，低頭垂目。雖然羅璟講話刻薄，語氣兇惡，但是板起臉孔的周美成比羅璟更可怕。

    「歐姊，我之前也跟你說過，從你的癥狀看來，這是典型的恐慌癥，恐慌癥的成因不明，有很多種可能，治療方式也因人而異，我們之前試過，大部分治療恐慌癥的藥物都會引發你重度暈?；蚴前d癇，所以你沒有辦法靠藥物幫助，只能透過認知行為治療，來緩和發作時的癥狀，我知道，你很努力，不靠藥物真的很不容易，但是－－」周美成停頓了一下，認真的看著歐妗媗，直到歐妗媗游移回避的眼神看向他。

    「幾乎所有的患者都是不分場合、時間，沒來由地就感到恐慌，但是你不一樣，你每一次發作的原因，都非常的明確，只要是會讓你聯想到過去、聯想到那個人的事物，都會引發你的恐慌，我說的對嗎？」

    歐妗媗快速眨動眼睛，做了幾個深呼吸，良久之后，才沉默的點了點頭。

    「那么，要治療你的恐慌癥，就需要好好去面對你的過去?！?/br>
    「呵呵呵，美成啊?！箽W妗媗輕快地笑了，「我其實很能和恐慌癥和平相處的，剛剛你也看到了，我很快就恢復正常了，不是嗎？所以說啊，再給我一點時間，只要我慢慢練習，一定可以克服那些癥狀的，不要擔心，不要擔心啊?！?/br>
    「歐妗媗，不要逃避?！沽_璟壓低音量，堅定緩慢地說道。

    周美成方才敘述的聲調和羅璟的溫暖的懷抱讓小知煦已經進入夢鄉，睡得正甜。

    「羅璟……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歐妗媗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少見的疲態。

    「歐姊，不是所有的傷口蓋起來，都會自己好的?！?/br>
    歐妗媗松開從剛剛就開始緊握到現在的拳頭，為了轉移注意力而劃開的傷口，此刻已經不再流血，呈現著虛弱的紫白色，歐妗媗打開膝上的醫藥箱，慢慢地替自己消毒、處理傷口。

    「歐妗媗，我跟周美成從來沒有問過你之前發生過什么事情，當你請我幫知煦報戶口的時候，我也是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對不對？我們不是想要刺探你的隱私或是好奇你的傷心事，老實說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羅璟……」

    「重點是，那些過去已經影響到你現在的日常生活了，你也知道的，不是嗎？」

    歐妗媗專注地上藥，恍若未聞。

    「第一次發作是你聽到知煦需要輸血的時候?！怪苊莱蓮谋嘲贸鲆槐竞窈竦挠浭卤?，一邊翻開確認一邊說著。

    歐妗媗包扎的動作一頓，然后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呼出。

    周美成接著說：「當時你雖然渾身是傷又剛生產完，但是體力和精神狀態都算不錯，可是一聽到知煦需要輸血，又是在臺灣很少見的血型的時候，你馬上就心悸還有過度換氣的癥狀，然后就陷入昏迷狀態?！怪苊莱捎^察了一下歐妗媗之后繼續說：「但是現在，你只有一點心跳加速而已，對不對？」

    「繼續深呼吸，很好?！怪苊莱勺叩綒W妗媗身邊，輕輕拍著她的背部，「你還記得第二次發作是什么時候嗎？」

    「……我們要出院的時候?！箽W妗媗低低的說。

    「沒錯，我差點被你嚇死?！?/br>
    周美成看了羅璟一眼，羅璟作勢拉上嘴巴的拉鍊，乖乖的閉嘴。

    「那時我們在等電梯，你聽到后方有護理人員大喊一名病患的血氧飽和度急降之后，就又發作了，但是這次沒有昏迷，而是打開距離你最近的窗戶直接往外跳?！?/br>
    「叁樓啊，大嬸，當時我們在叁樓你知道嗎？」想到那次親眼看到歐妗媗從叁樓跳出去，羅璟馀悸猶存。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這么俐落輕盈的藉由窗臺、路燈、圍墻的緩衝，從叁樓安全落地，這傢伙的反射神經絕對異于常人。

    想到當時羅璟臉色發白的樣子，歐妗媗不禁笑了出來。

    「現在提到血氧飽和度這個關鍵字，你也可以平常心面對，還能笑出來了，對不對？」

    「美成，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們在一開始的時候，也是經過了無數的討論，才知道原來有一個誘發的關鍵原因?！?/br>
    「說是一個但實在是很廣泛，根本防不勝防?！?/br>
    「對，我想說的跟羅璟一樣，那些原因都和你跟那個……姑且稱他為富少的人一起相處過的時光有關，沒錯吧？」

    歐妗媗又陷入沉默，雙眉緊皺。

    「即使知道了原因，但只是回避不去想，或是強迫自己忘記，之后經由某種相似的情境突然想起時，那個衝擊的力道會更大，也更難以恢復。所以，歐姊，你要克服的，不是恐慌癥的癥狀，而是要克服面對過去的恐慌?！?/br>
    「……我覺得累了，我想回去休息了?！?/br>
    「歐姊……」

    「歐妗媗，不要逃避?！沽_璟又說了一次。

    「羅璟，你不要逼我！」歐妗媗緊閉雙眼大喊，將臉埋入手中。

    羅璟連忙捂住知煦的耳朵，幸好知煦睡得很熟。

    「歐妗媗，你知不知道知煦為什么又換幼兒園？」羅璟突然拋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出來。

    歐妗媗抬起頭看向羅璟。

    「對，我也想知道，為什么？」周美成轉過頭詢問，這是知煦第二次換幼兒園了，而且每次都是知煦自己哭著吵著說要轉學的，他不是說不要去上課，而是想去別的地方上課，這一點讓周美成很疑惑。

    「第一次，是在之前的幼兒園尿褲子，他覺得很丟臉。這一次……」羅璟看向周美成，「他上禮拜不是腸胃炎？」

    周美成點點頭。

    「他吐在喜歡的女生身上，覺得超級丟臉?！?/br>
    「……我沒想到居然是這種原因?！怪苊莱杀牬罅搜?，他本來還以為小知煦可能被欺負……。

    羅璟點了點頭。

    「而且他居然愿意告訴你?！怪苊莱蛇€以為知煦會更愿意告訴自己，只是他還沒時間問知煦這件事。

    「因為我說除非他告訴我原因不然我不讓他轉學啊?！沽_璟聳了聳肩。

    「所以，你的意思是……知煦被我影響了嗎？」歐妗媗蹙眉問道。

    羅璟看著歐妗媗，沒有說話。

    歐妗媗來回看著羅璟跟周美成，兩人眼中沒有批判，但是也沒有讓她回避的空間。

    歐妗媗驀然起身，雙手抱胸，在客廳里來回踱步。

    「怎么會是我……我明明只是樓上的阿姨，他跟我又不親……我、我每次換工作都是有原因的……」歐妗媗心中滿是挫折和懊惱。

    「我們能理解你有苦衷，但是你覺得要怎么讓知煦理解？在我們還沒有意識到該開導他的時候，他已經受到影響了，我問你，如果知煦再說他想轉學的話，我們應該幫助他逃避，還是幫助他面對？」

    歐妗媗停下腳步，無助地、泫然欲泣地看著羅璟和周美成。

    「歐姊，不是逼你，我們陪你?！?/br>
    歐妗媗紅了眼眶。

    「放心，我們陪你?！?/br>
    歐妗媗終于在兩人面前落下第一滴眼淚，但是，是笑著的。

    八點，羅璟、周美成、歐妗媗和知煦吃著遲來的晚餐。

    「小美叔叔，這是我挑的蕃茄喔?！怪銚破饻肜锏霓验_心的說。

    「知煦最棒了，那你要多吃一點喔?！怪苊莱呻m然有高大的外表，但是個性非常的溫柔，對知煦尤其有耐性。

    「你才要多吃一點，等下還要回醫院值班不是嗎？」羅璟舀了一塊rou到周美成碗里。

    「樓上阿姨你可以每天帶我去買菜嗎？我每天都要自己挑?！?/br>
    「當然好啊?！箽W妗媗笑答。

    「樓上阿姨下禮拜要去日本喔，等她回來再說吧?！?/br>
    「羅璟，我一定得去嗎……？」歐妗媗停下碗筷，悄聲問道。

    「說說看，你為什么不想去？」

    歐妗媗腦中快速閃過她和黎旭在日本相處的種種畫面，又開始感到窒息，快要無法呼吸。

    羅璟趕緊起身，輕拍歐妗媗后背。

    「歐姊，喝一點湯?！怪苊莱商嵝褮W妗媗，進食有助于轉移注意力。

    歐妗媗顫抖著喝了幾口湯，雖然還是覺得艱難，但是已經可以換氣了。

    「很好，你做得很好，覺得自己快要發作的時候，盡量轉移注意力，吃東西、吶喊、唱歌，或是其他可以暫時讓你腦子放空的，放輕松的事情都可以嘗試?！?/br>
    「周美成，如果她在日本發作了怎么辦？」

    「……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覺得你應該和歐姊一起去?！?/br>
    「喂喂喂，為什么是我？你才是醫生耶?！?/br>
    「因為你不用跟誰交待你的行程，跟學校請個假就可以去了啊，不然你覺得我要怎么跟我媽說？而且我跟我媽都可以幫忙顧知煦，你不用擔心?！?/br>
    「不是，我去能干嘛？」

    「就像你剛剛做的那樣，你也做得很好啊，重點就是關懷與陪伴?！?/br>
    「你們……」歐妗媗哀怨地看著兩人，「剛剛還說要陪我，現在兩個人推來推去……」歐妗媗將臉埋入手掌中，作勢抖動肩膀假哭。

    「小美叔叔，爸比害樓上阿姨哭哭了，怎么辦？」知煦拉著周美成衣服下襬，悄聲說道。

    「又我？」羅璟從沒覺得自己如此冤枉過。

    「那你幫忙安慰一下樓上阿姨好不好？」周美成摸摸知煦的頭。

    「好！」知煦拿著面紙盒，走到歐妗媗身邊，「樓上阿姨不要哭，我爸比雖然很兇，可是他是為你好?！?/br>
    聽著知煦用稚嫩的語氣說出平時自己被罵時，周美成安慰他的話，歐妗媗不禁破涕為笑，一把抱起知煦。

    「我知道，你爸比和小美叔叔都是為我好，所以我會乖乖聽話的?！箽W妗媗愛憐的看著知煦，輕輕說道。

    周美成看了羅璟一眼。

    「好好好，我也會聽話的?！沽_璟無可奈何地說。

    周美成看著羅璟，讚許的笑了。

    看著笑得這么好看的周美成，羅璟就是有滿腹不悅，也吞回肚子里了。

    「等等，就算我再聽話，也不是想跟就能跟吧？」

    「以上說明，請問還有哪些地方不明白，需要補充的嗎？」羅璟穿著正式的西裝，周美成穿著醫生外袍，一左一右一黑一白的坐在歐妗媗身邊。

    蒙清恬的目光一直在周美成和羅璟身上來回注視，最后用極其羨慕的眼光看著歐妗媗。

    「總經理？」歐妗媗保持微笑，語帶疑惑地問著。

    「小歐啊，我這個人，沒有什么特別的長處，就是知人善任而已?！姑汕逄裢屏艘幌卵坨R，「剛剛周醫生的說明，非常清楚，我完全明白，但是那并不會影響我的決定，我代表公司，誠摯的希望，你能繼續留下來?！?/br>
    歐妗媗、羅璟和周美成叁人交換了眼神，他們都沒想到蒙清恬在知道她的癥狀之后，會這么爽快地繼續任用她。

    「但是，我可能在和客戶開會的時候突然發作……可能會造成公司的困擾?！箽W妗媗遲疑地問。

    「沒問題的，不是說令弟會陪著你一起去日本，增加你的安全感嗎？」蒙清恬看著羅璟的目光十分熱切。

    「呃，感謝蒙總經理答應這個不情之請?！沽_璟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么回應那份熱切的注視。

    「周醫師不跟我們一起去嗎？這樣小歐如果有什么狀況，醫生在身邊，也更令人安心，對不對?！姑汕逄裥θ菘赊涞乜粗苊莱?。

    周美成露出一個尷尬但不失禮貌地微笑。

    「總經理，不好意思，因為我個人的問題，讓您費心了，周醫師平時也忙……」歐妗媗不禁出聲替周美成解圍。

    「那是、那是?！姑汕逄窨吹饺擞悬c不自在，又說：「我沒別的意思，就是看到你有兩個這么帥……這么替你著想的親友，讓我很感動，也希望能夠盡我所能的幫助你?！?/br>
    「謝謝總經理?！?/br>
    「唉唷，別這么客氣，以后叫我蒙姐就好了?！?/br>
    「你們總經理是不是有點怪怪的？」歐妗媗送羅璟和周美成離開時，羅璟在電梯里忍不住詢問。

    「沒有什么奇怪的，她只是看到兩位帥哥很開心而已?！箽W妗媗從電梯鏡面看著身后兩人彆扭的表情，不禁笑了出來，說：「多謝兩位的美色，幫我保住了工作?！?/br>
    羅璟白了歐妗媗一眼后，在鏡子里對上周美成的視線。

    「怎么了？」

    「那個總經理，對你好像很感興趣，你……小心一點?！?/br>
    「喂喂，我要跟一個大嬸出門已經很委屈了，你再這樣開玩笑，我就不去了，周美成?！?/br>
    「我不是開玩笑……」

    「美成，你放心，我會好好保護羅璟的?！箽W妗媗忍笑說道。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羅璟瞪了歐妗媗一眼，又給了周美成一個肘擊后，快步走出。

    「噢！」周美成和歐妗媗點頭致意，隨后追上羅璟，伸手揉亂他難得梳理整齊的頭發。

    消除了工作上與日本行的不確定性之后，歐妗媗全力投入相關資料地討論研究中，她很感念蒙姊對她的寬容，也希望自己能在對她有所回饋。

    終于，到了要出發前往日本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