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西辭這般想著,便喚出雪毛犼,派它去了一趟攬煢閣尋問究竟。 本來,這自然可以直接問珺林,但她如今不愿和他說話,便只能親力親為。何況,他還擺著架子呢,已經快半個月,都不曾踏入過千白塔了! 這樣一想,西辭原本順下去的半口氣,又重新騰上來! 第68章 大義 珺林哪舍得將西辭扔在塔中半月不聞不問! 不過是白日, 他確實在給玟陶調養身體。只是如今他一運功, 靈力修復比不得以往。故而每日給玟陶調伏,又需檢測子盤是否出現異樣,如此一個多時辰功法的施展,總要以數倍的時間自我調息復原。加上暫掌了西辭司戰要務, 便當真繁忙了許多。 其中有一樁戰事便極為棘手,乃是鬼界蒙殷。 他在人間東躲西藏五十余年, 暗里煉化生魂,衍化怨澤之氣。如此鬧得九州凡塵民不聊生。修道場一日, 人間一年。千秋百代尚有氣澤的帝王, 持著一身鐵骨,或抹脖子或壽終正寢后, 一絲魂魄飄入幽冥苦境的十殿閻王處跪求天道公理。 原本蒙殷出生鬼界, 自有鬼界處理。然稷疏鬼君至今不曾恢復修為, 無力管轄,此事又涉及洪莽源修道場。十殿閻王方才壯著膽子, 呈卷宗給了掌管司戰職的西辭。 如此, 珺林便接了過來??炙獣詂ao勞, 便只每日與五鏡掌鏡司開了水鏡排兵布陣,四方探查蒙殷下落, 同時凈化清繳氣澤。 故而,每日夜上,待他回到千百塔,西辭自是已睡熟。她如今身子愈重, 整個人更倦怠,每日睡得多些。晨起珺林離開,她亦不曉。 這般看下來,西辭自然覺得珺林已經多日不來塔里。 不光是西辭,便是玟陶亦這般認為。 只是玟陶所想,自然更多一些。 自己能每日見他一個時辰,而那懷著身孕的君后,卻獨守高塔。第一次,她對那么向來高高在上、矜貴倨傲的女君,生出一絲憐憫。 這一日,雪毛犼接了西辭的指令,前來攬煢閣問話。門口被琢木攔了一把,便也懶得進去。只聽琢木子盤之事前后說明了,又看著殿內窗上兩個湊的甚是接近的身影,窩著氣抖了抖一身雪色長毛,奔回了千百塔。 西辭聽完,便知與自己所料不差,定是方丈島上出了岔子。 彼時,她元氣基本恢復,精神亦好了些。便來了西苑杏林下散步,此刻枕在雪毛犼身上,只聽它回話中怒意橫生,周身毛發更是呼呼乍起。 便好奇道,“你這副樣子做什么?難得讓你辦個差,難不成青丘君殿內還有人敢給你臉色看?” “安安是善良,你……”雪毛犼別過臉,不欲同西辭說話。 “母后修的是慈悲道,當然是良善的楷模。我怎么了?”西辭撿著雪毛犼震下的杏子,啃得一口接一口。 “你……你是蠢!”雪毛犼恨鐵不成鋼的吐出話。 ……咳咳……西辭聞言,被滿嘴的杏子嗆到,連連咳得小腹都有些泛疼,方喘過氣來,“莫說神族仙界,便是放眼整個洪莽源修道場,本君也是才智置頂的人才。我要是蠢,整個修道場的修道士們便估計都是父君煉丹爐中的灰渣子了!” “誰和你說這個了!”雪毛犼的長毛炸的更蓬松些,“我是同你說,你夫君要被人搶了!你還想著他舊傷好不好,靈力散不散……” “什么亂七八糟的?”西辭聽得云里霧里,然她確實于情遲鈍,但聰慧亦是真的,轉瞬聯系前后,頓時便笑了出來,“可是方才前去攬煢閣,看見子鈺和玟陶同在?” “何止同在,他們都湊在一起,我從窗影上都看到了。還有一人守在殿外,攔我不許進去!”雪毛犼猛地直起身來,眼泛綠光,嗖嗖射出四根火靈箭矢,轉眼將幾棵杏樹燒成灰燼。 西辭差點被壓掀翻在地,幸好只是失了靈力,身手猶在,只一個旋身避開了。卻到底經不起這大幅度動作的開合,只扶著一棵樹護著胎腹微微喘氣。 雪毛犼發完火,方想起西辭,趕緊奔躍過來,以頭蹭著她兩腿,以示抱歉。 子鈺和玟陶…… 西辭白了雪毛犼一眼,然雪毛犼的話倒是提醒了她,腦海中驀然想起一事。 “阿辭,你且上些心。雖說那玟陶與你相比,自是云泥之別?,B林對你亦是情真意切。但你想想你母后,安安的地位身份算是無人能及了吧,你父君更是實打實的癡情種子,還不是被一個小小屬臣挑撥地差點天人永訣,安安可還是懷著你流落在外的,差點連你都一命嗚呼了,如今你也懷著身孕……” 話至此處,雪毛犼不禁打了個寒顫,這簡直是一模一樣的情景啊,只拼命督促道,“你趕緊的,讓珺林離玟陶遠些,真真是一模一樣,安安是生來不修靈力,你是失了全部靈力……這這這……不如我們回七海避一避吧,等你生下孩子,修復好靈力,能一掌拍死一大片的時候再回來!” 雪毛犼邊說咬著西辭裙邊,往外拖去,直弄得她差點一個踉蹌跌到。 “你消停會!”西辭回過神來,勉強站直了身體,“你這個樣子,便是真如你所料,我還沒他們氣死,便該先被你折騰死!” “哎呀,阿辭,你還小,不聽老人言……” “行了,閉嘴?!蔽鬓o此刻所想,根本與雪毛犼不再同一處,但雪毛犼是天地初開便守在她母后身邊的神獸,道法之上,亦算個中好手。 西辭想那事,也不好直接問珺林,若讓他有了防備,再開口便難了。如今問一問雪毛犼當是最好不過。 然這是頭極驕傲的神獸,向來吃軟不吃硬。西辭如今迫在眉睫,只得紆尊降貴,扶著身子坐下來,深吸了口氣道,“你說我們修道最主要的是什么?” 雪毛犼不明所以,只覺西辭孕中犯傻,別過頭鄙視道,“自然是道心了?!?/br> “道心何解?” “自然是心靈的純凈和歸一?!毖┟珷晖低灯沉艘谎畚鬓o,這小祖宗從八千歲還未成年起,便精通了天下九道,從她母后手中接過“論道第一人”的名號,不想一朝有孕,竟能傻到這個地步,連著道法基本論都記不熟了。 “那可用例子佐證?”西辭重新枕在雪毛犼身上,揉著胎腹安撫又開始鬧騰的孩子。 這下把雪毛犼難到了,他不過是精通道法,不曾修的人身,便位經多少人事,所聞自不如所敢,一時便也答不上來。 西辭笑道,“我舉一例,你且給我看看,是否亦算是道心純正,不曾生二心?!?/br> “你說!” “譬如雙修!”西辭側眸看了眼雪毛犼,“也不需要指定男女,或者原雙修男女不換,從一而終,也不是……倒也不是說從一而終……” 西辭合眼想了想,“就是……若是事出有因或緊急,換個道侶雙修也沒什么,是不是?只要他之本心,忠于始者,其他也無所謂吧?” 雪毛犼聽得一頭霧水,西辭也不知自己到底要說些什么。只是猛地想起珺林,突然便有些害怕。 思忖了片刻,西辭一咬牙,撐起身子尋了珺林去。 雪毛犼還未消化完西辭的話,正抓耳撓腮苦思冥想中,待回過神來,見西辭已經走出一段路。 它看著她獨自一人,拖著愈發沉重的身體,一步一步緩慢地走著,眼前瞬間便浮起當年相安心死離開七海,流落在外的日子。 雙修?換人雙修? 雪毛犼突然對西辭所言,有些回過味來。真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這是要成全他們??!這般想著,雪毛犼騰起四蹄,呼啦一陣風撲向攬煢閣。 “回來!”西辭不知它發什么神經,只在后面急喚了一聲。 雪毛犼自然聽不到! 估摸一柱香的時間,珺林出現在路盡頭,朝她匆匆走來。 時至正午,金烏在云頭賣力了些。光焰撒下有些烈,西辭已經數日不曾見到珺林,此刻見他逆光走來,一時竟有些迷了眼。 只覺他銀襟玉帶勾勒著雪衫月袍,愈發風姿翩然,清貴溫潤。尤其此刻,金烏之光披在他身上,整個人便熠熠生輝,吸引著讓她不自覺想要靠近。 “慢些!”他的聲音落下,人亦到了身側,無比自然地扶過她,只眉間含了一抹憂色,“出了何事,讓雪毛犼這般急切過來尋我?” 因著近身的距離,西辭抬眼望去,他容色并不太好,氣息亦不甚流暢,周身的神澤仙氣雖比先前繁盛了些,卻也不過偶偶,難比全盛時期。 “不理它!我也不知它在想什么!”西辭抽過手,揉了揉他眉間,“公務若實在太多,且挪一些我處,左右我無事,閱去一些亦可打發時辰?!?/br> 珺林雖夜夜回塔陪她就寢,但她都已經睡熟。西辭這般衣衫規整地站在他面前,又難得的言語溫和,他一時竟覺得多日疲累皆消散了開去。 只放下她那只按在自己眉心的手,垂眸看著她隆起的肚子,含笑道,“仿若又大了些,這幾天白日里可有鬧你?” “剛剛還鬧的!”西辭隨著他,指著不遠處一座涼臺道,“去那里坐坐吧!” 珺林隨她手勢望去,涼亭高坡之上,玉石白階八十一階,陡而峭。 “走的動嗎,那般高的地方?!?/br> “醫官說我失了靈力,分娩時沒有靈力鎮痛,怕會同凡人一般,如此要多走動!”西辭挑了挑眉,望著憂色更深的珺林,咬過他耳垂,“我走不動,你就不能抱我嗎?” 珺林側過頭,將涌起的酸澀之意壓下,啞著聲音道,“一會走不動了,告訴我!” 西辭瞧著他那副模樣,便知稍后便是說的不得他意,也斷不會惹他再吼自己。這樣一想,西辭便覺自己越活越回去,難不成怕是沒了靈力打不過他。居然同他商量個事,要這般來回醞釀,左后迂回! 到底,還沒爬過十中之三,西辭便已經薄汗涔涔,氣息微喘?,B林未等她開口,便一把打橫抱著她躍上了涼亭。 亭中涼風徐徐,周遭草木旺盛,珺林拂袖化出茶具,烹上松風翠乳。 西辭坐在石榻上,看他一派行云流水煮著茶。 不禁蹙眉道,“你可是對我施了什么術法?” “嗯?”珺林轉過身來,疑惑道,“你說什么?” 西辭搖搖頭,只心中暗忖,待生下孩子且趕緊將靈力修復了。不然也不知這九尾狐暗里施的什么勾魂媚術,只迷得自己成日想見他。 便是如此,這樣靜靜看著他,都是一種享受。 如此思慮間,西辭只覺左邊小腿一陣痙攣,忍不住伸手摸去,直呼出聲來。 “我來!”珺林都沒問她哪里不適,轉身見她那副模樣,便知是腿抽筋了,只蹲下身來,給她凝著靈力細細按著,話中已然含了幾分歉意,“只當你夜里睡夢里中才會抽筋,竟不想白日里也這般。這些日子……” “我夜中抽筋……”西辭恍然,便知他日日夜中陪著自己,心中亦覺甘甜,只道,“之前白日里都沒有的。許是因為今日,你在身側,不想你閑著,便抽了起來!” 珺林抬頭看了她一眼,垂眸笑意更深些,只繼續給她按捏著。 西辭看著他,伸手想撫一撫他的背脊,卻因心中想著那事,不想伸了幾次都沒敢搭上。 “有事,你便直說,何時變得這般拘謹了?”珺林當是感覺到了她的躊躇,也未抬頭,只開口道。 “算了,我不說了!”西辭撩了縷他的青絲在指尖纏繞。 “行了,說吧!”珺林抬眸掃了她一眼。 “你讓我說的?!蔽鬓o直了直腰身,“那我說了!” 珺林沒有再言語,只驀然覺得眉心一顫,太陽xue亦突突跳起。 “稷疏鬼君送了書信與我,說她恢復功法到了關鍵處,需要一味引子方可大成?!蔽鬓o頓了頓,“便是需一道法精純的人,隨她雙修。如今鬼界無良才,我思來想去……” “把茶喝了,我們回塔小憩!” “我想著……”西辭被珺林禁錮著,只得就著他的手,將茶水咽下。 “我想著,這道法精純,又需與她同在君位上的人才……” “還喝嗎,再喝一盞我們便回去吧!”珺林又打斷她,喂了一盞茶。 西辭拂開他,蹙眉道,“我本來都不想說了,是你自己讓我說的,現在又老打斷我。就你去吧,沒人比你再合適了!” “給她復了功法,讓她去收拾蒙殷。你便做些犧牲,此乃大義?!蔽鬓o繼續勸道。 “我沒大義!”珺林簡直要炸出狐貍耳朵,“你倒是滿心天下大義,懷著我的孩子,推我去同別熱女子雙修!” “那個……我們修道,講究的是內心的純凈……”西辭望著珺林那副要吃人的樣子,到底沒敢再說下去,只垂著腦袋咬著唇口,卻還在忍不住喃喃,“舍小情而全大義,這還是修功德的機會呢!” “我不要功德,讓我灰飛煙滅好了!”珺林終于又一次被逼得吼出了聲。 西辭被嚇了一跳,只垂著頭不敢看他。半晌,拉著他袖子晃了晃,低聲道:“你寧可灰飛煙滅都不愿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