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子安但笑不語，暗想，李大虎太了解老鮑，知道他就吃這一套。有個高情商的兒子，以后他們倆相處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

    老鮑受到了孩子的稱贊，越干越起勁，也不抱怨了，很快就做出了一疊餃子皮?；糇影惭杆侔扬溩影?，放進鍋里煮熟。

    按照北方習俗，元宵節是要吃餃子的。但在這種聚會，不方便一人端一個碗，于是子安把餃子分裝在小紙盒里，配上了松茸醬、魚子醬和綠色的露珠。

    大虎看得眼都直了，“好漂亮啊，餃子還能做這么多花頭？這綠色的是什么？”

    霍子安輕快又小心地把魚子大小的露珠擺放好，道：“問良辰叔叔?！?/br>
    站在一旁等待的由良辰道：“我哪知道?！?/br>
    霍子安直起身，擺起了老板的臉：“作為服務員，回答不出來就是失責。不知道就吃吃看?！?/br>
    由良辰嘗了一勺子，差點吐出來：“牙膏？”

    霍子安忍住笑：“下次別吃那么大口?！?/br>
    大虎道：“我知道了，是薄荷對嗎？”

    “真聰明，”霍子安催促道：“快幫叔叔把餃子端出去，冷了就不好吃了?！?/br>
    街坊們吃過了分子小籠包，對霍子安會做出什么樣兒的菜早就不出奇了。拿著這不像餃子的餃子，他們非常淡定地放進了嘴里。

    嚼了兩嚼，他們又驚了。明明是熟悉的羊rou大蔥餃子的味道，但比以前吃過的都要甜美多汁，再咬一口，魚子醬在嘴里爆開，微微的咸鮮和濃郁的松茸醬混為一體，給餃子另一種豐滿的滋味?；匚独飬s不止是鮮甜，還有一種涼涼微酸的感覺，因此雖然滿口的rou，卻不膩味。

    由大成喊道：“安子呢？喲，這餃子真是……真是……”是什么，他卻說不出來。在他吃的歷史里，這樣的經驗是絕無僅有的，簡直找不到形容詞來述說。食物層次豐富，每吃一口，不同的口感、味道、濃稠度在嘴里交織，時不時還有一種不明所以的滋味跳出來，涼的熱的鮮的酸的，每一口都有新的體驗。要這是宴席里的大菜也就罷了，但他看得分明，這只是一顆餃子??！

    他遇到好吃的東西，就想盡量往嘴里填塞，但這次他并不想吃更多，而只是放慢了咀嚼，讓舌頭盡力去捕捉那些滋味，覺得怎么吃都吃不過來。

    孔姨也高興極了，她已經把餐館當成自己的囊中之物，見大家對食物贊不絕口，就看到了光明的錢景。以及，她覺得兒子真是太體面了。她今天特地把認識的朋友都叫過來，參觀自己最新的作品：一家時髦精致的餐廳，還有“浪子回頭”的兒子。

    于是，由良辰一邊要送餐送水，還要跟熱情的阿姨叔叔們合影?！傲汲?，笑一笑唄，屈點兒膝，阿姨個兒小，夠不著你的臉了?！薄皫浶』飪?，有對象了嗎，叔叔發個朋友圈，保證姑娘們組團撲上來啊?！?/br>
    由良辰勉強翹了翹嘴角。他第一不喜歡被圍觀，第二不喜歡拍照，現在被圍觀著拍照，就跟被人扒了衣服似的，渾身不帶勁。他瞥見霍子安正好經過，趕緊給了他一個眼色，讓他過來解救自己。

    豈知霍子安果然湊上來了，卻一點解圍的意思都沒有，反而笑吟吟對孔姨道：“拍照嗎，怎么沒叫我？”

    孔姨大喜，一手一個，左邊挽著由良辰，右邊拉著霍子安，連連叫道：“來，快給我們拍一張！”

    孔姨看了照片，得意道：“以后咱得了冰淇淋，這照片要登在報紙上?！弊影哺胶停骸皼]錯。阿姨您今天真漂亮，這照片要放大了，掛在廚房?！?/br>
    然后他摟著由良辰，又道：“我們倆拍一張！”孔姨立即接道：“對！你們倆得拍一張?！庇闪汲綗o奈，只好搭著霍子安的肩膀。

    “笑一下，”子安拿出手機，翻出自拍的功能：“貼近一點?！?/br>
    兩人都沒怎么自拍過，拍出來的臉都變形了，子安卻興致很高，對由良辰道，“我給mama發過去?！?/br>
    “發給你mama干嘛？”由良辰不解。

    “介紹你給我mama認識啊?！彼蜷_了p，發了照片，對由良辰道：“跟我媽嗎打個招呼吧?！?/br>
    ??？！由良辰硬著頭皮錄了一段語音，“阿……阿姨好。新年快樂?！?/br>
    霍子安笑了：“我mama最喜歡年輕帥哥，她會很高興的?！?/br>
    由良辰卻不太爽：“我今兒是做鴨子呢嗎，不止要伺候這些阿姨，還要笑給你媽看?！彼哪托钥煊猛炅?，對霍子安他不需要顧慮太多，因此說話也不怎么客氣。

    霍子安不以為意，抱住他的肩膀，小聲在他耳邊道：“我哄你媽嗎開心，你哄我mama開心，我們互相服務，這很公平啊?！?/br>
    “嘿?！庇闪汲綗o奈笑了一聲。

    他下意識看了孔姨一眼，確實發現母親情緒極好，簡直就像炫耀羽毛的白天鵝一樣，四處巡游。不止今天，自從霍子安來了之后，孔姨的臉是發著光的，走路是帶著風的，說話前先帶著三分得意。而且，由良辰跟她的關系也在無形中有了緩解。此前，他總是不動聲色地躲著母親，現在被母親收服在眼皮底下，卻有了霍子安作為中間的棉墊，母親對他的控制也松懈了很多。

    他知道，母親看似強悍，這幾年卻過得惶恐不安——因為自己的游離，因為自己竟跑到外面去賣煎餅！他終究沒有跟上她的人生標準，她一定很失望吧？她對自己束手無策，卻也不能放開……直到，霍子安的出現。

    霍子安給了她一個夢。這夢里揭示出的未來，甚至比她自己想象過的還要輝煌、體面。她對由良辰的希望死灰復燃，愿意把兒子托付在這樣的夢里。

    不，這么說并不準確——由良辰有點痛苦地想——其實霍子安才是她想要的兒子的模樣吧。

    他凝視著霍子安，感到了一種無法彌補的空洞感。他欣賞霍子安，也喜歡他，但他一點也不想成為霍子安。從前他知道孔姨對他的期望很高，但這種高畢竟是虛妄的，現在有了霍子安，孔姨的期望一下子變得具體了。由此，由良辰更知道了這不是自己能到達的彼岸。

    “由良辰，怎么了？”霍子安察覺到了由良辰的目光。

    “沒事！”由良辰語氣冰冷。他突然對這里的一切感到了厭倦，只想躲開。

    霍子安：“真累了嗎？先回廚房休……”沒等他說完，由良辰就走了。

    霍子安愣住了。由良辰是怎么回事??？由良辰突然的冷淡，讓他的心抽了一抽，像是被電擊了一下。

    不對，霍子安突然就警覺起來——最大的問題不是由良辰，而是自己。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最近為什么總是被由良辰的情緒牽著走？

    他心里響起了警鐘。

    第23章 鏡花水月

    天終于完全黑了下來，孩子們陸陸續續地跑到了門口和廣場放煙花。

    霍子安應酬得差不多了，把歐吉和魏國恩從廚房叫了出來，另外開了香檳，倒進了玻璃杯里。

    “各位，辛苦了！”他舉起酒杯，對他們仨道，“多謝幫忙，以后也拜托你們了?！?/br>
    四人碰了杯。魏國恩精神抖擻，道：“老師，我們一定會盡力做得最好，把這里變成北京最好的餐廳！”

    歐吉不喝酒，端著由良辰給他倒的水，笑道：“和子安桑一起工作，很高興的?！?/br>
    由良辰不說話，只是把酒一口干了。

    霍子安對他們是真的感激，因為覺得條件如此貧乏、未來如此難測，他們卻還是不計辛勞來工作，他覺得自己真是幸運極了。他也沒法說出更多的好話，只能一個個地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