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如此,瀾印方露出一點笑意,侍奉著西辭躺下,又點香安神,給她周身按壓舒緩,直到她呼吸聲漸起,眉間松開,方輕輕退出寢殿,留雪毛犼守著。 * 只是,此刻的從極淵上,一夜前的戰勢,勝負間轉瞬發生了變化。原本因著珺林的到來,連著三日的斗法凈化,至昨夜丑時,蒙殷已是強弩之末。 珺林雖失了本命箭,但白玉弓猶在,已化氣為箭,搭上弓弦。那一刻,蒙殷亦是從容赴死,他坦胸張臂,欲受致命一箭。 卻也不知為何,眼看箭矢就要釘入他心臟,珺林于十數丈出催掌追上,隔空劈斷了自己的箭。 原是珺林看到了,在蒙殷胸口,赤光流轉。電光火石間,他理清了一切。 蒙殷當年被打入凡塵,元神殘破,隱匿人間百年,如何敢這般堂而皇之回洪莽源? 而稷疏又如何會在只將將恢復了半數修為,便不顧反噬強行運功截殺蒙殷? 兩廂撞上,蒙殷拖著殘魂竟能在稷疏和相闕的聯手之下,占得上風? 一切,接不過是梓麗明珠之故。 古籍載錄,梓麗明珠其色赤紅,開神識,心jian多詐,愛魔噬魘,可修功法,擋天劫。 心jian多詐,愛魔噬魘,果然與蒙殷再配不過。當是兩者受到彼此感應,方才珠入人身,人借珠力。如此引得稷疏截殺,卻能于其相抗多日。 果然,須臾之間,洛河亦帶人來了此處。見到珺林亦是詫異,卻也顧不上其他,正欲回稟,便被他抬手止住,只道,“珠子在他體內?!?/br> 彼時,稷疏同相闕皆是不解,明明眼看就要將蒙殷斃命,卻這般橫生錯節。不禁走上前來,開口問由。 珺林只是凝掌控著蒙殷,道,“本君未拿到珠子前,他不能死?!?/br> 稷疏意識到珺林所言乃是蒙殷胸口處那片紅色光澤,她原是看見的,一直心中泛疑,不知為何物。然此刻也顧不得許多,只怒道,“那處連著內丹,你要的那顆珠子儼然與他之命連在了一起。你是要保下他嗎?你別忘了,如今他滿身魔魘氣息,若留著將是整個洪莽源修道場的隱患?!?/br> “本君知曉!”珺林話音落下,拂袖手掌,還未等他們反應過來,便以化成一道白光入了蒙殷體內。 頓時,在場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此乃“裂體斷魂法”,成了自是將蒙殷斷魂碎魄,拿出珠子,一舉兩得。然一旦失敗,珺林便將同蒙殷淪為一體,按著珺林那般修為,只怕將會衍生成更大的魔物。 “舅舅,若我辱命不能出來,請就地格殺之?!?/br> “洛河,你便回青丘,讓阿辭以司戰令封鎖青丘城門。相闕少主與稷疏鬼君未得手前,青丘城門永不啟封?!?/br> 隨著白光消失,珺林亦做了最后得交代。 “君上……”洛河再喚亦是枉然。 直到此刻,稷疏與相闕控著蒙殷,卻見得流轉于蒙殷周身屬于珺林的神澤仙子日漸稀薄,而蒙殷已經緩緩現出逆轉之勢力。 “洛河,回青丘告訴阿辭,讓她封閉城樓?!避P躇多時,相闕到底開了口。 “這……” “放心!”稷疏道,“若非最后一刻,我們都不會放棄珺林神君的。實乃青丘是八荒之門戶,而八荒是整個神族仙界的門戶,神界若氣澤受染,整個洪莽源便都將不得安寧。 洛河拱手,領命而去。 第75章 死別 千百塔中, 西辭豁然睜開雙眼。 這一覺, 她睡得很好,窗邊沙漏顯示,竟睡了近七個時辰。她甚至夢見珺林得勝歸來,心中一動便也蘇醒了。只是, 卻也不知為何,心跳得十分厲害。 “可是睡足了?我們起來走走!”西辭撫著胎腹, 支起身子定了定神。然目光掃向落地的六菱窗,心卻驀然一沉。 她看到了六菱窗上仿若凝結著什么, 待慢慢走近, 心亦沉得厲害,是霜花。 她扶上窗棱, 推開窗戶, 霎那間, 風雪呼嘯,灌入屋內。她化不出御寒之氣, 只片刻便被凍的不行??墒撬氯羧耘f不信, 伸出手感受著。 有白色雪花掉在指尖, 很快五指便微涼漸僵,是真的。 真的落雪了。 青丘氣候歷來承君主氣澤所化, 如今珺林在位,便更是淺陽微芒,清風和暢,如何會有這般凌冽的風雪。 除非……他出了事, 再難以氣澤調伏氣候! 這樣想著,西辭幾乎是一路跌跌撞撞地去了偏殿。然,她尚未來得及滴血入盤,洛河已經匆匆入塔面見。 西辭見他亦是一身狼狽,衣衫染血,不由皺眉道,“你也在叢極淵……你不是接了君令替本君尋藥……” 西辭豁然便明白過來,自己父君便是司藥圣手,什么靈丹仙藥是七海沒有的?,B林說給自己尋化解頭疼的藥…… “子鈺讓你找的到底是什么?”西辭忍過頭顱之上又一次細碎蔓延開來的疼痛,喘著氣,又急又怒。 她已經不知,自己何時變成這副模樣。仿若多年道行一朝被破,但凡聽到與他相關的事,便再難平靜無波。 洛河雖知曉西辭失了記憶,卻不知天劫一遭,故而當真只當是治療她頭疼之藥,便如實告知了。 “我只是頭疼而已,他瘋了是不是?”然這話出口,西辭便只覺頭痛愈甚,一幕幕模糊的畫面在腦海中閃現。只是心中更多擔心著珺林,硬著強壓了下去,恢復了一點清明。 “君后!”洛河見她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亦顧不上君臣之禮,只一把扶住了。 “君后,相闕少主有令,要您關閉城門?!甭搴佑痔嵝蚜艘淮?。 “關閉城門?”西辭目光重新落在沙盤圖上,原本已經逐漸清朗的叢極淵此刻已然一片混沌,虛空中徒留一層稀薄的神澤仙氣。 她知道,所為的關閉青丘城門,乃是封城,當以九幽河為屏障,引九幽河水為碧波水墻。如此非君主不得開,即便魔魘之氣濃厚強悍,亦千年不得入。 “封城,隔了神澤仙氣,他便連羽化歸來的契機都沒有了?!蔽鬓o拂開洛河,垂眸望著自己的小腹,“本君不關,孩子還沒取名,歐絲之野還沒把本君的君服送來……” “君后……”洛河到底沒再說下去,只默默侍奉在側。 “帶上沙盤圖,我們去城樓?!逼?,西辭起身,“本君于青丘城樓送他出征,自當同地等他歸來?!?/br> * 城樓之上,早已是積雪滿地,寒風呼嘯。雪毛犼一路化出御寒之氣護著西辭,它修為之高,氣息蔓延開來便如三月和風,溫暖宜人。然,洛河在西辭身側,仍然覺察看她被披風裹挾的身子,有著輕微的顫抖。 “君后不棄,臣下可擋你左右?!甭搴由爝^手,想扶她一把。 “本君是心里害怕,你是扶不住的?!蔽鬓o沖他笑了笑,轉眼又望向絲毫不見歸人的路途,只道,“只同你一人說了,可別告訴其他屬臣。不然君心不定,該諸神皆恐了?!?/br> 說這話時,西辭尚且語帶笑意,仿佛只是一句玩笑??陕搴勇牭脜s只覺一股酸澀感直沖腦門,他啞聲道,“那君后如何愿意與臣下言說?” 雪仍舊紛紛揚揚地下著,唯西辭那方天地中未見雪飄,不覺嚴寒。西辭將手伸出些,有微涼雪水滴在她指尖,讓她感受到此刻真實的溫度。 “因為子鈺信任你,本君便也信任你!” 西辭收回手,示意洛河將沙盤圖于虛空中化出,彈血凝入。待景入眸,她一雙素白的手,握緊成拳,發出骨節咯吱的聲響。 叢極淵上,本就稀薄的神澤仙氣又少了一半。 而于此同時,城門之外,九幽河上,八部蠻神逐一化出身形。 “你們做什么?”西辭居高臨下,驀然一驚,話雖這般問著,心中卻已然明了。 果然,為首的東江恭敬而拜,只道是受了君主印珈感應,來此助君后封城。 “再等一等!”西辭合了合眼,八部蠻神乃是母神精氣所化,得她母后催衍聚的魂魄,后被指派入八荒,乃是八荒的護國神使。若非形式危急,君主印斷不會開啟。 故而,若洛河回來讓她封城是相闕觀珺林撐不下去,而下達的指令。那么八部蠻神現于九幽河上,當是珺林自己亦覺歸來無望,才傳令的他們。 “君后!”東江跪首道,“還望君后以整個神族仙界為重!” 西辭知曉,以九幽河水封城,八部蠻神布陣尚需她一盞神澤之血為引。 他們在等她的血! 風雪愈大,這一刻,她亦未想太多。只是腹中孩子動得厲害,她便想著,他日待孩子長大,她要如何同他解釋,他的父君是為了給他母后取一顆治療頭疼的珠子而喪命。而他的母后,又是怎么親手斷絕了他父君羽化歸來的希望! “君后!”八部蠻神齊齊出聲,他們掌中君主印光芒大盛,當是感應到了最后的催促。而西辭側眸于沙盤圖,他的氣澤有少了幾分。 “洛河?”半晌,西辭終于向他伸過手,“本君沒有靈力,化不出兵刃,有勞了?!?/br> 洛河雙目赤紅,亦覺命運殘酷,他向他年少傾心的女子遞上匕首,斷去他生死之交最后的生機。 匕刃切腕,鮮血一點一點滴入玉盞,西辭疲憊地合上雙眼,卻依舊挺著筆直的背脊。 天地都安靜,唯暴雪不絕。 如他所愿,她將諸神萬仙,九州眾生,護在身后。只是,值此一生,又有誰再來護著她呢! “不要,君后!”一個聲音劃破沉寂,“君后,您再想想法子……” 西辭睜開雙眼,見玟陶跪在她腳畔,抱著她雙腿哀求道,“你再想想辦法好不好,再等一等,君上說會回來渡我復了修為,讓我前往方丈島繼位。我發誓,我去了方丈島保證再也不回來,再不會對君上有任何非分之想,求求你救救他……他就此羽化也不要緊,他歷了君主三劫是可以羽化來去的,可是您這樣阻著他,他便連羽化歸來的契機都沒有了……” 玟陶掙扎著起身,匆忙捂住西辭手腕傷口,欲要止住血流。 “你喜歡他,你愛他,是不是?”西辭開了口,“本君,其實很羨慕你,人人都能看出你愛他……本君也想好好愛他,卻也不知為何總生不出情意……” 西辭想了想,面上突然有一些恍惚的笑意,“你這樣想啊,誰無夫君,誰無愛人。今日本君失了夫君,你失了心愛的人,但天下人得以安生。夫妻共好,手足相擁,血脈團圓,他們、他們多高興??!只是死了一個人而已,天下人都會高興的……他們都會高興的!本君告訴你,便是你的君上,他也很高興。因為他愛本君,為本君尋藥而死,他覺得是榮耀……所以你想開些,沒什么大不了的……你我長生之身,得他所賜,千秋萬載活著,那么漫長的歲月,總有一天會忘了他的……忘不了也不要緊,有的是能讓我們忘記的藥……” 西辭額角金梅光澤閃耀,折射出她被淚水浸濕的笑靨,她仿若陷入了癲狂,只是言語至最后卻又回歸了清明,“掌殿使,帶玟陶守護神下去吧?!?/br> 然后,她利落地又劃開一道口子,滴血入玉盞,作為開陣血引。 “你怎么可以……”玟陶見此狀,撕心裂肺地吼道,卻到底被洛河拖下了城樓。 西辭一手撐在城墻上,一手逼出神澤之血,已經困頓疲乏地睜不開眼。她合眼凝神,迫使自己沉靜下來。 亦不知過了多久,只覺一股清涼之感從手腕蔓延開來,睜開眼方發現是雪毛犼之涎,已經幫她愈合了傷口。 “夠了!”雪毛犼提醒道。 “小雪!”西辭雙眼已經失了神采,唯一支撐她的是年幼便訓練出來的戰時戒備,她喚過雪毛犼,吩咐道,“送去給八部蠻神,然后你去叢極淵吧,助他最后一把?!?/br> “我不走!”雪毛犼驚道,“我一走,你身邊連個能保護你的人都沒有了!” “九幽河碧波高墻,是他給我最好的護佑。玟陶尚能這般,我雖擔著億萬蒼生的福祉,但還是他的妻子,也且讓我為他做一點事吧!”西辭又一次紅了眼眶,開口卻有些嬌嗔,“于情之上,我一直矮了他一頭,這次之后我便輸得更慘了,你難道要一個做不了第一的主人嗎?” 雪毛犼垂眸不說話,只一直蹭著她的雙腿。 “不愿意就滾回七海!”西辭終于吼出身來。 “行行行,你別動氣,也不許哭,我一定給你將他帶回來?!毖┟珷晗肓讼?,“這青丘城封了,可還能開啟?” “自然,八部蠻神撤陣即可!” “他若無事,自己便可直接入城?!蔽鬓o看著沙盤圖又補了一句。 如此,雪毛犼方才離去。 神澤之血入陣,九幽河河水翻涌,層層波濤疊起,混著茫茫白雪,慢慢凝成一座座水墻,逐一連城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