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羨慕!”珺林依舊望著他們。 “你……咳咳……”西辭被口中杏子噎到,也太大言不慚了。 “怎么了?”珺林回過頭來,見西辭捂著胸口干咳,“快吐出來!” 他抬手至她唇邊。 西辭白了他一眼,往邊上靠了靠,“吞下去了!” “沒事便好”!珺林笑了笑,望向曲陵臺中央。 此刻乃是“樂之賽”的決賽場,場中表演的人是赤狐族王子泓宿,正執蕭吹著一支曲子。按理,赤狐族乃是狐族上七類,在八荒地位不低。為顯身份,上七類,向來是不參賽的,都是直接擇了哪位心儀的神者真皇做師尊,按著八荒狐族的身份,向來一拜一個準。 只是這赤狐一族,在六萬年前的九幽河之戰中,族長戰亡,留下孤兒寡母,如此式微。即便珺林登上君位后,禮遇闔族,但到底沒有族長支撐的一族,于修道之上,便算失了時機。神族仙界里諸神擇徒,一認根骨,二認血脈。泓宿王子先傷于襁褓,后無父君血脈相續,空有上君恩德,自然也不得諸神親睞。 倒不想,尚有志氣,亦有毅力?,B林記得,這是他第二次參加“禮樂射書會了”。 西辭興趣不大,只垂眸擼著兩只兔子。許是被嚇著了,自她劈死了淺幕獅子后,東奔西顧便是一直怏怏無神的模樣,雖安慰了多日,卻還是這樣一副呆呆的樣子。 突然間,兩只兔子抖了抖,眼中喚出一點光彩。 “你倆回魂啦?”西辭露出一點笑意。 兩只兔子猛地站立起來,后爪立在案幾上,前面雙足搭在西辭五指上,又拼命望向曲陵臺中央。 西辭細聽曲音,頓時反映過來。這曲子自己奏過,在邯穆帶回玉冰白兔的當日,仿若叫什么…… “此曲名喚《桃歸》,覺得如何?”珺林見她難得凝神看向臺中,含笑問道。 “本君好像以前聽過這個曲子……”西辭有些疑惑地望著泓宿,“這曲子流傳廣嗎?” “八荒凡是學曲藝的,當是都會的?!?/br> “他吹得挺好,今日可能被人選中?”西辭又問。 “曲藝之上當屬你母后相安少主為第一,你覺得相安少主會收徒?”珺林邊說邊望向北顧,“阿顧的曲藝倒是得了幾分少主精髓,若愿意可收下?!?/br> “阿顧”二字從珺林嘴里吐出,西辭便膽戰心驚,唯恐他情難自抑,惹出難堪,屆時毀了自己擼毛大計。 “阿顧現下是收不了了?!痹侒下勓蚤_了口,“我們不養徒弟,只養孩子?!闭f著不忘摸了摸北顧小腹。 又得意又欣喜,“今日可又大了些?” 西辭看著珺林原本飽含溫暖笑意的目光,隨著詠笙的手一起落在北顧胎腹上,然后慢慢黯淡下去。不知過了多久,才重新恢復溫潤之色,面上有了一點笑靨。 “什么又大了,神族孕胎三年。如今還不到五月,估計才芝麻大??!”西辭簡直怕了珺林,趕緊岔開話題,“阿顧,你少吃些,多半是胖的?!?/br> 當然,她這岔話題的水平實在不算高明。 北顧聞此一言,看著剛才詠笙手中接來的點心,瞬間扔還給他,一雙明眸水澤漫起,直沖著詠笙道,“都怪你,天天給我吃這個,吃那個……還說這樣孩子長得快,阿姐都說了才芝麻大小……” “你休聽她胡說,她又不懂醫術……”詠笙掙扎道! “那你就懂了……” 如此,兩人扭成一團。 然而,珺林看得愈發認真,眼中艷羨之色也就更深了。 “這么好看嗎?”西辭忍無可忍,怒道,“且醒醒,如今怎么也輪不到你了?!?/br> “還能再見面,便是天命顧我。我們……原也有這樣的好時光!”珺林回過頭,已然紅了眼眶,只對著西辭字字情深道,“大抵從你再次踏入八荒開始,我便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br> “我?”西辭驚道,“我……” 瞬間她便反應過來,好嘛,青天白日,你也能產生幻覺。 遂而拂袖而起,三步并作兩步行至詠笙處,“你,坐那邊去!” “為何?”詠笙順著西辭的手望去,原是珺林君座上,便笑道,“那個位置我可坐不起。你今日這身行頭不錯,坐那正合適?!?/br> 西辭懶得和他啰嗦,合了合眼,一拂袖就把詠笙扔了過去,然后施施然坐下來。 “阿姐,你如何生氣了?”北顧探過身子朝詠笙眨了眨眼,“可是珺林師兄惹了你?” 西辭一時不想聽到那個名字,便也不想回答與他相關的任何問題。只把北顧拉回座上,吐槽道,“不用黏成這樣,你們是夫妻,又不是連體嬰?!?/br> 臺上的曲音還未結束,這是一支綿長的曲子,她聽著覺得甚好,看那赤狐族的王子便也順眼了幾分。只是待她凝神望去,辨出它的真身,不由默默嘆了口氣。 倒是一條蓬松的毛尾,奈何通體火紅,可惜了。 西辭這廂還未感慨完,便覺一道目光又落在此間。 她簡直心力交瘁,還有完沒完了! 然,轉念一想,送佛送到西。如今自己坐在此處,他看著北顧自然也沒什么。即便有人多心,屆時便說他看得是自己,也就無人再能置喙了。她又想起他常日蒼白的面容,卻勉勵維持著面上的笑意,如此孱弱之軀還要看顧這偌大的八荒,的確也是不易。 于是,她一顆修逍遙道、無為道,雙道大成的心,居然滋生出慈悲道的圣母情意。她深吸了口氣,抬起雙眸,迎上那對眼睛,回以他又甜又暖的笑容。 籠在廣袖中的手,扳著指頭,算著這該是他欠下的第幾個人情,如此又能換上多少圓毛了? 只是,還未算清,她便又得了一樁賺人情的機會。還是個天大的人情。 原是曲陵臺賽況已經接近尾聲,九幽河終端的另一枚斷心玉需由君主再行一次護寶之舉。 “你不能動靈力!”珺林甫一起起身,西辭便到了他身側。 “不要緊,不過走個形勢,我……本君就守三十招。超過半數便不算失了顏面?!爆B林拂開西辭的手,“你還是坐這吧,讓詠笙和阿顧坐一起。不然他倆多累!” 西辭轉身看著正打著啞謎,眉開眼笑的兩人,驀然有些發愣,待轉過身來,珺林已經飛身往九幽河去。 “回來!”她轉瞬躍上,于半空扶住了他,果然珺林眉間微蹙,面上已經褪盡血色。 西辭帶著他重新落到六層臺君主座上時,他的手都開始發抖。 “逞什么能,方才給你止疼的法子說了不能動靈力,不然氣血逆流,死不了也能疼死你?!蔽鬓o握著珺林腕脈,將自己的靈力渡給他緩減。 “那還不如晚些再勞你醫治?!爆B林苦笑道,“如今怎么辦?” “八荒沒人了嗎,非要你來!”西辭目光落在一旁的詠笙身上,卻也不過一瞬便收回了,“你是拼勁全力也最多守十招,如此更丟人!” 詠笙:…… 西辭又將目光眺向七層臺,她的白袍師尊實在與她心有靈犀,此刻正笑意盈盈看著她。 以大欺小倒也沒什么,關鍵他已經算不得八荒一脈……西辭本是飽含期待地眼神,瞬間化為嫌棄。 “兄長,你這般看我也罷了,阿辭是個什么意思!”桑澤一把扇子僵在手中,干巴巴笑了兩聲。 “拋開師徒,只論輩分,阿辭原就長了你一輩!”凌迦押了一口茶,“這樣想,你能好受些!” 桑澤:…… “八荒是否沒人,珺林神君可還能迎戰?”曲陵臺一側,諸神之中陡然出現個聲音。 眾人聞聲望去,不過是個普通低階的黃衣小仙,雖說這話問得有些無禮,卻是占著道理。賽事始終兩端都是擇了良辰佳時的,修道者最是講求天地地利。 珺林去而又返,原就費了時辰。 “這少了君主護寶一舉,斷心玉含金量是要大打折扣!”旁邊一個黃衣小仙附和道。 八荒仁治久已,除了當年的桑澤神尊以兵甲懾天下,始祖姑逢一直是以禮治邦,傳君子之風。而今朝的珺林,原是承了其叔父的鐵血手腕,殺伐決斷,然近萬年為麻痹他界,一直以久病纏身,端方謙和之態示人。 故而,當世只當又是一個姑逢在世,還是個贏弱不堪的姑逢。便對其尊敬有余,畏懼不足。 曲陵臺周遭,從起初的竊竊私語,到不滿之聲越來越大。甚至有人揚言,可是八荒已無高手? 最初出聲的兩個小仙,眼風對接,嘴角噙了抹笑意。彼此心中篤定,珺林神君當真不行了,如此,神界便少了八荒一脈。 兩人手中又結出個印珈,傳了出去。他倆初接此令,原以為千難萬險,卻不想不過半日間,已將兩撥消息送出。不由心中感慨,八荒警備不過如此。 而此時在九幽河上侯戰的神者,完全不似始端取走第一枚斷心玉時那般恭謙,揚聲道:“八荒可有高手?若無,珺林神君出來說一聲。本座取走此玉,也不會嫌棄是否有含金量?!?/br> 此言一出,珺林不由站起身來,原來是她。 果然,那人已經換了一副面貌,雪發及地,額間金印,乃是妖界女君,慶蒂。 妖君慶蒂,叢極淵上敗于西辭之手,其胞妹慶縈則死于珺林之手。然叢極淵之戰,乃族落之戰,慶蒂與西辭珺林是有族仇,卻無私怨。 她今日前來,目標乃是“斷心玉”,為的是續上慶縈心脈,救她起死回生。 本來最開始時,她摸清珺林底子,便想著十拿九穩。卻不料等到終端,鬧了半天也不見其出來應戰。原本她亦可以直接拿走斷心玉,但到底昔年之仇難以咽下,這才出聲,想著趁機辱沒一番八荒,亦算賺得。 叢極淵上,珺林同慶蒂多次交手,深感對方乃是磊落直爽之人。自己如此布局,只是迎來了一個慶蒂,他是不信的。 “把手伸來!”珺林也不待西辭回應,只抓過她手腕,咬破自己指尖血于她手心化了個印珈, “按此印珈開水鏡,可連通東江,我有急令???!” 西辭知他動不了靈力,也未多問,只依言而行。她用的是“全速印”,轉瞬八部蠻神的東江、飛流二人便出現在掌中水鏡里。東江告知,從八荒傳出的兩封信件,經過煉化,均帶有魔界氣澤。 珺林額首,果然如他所料。慶蒂當是因私而來,故而松下一口氣。 “你在調查其他三界?”西辭有些詫異,“叢極淵之戰,你也去了?” “此事暫且不提,先應付當下?!爆B林掩過神色,提了口氣卻只見血色消退,半點匯不起靈力。 “如此八荒,要是姑逢始祖還在,估計氣得還得羽化歸去?!睉c蒂入鬢長眉挑起,拂袖引過“斷心玉”。 “誰說八荒無高手?”曲陵臺六層座上,傳出一個清冷的聲音。彈指間隔開慶蒂靈力霞光,將斷心玉重新推回九幽河底。 “給本君老實坐著,此戰本君替你!” “不可……” 珺林的話還沒說完,便看見西辭已經飛身至九幽上,只得吩咐一旁的玟陶,將九幽河上的水鏡打開。 一時間,諸神萬仙的目光都聚到了九幽河。連著曲陵臺七層座上的至尊亦徹底撩開的珠簾帷帳。 西辭落下的瞬間,銀絲刺繡的優曇蓮花披帛糾纏著她如瀑的長發,在風中烈烈飛舞。原本如此白衣勁風,磅礴靈力,著實將慶蒂嚇了一跳。 然而,待慶蒂看清來著面容,頓時便笑了,“西辭神君這是嫁入八荒了?” “誰嫁入八荒了?本君來應戰的?!蔽鬓o化出繞鐘琵琶,只想速戰速決。 “等等!”慶蒂眼見西辭捻弦撥轉,要cao伏琵琶,只得制止道,“你沒嫁入八荒,穿八荒的禮服作甚?這可是八荒君后服制!” 西辭低頭看了眼身上的衣衫,側首眺望曲陵臺七層座。 ——近墨者黑,姑母的情智愈發貼近師尊了。 一個排不好座次,一個挑不準衣衫。 然而眼下,西辭也顧不了這么許多,只蹙眉道,“本君穿什么與你何干,你到底還打不打!” 叢極淵上慶蒂吃過西辭的虧,打自是不敢打,但總不能這般灰溜溜地回去。早知這祖宗在八荒,就該老老實實拿著斷心玉走了便是。 如今,倒是被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