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緩慢慢伸出手抓住趙漓清的袖子，眼睛已經有點紅了，他微微抬起身子，問：“他……是不是消失了？”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些幻象，他嘴唇都有些抖，“是不是……變成了四散的光點？”

    趙漓清沒想到聞人緩知道的那么詳細，微微一愣，但聞人緩看到趙漓清愣住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看到的都是真的。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將自己的手從趙漓清的袖子上撤了下來。他不再看趙漓清，眼睛怔怔的盯著頭上的床頂。他的眼睛一直都是紅紅的，卻沒有眼淚落下來。

    看著聞人緩這種隱忍痛苦的模樣，趙漓清不是不心疼，畢竟這個人，是自己唯一悉心照顧的人，也是感覺除那個人外最為強烈的人。

    其實趙漓清面對聞人緩時，時常會分不清自己的情緒與心情，分不清它們到底來源于自己，還是來源于那個叫黎青的人。

    黎青，你回到我的體內，讓我變得比原來更為完善，但這對于我來說，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不過趙漓清現在最大的注意力，還是在聞人緩身上。

    自聞人緩醒來后，他就一直沒有怎么說過話，也沒有過過多的行為，他大多時候都是看著某一處怔仲著，不知想著什么，或者他其實什么都沒想。

    但讓趙漓清一直心神不寧的是，他沒有哭。

    趙漓清一直覺得男人是不該哭的，會哭泣的男人都是懦夫，如他一樣冷酷的人不應該有眼淚。

    但聞人緩不一樣，他不是說聞人緩不是男人，而是這樣的事給人傷心太過重，重到幾乎不能承受。他無法想象，若是自己一心為著某人，不惜屠戮人命滅人全族喚出陰兵，將自己弄得一身傷痛，終于回來時，卻連那人一面都沒有碰到后會做出些什么，或許早就開始瘋狂的屠戮這個世界。

    在趙漓清的觀念里，只有自己對不起這個世界，若這個世界對不起自己，那寧可毀掉自己也要先毀掉他。

    可聞人緩卻一直這么靜靜的。他的性格再淡然，也不該如此安靜。

    趙漓清擔心聞人緩的同時，也在不安著其他的。

    但他什么都沒說，還是一如既往的陪著聞人緩，盡自己最大的能力讓他開心一些。

    直到那天——

    那天已是深秋，天高云闊，葉落蕭然。

    趙漓清來到聞人緩住的那個院子，遠遠就看見聞人緩靜坐在院中。他面前放著茶具，但他卻動也沒動。

    有那么一個瞬間，趙漓清想起不久前自己在這里看到的那個人，他一身水青色長衫，手中端著茶杯向自己清淡的笑。

    趙漓清目光輕輕閃了一下，然后慢慢走過去。他摸了聞人緩的手一下，見不涼也就在他身邊坐下了。

    這么長時間以來，照顧聞人緩幾乎成了他下意識的動作。即使他并沒有過多的想法。

    見聞人緩沒有動，趙漓清便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輕輕放到聞人緩手中。聞人緩接了，卻沒有喝。趙漓清不在意，也為自己倒了一杯，輕輕抿了一口，便隨著聞人緩微微抬頭，看天上的云卷云舒。

    一絲潔白的云輕悠悠劃過他們頭頂，慢慢的趁著風向不遠處一朵更為潔白的云朵飄過去。過了好一會兒，那兩朵云終于重疊在了一起。

    趙漓清又抿了一口茶，眼睛微微瞇了起來，還沒等他心情放松，便看到那兩朵合在一起的云慢慢的又分開，各自往各自的方向飄去。

    趙漓清心中一凜，輕輕用余光瞥了一下聞人緩。

    聞人緩還是抬頭看著，似乎并沒有什么感覺。

    趙漓清正松口一氣時，忽然聽到耳邊一個淡然的聲音響起——

    “你說，我是不是做了一個夢？”

    趙漓清心突的一跳，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淡然的聲音才又響起。

    “那個夢里，有個叫黎青的人，他一直溫柔的看著我?！甭勅司弻⒖粗自频哪抗馐栈?，輕輕的落在趙漓清的臉上，“他教給了我很多東西，等我都學會時，他便離開了?！甭勅司徴f著慢慢伸出手，一點一點碰觸到趙漓清的臉上。

    趙漓清沒有動，他靜靜看著聞人緩。聞人緩眼中無光，但趙漓清似乎能看到那隱藏于暗處的波濤洶涌。

    要來了么？趙漓清嘴角不易察覺的翹了翹。發泄出來吧，否則不會有人好過的。自己身上的傷口，只有自己愿意治療，別人才有可能會助一臂之力，否則便只能任其化膿潰爛。

    他任聞人緩輕輕的撫摸。他知道，聞人緩輕柔撫摸著的，并不是自己。

    聞人緩撫摸了一會兒，然后湊過來輕輕對著這張溫柔的臉親吻了一下：“黎青，你說，你是不是只是我的一場夢？你并沒有消失，只是我夢醒了而已?！?/br>
    趙漓清沒有說話，任聞人緩輕輕親吻。只是被那濕潤柔軟碰觸到時，心中動了一下。

    聞人緩站起身，慢慢走到趙漓清面前，靜靜看了趙漓清一會兒，眼睛瞇了起來。

    他瞇眼那一瞬間，趙漓清心一突。他直覺感到，眼前這個人，已經不是那個人了。

    聞人緩看著趙漓清，慢慢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一個用力將他拉至眼前。

    趙漓清任他拉著，一動不動的和聞人緩對視。

    聞人緩又看他半晌，終于繼續開口，只是聲音變得很沉：“你說，是不是你將黎青藏起來了？他不可能會消失，他說了會等我的！”

    趙漓清看著他，聲音也變得低沉：“沒有?！?/br>
    “沒有？”聞人緩音調有些揚，看著趙漓清的眼睛瞬息萬變，最后漸漸歸于黑暗。他抓住趙漓清衣襟的手緊了緊，聲音卻聽不出喜怒：“他不在了，可你卻還在！是不是你，用術法讓他消失了？”

    趙漓清現在能明卻感覺到聞人緩身上散發的黑暗氣息，但他這時卻不能讓步，如果自己的話稍有問題，他絕不懷疑自己立刻會被殺死。

    他剛才用內力試探了一下，發現自己在他手中完全不能掙脫。而且控制住自己的并不是抓住衣襟的那只手，而是隱匿于自己體內的東西。

    那時聞人緩告訴自己，他的縱魂之術因為沒有練到頂層，所以不能控制住自己和走火入魔的黎青，但是現在，他卻能這樣輕而易舉的將自己控制住。

    看來在戰場上，他真的遇到很多東西，這使得他的靈力大增，直接突破了縱魂之術的最后一層。

    趙漓清心隱隱往下沉，這樣的聞人緩，他不知道究竟會做出些什么。

    “你走時便看到他一直在趨于透明，他的身體承載不了意識的獨立與強大，加之他又練逆生經走火入魔，到后來更是不能控制?！壁w漓清看著聞人緩沉聲道，“他的消失，你不是可以預見么？”

    趙漓清前面的話已經使聞人緩有些松動，最后一句直接擊潰了他。因為聞人緩的確“看到”了黎青的消失。

    那種刻骨的痛苦，那些四散的光點，時刻不在聞人緩身邊縈繞。這些天，他一直隱忍著，他不能接受那個人真的就這樣消失了。

    黎青，明明說好了，你為什么不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