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這般想著,西辭目光落在寢殿上。既然以后可能要長住一段時間,且將細枝末節都摸透了。那白檀翼木冰床,月白合歡帳,連著漸變冰藍夷霜屏風,鑲珠鎏金廣屏整自然都是她的心頭好。 而她最在乎得,當是批閱卷宗的案幾。朱筆文墨不可少,且她一旦坐下便疲懶不肯挪動,那案幾得是個正兒八經識靈有心的活物才行。能幫她揀筆研磨,挑選書籍,最好還能端茶遞水。 縱然如今七海平靜,神族仙界亦少有戰事,焉知哪日邯穆并著五鏡掌鏡司便拿著卷宗來尋自己了。 她還記得,當年北顧未出閣時,一直同她商量,要換一副案幾。原是三首鳥魚骨演化的案幾不僅不美觀,還莫名猙獰。北顧膽小,又言與殿中其他物件不配,與她撕纏了好幾十年。 然此案幾是個極有靈性的活物,是她父君用了一丹爐的靈丹為酬請來湘水之畔的頤頌仙君所定制的。 每每閱書讀卷,案幾第一鳥首便自覺給自己拾來書籍卷宗;若遇持筆書寫,第二鳥首則化成硯臺,自動出墨。因著自己常日需批閱卷宗,研讀兵法,故而不曾答應換掉。 也因如此,父君母后則給北顧重開了殿閣。 此刻,西辭坐在千白塔中的這張案幾前,想著這白塔既按北顧喜好所建,便斷不可能有這等寶貝東西。左右不過這珺林神君睹物思人,案幾當是個依葫蘆畫瓢的擺設,與自己殿中那張不可同日而語。 她瞧著案幾上的三首,只手托腮,彈指隔空敲去。 空空蕩蕩的聲響,果真是死物……卻不料,猛然間,一抹朱墨從第二鳥首中噴出,她一時躲閃不及,竟被噴了整個胸前,連著面積都沾著星星點點。 這案幾居然也是個活物,西辭凝了訣,將身上朱墨拭凈,不可思議地重新回到案幾邊。 然后,她發現了更不可思議的事。 這案幾前兩個鳥首同自己寢殿的一般,可以遞來書卷,自動研磨也就罷了。 第三個鳥首設計的簡直驚天地泣鬼神。居然連通了青丘藏書閣,她只需以靈力啟開,便有水鏡化出,將藏書閣全景分層顯現出來。因著案幾本就是個活物,便受她指引,將她所要的書籍現于水鏡上。相比第一個鳥首只是在案幾周遭遞拿東西,這第三個鳥獸居然可以在隔了數十里路程,幫助讀閱書籍,簡直不要太妙。更關鍵的是水鏡所現字體還能任意縮小放大。她本就天資極高,不僅可以過目不忘,更可以雙目視二書而不亂。 這還要什么入殿文書! 西辭凝著靈力,驅使第三個鳥首隔空查閱書籍。不過兩柱香的時辰,《八荒物種論》、《圓毛品種大全》《青丘狐貍志》……數十本書被羅列了出來。 莫說二書齊讀,西辭直接將字變的蠅頭大小,七八本同時現于水鏡閱起。 …… 這期間,珺林來看過她一回,卻發現塔頂寢殿籠了層結結實實的結界。他原想劈開結界進去,瞧的她竟發現了那案幾的妙處,便也未再打擾。只傳了藏書閣掌事的仙君,將相關典籍理出,放在明顯處,省得她頻繁動用靈力。 她自是樂得忘記了自己提前破關出海,內息尚未規整,總得由他記下,便如小時候那般。 三日后,西辭閱完整整四十余本書籍,方才起身舒了口氣。她對這張案幾實在太滿意了,只是瞧著這案幾,她又對那珺林神君滋生出一點同情。 雖是癡心一片,然情報工作委實差了些,連人家姑娘喜好都弄不明白,怪不得到頭來讓詠笙抱得佳人。想了想,又覺甚慰,若他搞得明明白白,此刻自己豈不是占不到這么大的便宜了。 當然,相比較同情珺林,她更同情自己。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八荒圓毛品種居然有三千之多,而其中有著雪白毛發,粗胖大尾的也有九百余種。 她盤算著珺林欠她的三個人情,幫助修塔,煉出燈油,入住塔內,哪個人情都撐不起能換來三百品種圓毛…… 若想擼盡八荒的圓毛,她估計得在八荒為奴為婢了!但轉念想來,若是為奴為婢,便可日日擼毛,也不是不可以。 她甚至覺得,如果可以,同珺林神君商量商量,七海八荒交換治理! 總而言之,自明確了八荒圓毛之多后,她對珺林的態度開始天上地下的轉變。 作者有話要說: 西辭:一個人情能換幾頭圓毛? 珺林:看在往日交情,最多十頭! 西辭:三千品種,一種一頭,本君要攢三百人情……三百…… 珺林:友情提醒,目前才三個?。?! 第23章 計謀 面對八荒圓毛品種之多,西辭也想明白了,一口吃不成個胖子,且慢慢著來。本來她并未打算這般著急便去尋毛,畢竟還有東奔西顧陪著她。 不曾想,閱書三日后酸乏了些,倒床小憩,卻又夢見了那圓毛輪廓,這次只見一條雪白毛尾聾拉在地,靜靜地如同一副畫。 西辭醒來,倒不似往日被勾得心中發癢,只莫名反復憶起那一動不動的畫面,仿若全部的圓毛都被冰封石化了。 一想起,一顆心便跳得厲害。 左右手上已攢了三個人情,且花去一個,換個白毛胖尾擼一擼再說。典籍記載的清楚,圓毛十中之九都在北荒,她便決定走上一趟。 夜色已降,她還是出了白塔。只是將將出了青丘內城,便被聞訊匆匆而來的珺林攔住了去路。 她難得的好性,“本君不貪心,修塔的人情,換你一頭圓毛便罷?!?/br> “不是這個意思!”珺林因來時急了些,連咳幾聲方緩過勁來,“八荒這些難化人形的圓毛本是為了挑選護山守境的靈獸所飼養。雖說飼養,卻是也放養。平素皆散在北荒一代,若要將它們抓住,需得君主一脈施靈氣誘惑……” 珺林捂著胸口,有些尷尬地頓了頓,“不然強行捕獲,它們便失了本色生氣,連著毛發都不甚蓬松光澤?!?/br> 西辭頓時明白過來,眼前這人受傷未愈,怕是一時動不得靈力,且得緩一緩。自知曉對方有著如此之多的寶貝,兩族間又扯著一大堆根深蒂固且亂七八糟的關系,西辭已經放棄踏平八荒的念頭,轉而使用懷柔政策。 “待本君歇幾日,與你同去,可好?” 西辭額首,默默隨他回了青丘君殿。 而西辭態度變化之快,同樣讓珺林承受不住。且不說每日親自給他熬藥端來,就差直接給他喂下了。每日晨晚兩次還親身給他把脈測息,甚至稍覺不好便運功給他調養。當然她并不擅醫道,所用皆是靈力。 藥君于靈力之上,上來十分心疼吝嗇,如此實在看不下去,只反復叮囑道,“何須如此耗費修為,熬盞湯藥補一補便罷?!?/br> 西辭一點耐性,原也只是給了珺林一人,還是看在圓毛的份上。而藥君之繁瑣迂腐,饒是珺林這般,也是不甘其苦。不過敬他侍奉多年,又是八荒上了輩分的老人,常日打著哈哈便算過去。 然西辭受不得,“三四日,說了七八回,也未見你熬一盞上來!” 藥君:“且得君上吩咐了,小神若熬了,神君已施法,君上又不喝,豈不浪費!” 西辭:“你不熬,便是吾等想喝,喝什么?” 藥君:“那君上喝嗎?小神這便去熬!” 珺林咳著,來不及回應,西辭已經凝指推過靈力。 藥君:“啊呀,何須如此耗費修為,熬盞湯藥補一補便罷……” 半晌,西辭收了靈力,起身直面藥君。 她不過兩萬歲,一臉稚氣,又常日擼著一對白兔。誰看來都是一副頑劣嬌憨的帝姬模樣。然只要眸光斂過,面色凝起,便是寶相莊嚴的一尊尊神。 “一點修靈的丹藥,本君父君數十萬年就能練出,隨身攜帶?!?/br> 藥君:“小神如何能與凌迦神尊作比……”說著還不忘朝九天云霄拱了拱手。 “八荒君殿醫者,竟還在熬煮湯藥,簡直白活了這么些年歲?!蔽鬓o嘴下不留情,句句皆是嘲諷。 “丹藥花費頗高,需造丹房,鑄鼎爐,聚藥材……”藥君拱著手,繼續勸道,“靈力修來不易,喝盞藥補一補便罷!” “是八荒太窮?還是珺林神君太吝嗇?” 藥君的手抖得更厲害些,勉勵維持著。轉念一想,當年這丫頭最是清冷寡言,竟不想失了記憶連著性子都活潑了許多,好事!好事!。 “自然都不是!”西辭如今特別維護珺林臉面,然有捧便有踩,“是醫者技不如人!” 頓時,藥君身心俱顫,兩條原本垂在胸前的眉毛飄得萬分凌亂。只暗暗嘆道,性子活潑了話便也多了起來,昔年秉承其父的矜貴冷傲,如今稍稍平易近人些,卻又承襲了毒嘴的法門! 遂而哆嗦道,“小神、小神這便去熬一碗了,切莫……使用靈力,喝盞湯藥補一補便罷……” 西辭哪里肯放他走,便是走也得徹底走干凈了,日日在此啰嗦,簡直能擾得她心魔亂起。 遂而屈了屈手指,虛空里央麓海醫藥閣便出現在眼前。 “這是作甚?”藥君向來同央麓海醫藥閣不對付,縱然這醫藥閣出自凌迦神尊手下,卻被西辭掌在手中一萬三千多年,凡是只求效果,什么旁門左道都收納其中,完全失了神界之風。 “讓他們送些丹藥來,快速修元養氣!”西辭一邊說道,一邊已經掐訣傳音過去。 修元養氣倒是無妨,可是快速修元養氣,一聽便又是個不得正統的法子。藥君氣息喘得比珺林先前還要急促,張著嘴半天道,“不可,不可,凡是講究時序,要因循而行……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那便一日十二時辰給本君熬著藥,但凡珺林神君需要,即刻傳來。若當日不用,第二日倒去熬上新的。什么寶貝東西,還怕浪費了。再啰嗦,本君便喂他快速修元養氣的藥。修一分元,損十年壽!” “豈可如此,不可……不可……” 西辭合了合眼,“勞藥君親自看著熬藥,無召不得入殿!” 話畢看著訥訥不動的藥君,轉身對著虛空水鏡中的醫藥閣臣子傳令道,“將本君要的丹藥以全速印送……” 終于,西辭話還未說完,藥君便就地消失,去了膳房熬藥。此后數日,只親身盯著藥壇,再不敢入殿半步。 珺林本就無大礙,靜心養了幾日,雖還不能大幅度運氣,然尋常道法亦不再話下。不過貪戀西辭難得的親近,索性窩在榻上也不主動提前往北荒的事。 直到這一日,西辭端著藥盞進殿,整個人神色怏怏,連著雙眼之下都是一片烏青,遞藥給珺林時,雙手更是不甚利索,險些打翻碗盞。些許藥漬潑灑在她手上,她也沒有顧忌,只先將珺林白袍拭凈了。 珺林穿著一件家常的袍子,左襟虛疊在右襟上,不曾系勞。西辭從他半截衣袖往上擦去,一拉便將他衣襟扯開了,露出半截清瘦的胸膛。 她自無甚感覺,只口中喃喃,像只小貓一般,“抱歉啊,都濺到你身上了。一會本君重給你端來,左右藥一直熬著!” 她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后已經鼻尖眼角都開始泛紅,儼然受了天大的委屈。 珺林也顧不上衣衫被她扯開,身上是否灼熱,只一下捉住她拿著絹布的手腕,啞聲道,“出什么事了,告訴我?” 西辭垂著腦袋,也不掙扎,只吧嗒落下一顆淚來,還不偏不倚滴在珺林胸膛上。 “不是什么大事,本君……我就是想擼毛!”期間還不忘頓了頓,抽了一下鼻子,“我想去北荒!” 第24章 挑毛 珺林抓著她的手,看著她烏黑的發頂,恨不得捏起她下顎看一看那雙狡黠的眼睛。偏她一本正經哭得抽抽搭搭,口中還含糊著“我要去北、北荒,一個人情就換一頭圓毛……好不好?” 幼時在藏書閣閱書不愿挪動,便也是這副口氣,“師兄,我要喝蕊漿,你再給我喂一盞……就一盞,好不好?” 珺林嘆了口氣,心道自己就沒占過一次上風。便是如同此番想要偷偷占個便宜,可這一包眼淚下來算是把這幾日的竊喜全澆滅了。 這就是個祖宗! 青丘在東荒地界,那萬千圓毛雖說在北荒,其實就在東北二荒交接處。兩人駕云而行,因西辭心中急切,竟用了“全速印”,如此不過半日便到了。 然,西辭并未見到想象中萬千圓毛或奔騰如云海洶涌,或交臥如雪山皚皚的壯麗場景。反倒是目及之地皆是碧草萋萋,花開靜謐,連著風都是時斷時續,溫柔地如同輕紗拂面。 絲毫不像養育了數十萬頭圓毛的地帶! 珺林看出西辭的困惑,只翻手聚出靈氣,凝成個白色仙障,覆手投向瞻珠山。 不多時,只見半身高的鷺鷥草成片晃動,蒼林樹間枝晃葉搖,以瞻珠山為圓心,最頂上,一頭九首金毛獅仰天長吼。緊接著斑斕虎從半山腰躍出,七星犼從洞中伸出腦袋。然后是獨角穆羚羊、七節領眉鹿、雪山短猬……成百上千種圓毛從各處尋著珺林的靈氣奔躍而來。隨著山上仙障靈氣的絲絲彌散,數十萬圓毛轉過身,對著云端處曲膝跪拜。 “可要下去瞧瞧?”珺林撤回掌勢,瞻珠山尤剩一點稀薄的靈氣。 西辭立在云端,雙目灼灼地盯著下方,廣袖中的雙手生出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