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再敢喧嘩,便只能交給蒼梧之野問罪了!”黃衣侍女看似柔弱,實則剛硬的很。 西辭瞧著那只狐貍,毛絨絨一條尾巴耷拉垂下,微風一拂便是顫巍巍松開,根根膨化開來,實在是心癢難耐,驀然對她生出許多同情來。只憤憤尋向里頭,看一看那人到底是睡得有多死! 唔!青丘君殿竟是這般闊大,她以搜神之法探尋,竟是半晌才尋到那個坐在榻上的人,方要細細看一看,卻見得他正好醒來。 “讓他們進來!”殿內,傳出的聲音不算響亮,雖已足夠清楚,卻到底還帶著一絲微喘。 果然重傷未愈! 西定下心來,目光重新落在那頭狐貍身上。一手反復摸著東奔西顧的毛球短尾,稍不慎往遠處擼去便撲空,才意識到自己摸的是兔尾,而不是那又長又胖的大尾巴。復又委屈地重新揪起小兔尾。 * 珺林自然不是被外面聲響吵醒,那般遠的距離,他未使術法,根本聽不到。不過是浮涂玨示警罷了。 《道器書》第一卷 記載:浮涂玨,情之玉也,環形徑直二丈六,心以琥珀青石定雙環。至愛者,雙名同上;鐘情者,呈伴侶之名,刻之既成;怨偶者,玨上無名,有名碎之亦亡之。 這話頭一句說的是浮涂玨的樣子,有兩個直徑二丈六的玉石環形交錯而成,環形中心以琥珀青石定型鞏固。 后一句說的便是情人三種境況,兩情相悅者為最佳,玨上同時現出二人之名,成親之時只需上書于浮涂玨即可。次之則是一人之名先上浮涂玨,多年追逐方得良人,則需由先上玨之人刻上后來者之名,亦算良配。最后一種為情滅者,強行婚配,早晚情終,屆時必遭浮涂玨反噬。 玟陶帶著他們入得殿來,將二人所奏之書呈給珺林?,B林接過時,眼峰有些失望得掃了她一眼。 玟陶眼角淚痣尤顯,垂首不敢言語。 珺林閱完奏書,兀自笑了笑,于掌中化出浮涂玨。 “君上!”玟陶撲通跪在地上攔住了珺林,看著即將化出身形的浮涂玨,垂淚道,“浮涂玨中心的琥珀青石已成破裂之態,隨時可能裂開。此刻若為他們開玨驗名,少不得需以您修為相祭方能暫時補牢琥珀青石,屆時您的身子如何受的???” “你可是閱過此貼?”珺林也不看她,只凝指聚力,繼續打開浮涂玨。 “閱過!”玟陶愧疚道,“他倆一人是月狐族王子,一人是河貍族弱勢孤女。河貍族乃下八族,若按門第,便是族主也配不起月狐族王子。想來此二人定是遭了月狐闔族反對,故而前來以玨明示。如此得您作主,亦無人再敢言語?!?/br> “君上,是小神先愛上的阿羅,亦是小神追逐了她兩千余年!”殿下伏地叩拜的男子焦急搶言,“小神知曉需以血刻名!浮涂玨上的琥珀青石用小神修為彌補即可。只求您開了浮涂玨,讓小神和阿羅聯名?!?/br> “不,君上。不是這樣的!”尚且還是原身的女子開口道,“是我,夷水畔得子卿一飯之恩,后為報恩陪侍身側。其實無謂報恩,分明就是一眼萬年后的朝夕相伴,自小到大千年里養出的情誼。原是我先愛上的子卿,以我之血便可?!?/br> “阿羅……” “一點血又傷不了爾等性命,有何好爭的!再者,誰都能修好琥珀青石,還要本君這個守護神做什么!”珺林已經打開浮涂玨,目光掃過玟陶時,忍不住捂著胸口咳了兩聲。 玟陶急急上去扶他,亦被他擺手回絕了。而珺林卻驀間覺得一股靈力貫入體內,幫他一時理順了氣息。他驚了驚,卻也未多想,仍舊咳了幾聲,方才緩過勁來,對著殿下兩人道,“你二人玨上之名同現,是為上佳者!” 殿下兩人一時驚住,只呆呆望著殿中兩塊巨大的環形玉石,隨著珺林的開啟排布,兩人之名字豁然現出。半晌兩人顫抖著身體叩謝君恩。 躬身拜倒的那一刻,珺林看得清楚,二人雙手交握,十指緊扣。 “果真是青梅竹馬的好情分!咳、咳……”珺林面色愈加蒼白,只揚手示意玟陶,從玨中化出二人命書,蓋上司情之印。 他看著離去的兩人,眼中露出一點羨慕之情。垂眸笑了笑,揀了朱筆,重新批閱卷宗。然方才夢境縈繞,竟讓他無法靜下心來,半半只想合眼再夢一回。 遂而傳令道:“本君小憩,酉時前不得打擾!” 話畢拂袖關了殿門。 “這……”洛河趕緊上前,欲要稟告。 “讓他睡,本君不急!酉時本君再回來?!蔽鬓o的目光至始至終未離開那頭狐貍,竟拈了訣隱去身形追上擼毛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珺林:本君要作個好夢! 洛河:君上,您確定? 感謝在20200325 22:05:11~20200327 21:48: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榮瑟 16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6章 浮涂玨2 一萬年故人不曾如夢,今日卻當真恩賜,連番現于夢中。 珺林,居然真的又夢了一回,且無比清晰。 夢里,她不過三千歲,還只是一個幼女。一日,吵著要他背著出去游玩。 青丘城內,兩旁店鋪林立,酒肆茶舍開門迎客,人群往來熙熙攘攘,處處煙火繚繞,與凡間無異。 女孩和少年,兩人皆是斗篷長袍,掩著面容,自是無人識出。只是初時,女孩還昂首稍微看一看街道兩側的新奇物件,卻也不多時便拉低了帽檐,兩只小手達拉在少年胸前,腦袋整個兒靠在了他背上。 “可是覺的無趣?”少年側頭問道。 “確實無趣!好好的仙鄉神境,如何治理的如同凡世?” “是曾祖父的意愿?!鄙倌晷Φ?,“聽聞當年他于人間歷劫,愛上了一個凡人。便想將她迎入青丘,又恐她思念凡塵,便將這青丘化做了人間模樣,以慰她思鄉之苦?!?/br> “你的曾祖母不是司禮之神,幽孟嗎?”女孩疑惑道。 “各中緣由我也不太清晰。只知曾祖父未能如愿娶得那凡人,而這青丘面貌便成了他思念愛人,慰藉自己的模樣!” 少年想了想,面上露出幾分憧憬,“八荒歷代君主皆有重塑青丘之權,叔父因為隨了御遙神尊常住巫山,便也未曾動過。你若不喜,待我歷劫封君后,便改了這模樣,修成你喜歡的!” “誰說我要住在青丘了,我要回七海,海底最是安靜?!迸⑴吭诂B林肩頭,轉而又道,“但是,我也會回來小住的,不若師兄建一座頂髙的塔,屆時我獨居于上,即是在青丘之內,又遠離了這喧嘩?!?/br> “這有何難!” “我玩笑的!” 有清風拂開兩人風帽,幼女一張小臉趁機蹭上少年脖頸,見他縮了縮,便更是淘氣地拾起自己的青絲扎去。 “師妹!”少年忍著耳邊頸肩的癢意無奈道。 “誰叫我,沒聽見……” 也不知是夢中時光打馬過,還是曾經當真如此,這樣一背,便是一千年。 女孩已經長成大人模樣,亭亭玉立間,眉眼更冷,青丘三殿六閣的屬臣皆不敢親近她。唯少年覺得疑惑,明明是個極黏人愛撒嬌的性子啊。 每日寅時三刻,她必已醒來,張開雙手要他背去藏書樓閱書。 她總是隨便抽一本,便開始閱起,少年則讀得大多皆是《弈算》、《心御》、《君策論》、《民言》等為君之道的典籍。 “術業有專攻,閱讀亦是在精不在多!”少年勸道。 “無能者之借口!但凡天生帶有三分才者,賦了七分勤奮,也不該只得一項專長?!迸臃瘩g,“我父君醫術冠絕洪莽源,修為謀略亦是頂尖。姑母行兵作戰無人能及、術法文采仍是翹楚。師尊師從姑母,如今戰術算是和她打個平手,然詩詞歌賦、廚藝茶道樣樣精通??v是我母后,因先天之故修不了靈力,然現今洪莽源內流傳的舞曲皆出她手,司禮、司音之神皆是她座下弟子,此外她還是論道第一人?!?/br> 少年嘆道,“你說的這幾位,是天生只有三分才者?” “那你我便是天生只有三分才者嗎?” 這話問得極好,少年無力反駁。遂若得空閑,便與女孩一道博覽群書。 千年時光里,女孩雖因腿傷之故,沒有回巫山在桑澤和御遙的指點下學藝修道,然卻將青丘藏書樓的典籍琢磨了透徹。 而每日讀書至辰時末,她因尚未成年,又沒有渾厚的靈力,便向少年索要吃食果腹。又以珍惜時光為由,只張嘴不動手,由著少年一口口喂她。興致來時,奪了湯匙,喂一口給少年,亦稱“禮尚往來”! 巳時至未時的三個時辰,她便只做一件事,合目一人對弈黑白棋局,然后將他們推演成沙盤戰局。 彼時,亦是少年修練道法和處理政務的時辰,不在她身邊。她若入了困局,便及時記錄。 待到酉時,少年抱著她去往九幽河畔,就著清風朗月,兩人一起研究切磋。若兩人也悟不出個所以,便傳了水鏡求教巫山之上的兩位神尊。 亥時一刻兩人歸去,此時城中長街上已是人去燈息。少年也不再使用術法靈力,只背著女孩一步步走回合歡殿。 月色朦朧,將兩人交疊的身影拉的狹長,仿若只是一人。 “師兄,其實我的腿傷前兩年已經好了,我可以自己走??墒俏揖拖胱屇惚澄?,抱我!” “我知道呀,我就是想背著你,抱著你!” …… 珺林再度醒來,亦是被玟陶喚醒的。此時已是酉時三刻,距西辭擼完河貍回到青丘君殿外的長廊已有半個時辰。 本來西辭因過了酉時一刻才歸,想著珺林怎么也該醒了,又因剛擼完長長的一條胖尾,十分滿足。卻不想珺林未醒,初時亦未動氣,只道本君再等等。 然而,洛河一貫心細,尤記西辭過了酉時歸來那一瞬,向來高傲的神色掠過一點歉意,便知這是個極遵時辰的人。如此,止不住擦了擦額角薄汗。 待半個時辰后,珺林醒來。洛河趕緊上前欲要進殿。不想守衛拱手相攔,說是玟陶吩咐,君上用藥期間任何人不得叨擾。 洛河階品猶在玟陶之上,原也無需受著她的話,只是念起方才浮涂玨一事,想是他們要相商,遂而未硬闖了進去,只心中擂鼓,為自己哀嘆。 西辭早已以術法隔空瞧見殿中之人,果然病懨懨一副頹樣,遂而冷笑道:“讓他喝,一盞湯藥能費多少時辰,本君等著!” 洛河轉身看見西辭皮笑rou不笑的面容,擦汗的手卻已然開始發抖。 * 殿內,玟陶端著已經放溫的湯藥,溫言道,“君上,且用了藥再歇下吧?!?/br> 珺林沒有說話,仿若還未從反才的夢境中清醒過來,只端起藥盞,持著湯匙有一下沒一下地攪拌著。 “對不起,君上!”玟陶想起方才珺林接過奏書時看她的那個眼神,心中羞愧,一時淚意上涌。 珺林聞言,持勺的手頓了頓,半晌側頭望向玟陶,:“與其抱歉,不若用心修行?!?/br> 說著看了眼手中的湯藥,淡淡道:“這些活,有侍者來便是,原就不是你該做的!” “君上可是還在生臣下的氣?” “本君如何便生氣了?”珺林看著玟陶已經赤紅的眼圈,笑道,“你這愛哭模樣,倒還真有幾分像本君的母親,原不枉你在她座下多年!” “君上先用藥吧!”玟陶聽聞珺林未生她氣,又言及故主,遂而心頭紓解了些。 珺林嘆了口氣,端過湯藥,蹙眉抗拒那股濃苦氣味,卻瞥見玟陶目光灼灼盯著他,儼然一副慈母督促自己孩兒用藥的模樣,遂而只得仰頭灌下。 待玟陶捧上水蜜酸杏,珺林終于擺擺手推過,“本君吃不慣這個,清水漱漱口便罷!” “臣下記得遺玉圣母說過,君上素愛吃這杏子,幼時您生病用藥,皆是配了此杏子的。如何便吃不慣了!” “幼時便是不愛吃的,不過是母親備下了,總不好違拗了她!”珺林到底撿了一顆,攆在指尖細瞧,想起方才的夢境,常日虛浮在面上的淡淡笑意難得的凝入眼眸。 如此,竟默默將杏子含入了口中。只是剛咬下去便忍不住皺起眉頭,幾乎被酸出淚來,緩了緩才笑著低語,“這么酸的東西,她倒是愛吃得很 !” “君上說的是遺玉圣母嗎,臣下記得她也不怎么愛吃?!辩涮諏ぶB林神色,“當年在方丈島上,圣母教臣下制這杏子時,每次嘗來也是和君上這般模樣!那臣下將它撤了吧?!?/br> “算了,且留著吧,雖是難入口。聞來倒是清爽宜人的一股味道!” 玟陶聞言,一張清麗婉約的面容頓時露出一點笑意,趕緊撿了個好位置將酸杏至于案幾上。 “無事便回去吧!”珺林仿若又累了,支手靠在座榻上,合著眼懶懶道。心下卻只想著方才那個好夢,他癡心想著再夢一會,哪怕是回味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