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躍金的春景 (8-5)
比賽結束之后,我們剛把防具脫掉收拾好走出場館,便被熱情的同學團團圍住。不止有大一的學生,還有不少高年級,大多是兩位學長的朋友,將我們幾人沖散開來。 “咱們居然有劍道社!關鍵居然這么牛逼!” “你怎么這么廢物,不就是吃壞肚子了嗎哈哈哈?還不跪謝你隊友!” “對方輸了時那個表情你們看見了嗎?太精彩了哈哈哈!” 我感到有人重重地拍了拍我肩膀:“小鄒可以啊,你們怎么平時都不吭聲啊,也太深藏功與名了吧?!?/br> 我遙遙望去,鄭琰和邊堯被拱走了,好多人圍在邊堯身邊——他幫自己班的籃球賽取得晉級不說,劍道社也這么出風頭,原本沒存在感的小蛇一瞬間萬眾矚目。我原本是最喜歡看邊堯發光發熱的,直到他離我越來越遠。他們班那個喜歡他的妹子也在,臉紅紅的,很為他高興的樣子,一向不好意思直接上去和邊堯說話的她趁著大家熱情高漲,也大膽地遞出自己準備好的能量飲料。 邊堯低頭看了她一眼,不知想了一秒什么,而后接過她手中的水,微微點了點頭致謝。 妹子受寵若驚,甚至忘記掩藏自己喜悅的表情,很快又被其他同學擋開了。 鄭琰還是一貫的好脾氣,在人群中笑嘻嘻的,卻忽然轉過臉來,和望向那邊的我對上視線。他露出一個微微有點擔心的目光,我一瞬間明白過來,堆出一個笑,用口型對他示意我沒事。 我隨口編了個理由脫離人群,一個人在學校里瞎逛,陽光依舊很好,我卻有點魂不守舍。運動會期間內我報名的項目已經全部完成,劍道和籃球的后續比賽會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內擇日舉行,我漫無目的地轉了幾圈后,在一個小賣部外面看見被一群姑娘團團圍住的藪貓。 我:“……” “小帥哥,你是哪個學校的學生???” “是轉學生嗎?” “你是哪國人???是混血吧?!?/br> 藪貓漫不經心地用手指卷著金毛尾端繞圈圈,拽拽地東張西望,瞧見我后,他便推開姑娘們徑直朝我走來。 “你們去哪里啦?”他有些埋怨,“我都餓了?!?/br> 我看了看時間——十一點半了,貓早上就喝了半杯牛奶,是該餓了,怪不得在小賣部外面打轉??上砩蠜]錢,平時做貓形態時,都靠賣萌騙吃騙喝,現在…… 現在估計也可以騙吃騙喝。 他完全無視了一大群追著他查戶口的姑娘,一把挽住我的胳膊,像個只有饑餓之后才會黏主人撒嬌的貓:“我想吃魚了,帶我去吃魚吧?!?/br> “你你你……”我抽出胳膊,不適應地抖了一下。我現在已經能麻痹自己,看著貓形態的他逼迫自己不再去想人型的樣子,但是就這么大一個人杵在我面前,我覺得太陽xue一陣抽抽。 好在藪貓并不覺得有什么,跟在我身邊溜達,注意力一會兒被蝴蝶小鳥帶走,一會兒又嚷嚷著要吃魚。我將他帶到餐廳二樓,迎面就看見鄭琰邊堯他們班的同學坐了一大桌。 我回頭小聲道:“我們換個地方坐吧?!?/br> “為啥?不和蛇坐嗎?”他張望了一下,抖了抖耳朵,“哦,又有狗啊?!?/br> 倒也不是因為這個啦……這時我已經聽見鄭琰喊我道:“小鄒,過來坐??!” 于是在大家震驚和疑惑的目光中,我帶著藪貓坐下了。 桌上一時間沒人吃飯也沒人說話,簡直就是昨天褚懷星加入我們時的場景重演。我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張口的時候大腦還一片空白,于是嘴巴自顧自地說道:“其實他是……我……表弟……” 我的聲音由于心虛而越來越小,大家看著完全和我不是一個物種的藪貓,無語道:“聽聽你自己說的話,你自己覺得有人信嗎?” 我:“呃……其實他……真是我弟弟,是我爸媽收養的……留學生,在我家借宿?!?/br> 大家露出慘不忍睹的表情:“你已經前言不搭后語了?!?/br> 一個女生同情道:“算了算了,看人家鄒初陽就是不會撒謊,是好男人?!?/br> 我捂住臉。 她又問:“這位小哥叫什么名字???” 我一時間卡殼了,她有些納悶兒:“怎么了,名字也不能說嗎?” “不是……”我轉過臉來,問:“你叫什么名字?” 桌上撲倒一片。 大家瞬間對我失去興趣,轉而開始了藪貓三連:“你是哪個學校的?你是哪國人?是不是混血???” “你之前來過我們學校一次對不對,還接走了一個女生?我記得的?!绷韨€女生問,“所以……你現在有沒有女朋友???” 藪貓沒有回答,他支著脖子,眼珠隨著旁邊一個路過人的餐盤移動,我抬眼一看——是香煎三文魚。我自動站起來,說:“我去給你打飯?!?/br> 貓拽了拽我的袖子:“我不要吃那個綠的?!?/br> 我無奈道:“那是西藍花,是套餐的一部分,你和褚懷星怎么都不愛吃蔬菜啊,別逼我告秦先生?!?/br> “我才不怕秦先生呢?!必埞緡伒?,但還是放棄了堅持,趴在桌子上扒拉邊堯面前的酸奶蓋子——被按住了,又手賤地彈他的叉子,我連忙轉身溜了。 選好食物回來后,我刻意坐在鄭琰的一側,慢吞吞地嗦著面條。鄭琰悄聲問我:“你和邊堯是不是吵架了???” 我低頭盯著面條,說:“不知道?!?/br> 鄭琰著急了:“什么叫不知道???” 我死魚眼看他:“是真的不知道啊?!?/br> 鄭琰夸張地抖了一下:“哇,你別這樣,一個冷血動物就夠意思了?!?/br> 我頓了一下反應過來:“哦對,你也是……” “別吵架啦,”鄭琰沒有追問,說,“人生這么短,浪費在這種事情上多虧得慌?!?/br> 他這話叫我愣了愣,還沒來得及回答,鄭琰已經去和其他同學打鬧:“你們真的想入社嗎?別怪我們提前警告你們哦,就算勤學苦練三年,你們也變不成邊堯。更別提……不!不可能學會什么水之呼吸!” 本市首度合辦的大學生運動會就在下午的禮堂講話中圓滿成功了,接下來是周末,大部分同學都約了局出校去玩。我開車帶著藪貓跑去吃海鮮自助,又在城里一頓亂兜,直到夜色降臨,貓嚷嚷著要回家,我才不情愿地打道回府。 不料我回到二樓剛一推門,邊堯就站起身來——他似乎一早就等在休息室里了。 邊堯: “你回來啦?!?/br> 我移開目光,“嗯”了一聲,準備進屋洗漱。 “你等等,我有話和你說?!边厛蛘f。 我回過頭,語氣不自覺有些冷淡:“哦,你終于打算和我說話啦?!?/br> 邊堯抿了抿嘴:“你,你坐?!?/br> 我心中沒來由的一頓緊張,不知怎的,“分手”兩個大字宛如橫幅一般在我腦海中大肆飄揚,不禁悲從中來——都怪警察大叔詛咒我秀恩愛分得快。 但面上我可是不能退縮,故作冷酷道:“你想好了?你想好要和我說什么了?” 邊堯點了點頭,一副下了很大決心的樣子,好像他即將裸’體去廣場上跳舞似的:“嗯,我想好了?!?/br> 我走回來,和他面對面端坐著,想看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邊堯深吸了一口氣:“雖然說,你的他人交往、交際都是你的自由,我無權干涉。但是,就我個人的感受而言,如果你愿意……試著和異性,呃不對,好像也不只是異性……” 他明明組織了這么久的語言,就等著我回家和我說呢,卻一開頭就顛倒了個亂七八糟,完全沒有昔日當著委托人和嫌疑人面前張口就來的“李杰克”風采。邊堯音量越來越小,很像我白天瞎掰扯藪貓是誰時一樣,結巴了半天,最終放棄般地說:“如果你愿意同那些對你有好感的人保持距離的話,我,我會很高興的?!?/br> 他臉上完全看不出任何一絲“很高興”的情緒。 我其實已經大概猜到他不悅的源頭,只是不明白這點小事為什么會令他如此在意,問:“我怎么知道誰對我有好感?” 邊堯含糊地說:“就經常圍在你身邊的那些……” 我不滿道:“你那是濾鏡!人家根本沒有對我有什么好感,我又不是什么天仙!我周圍來往的都是普通朋友,怎么可能是男是女都打我主意,喜歡我的只有你好嗎?!?/br> 這話說完我不禁升起一絲心虛,邊堯似乎也從來沒有大聲明確說過他喜歡我,都是我厚著臉皮“栽贓”給他的。 “才不是呢?!边厛蛐÷暪緡?,“才不是只有我……” “還是你在說昨天籃球場邊的哪個女生?我根本不認識她好嗎,是她自拍的時候跟旁邊的人起了爭執,我難免分神去看了看。然后她的自拍桿又打到我了,我這才說了她幾句?!蔽医K于逮到機會解釋這件事,噼里啪啦一頓倒豆子。 邊堯:“哦?!?/br> 我:“哦什么哦?” 我:“你又打算不吭聲了是嗎?這種事情,你不問我我怎么知道?!?/br> 邊堯沉默了一會兒,我以為他又要反駁或者冷臉走掉呢,結果他輕聲問:“那……那個呢?” 我疑惑反問:“哪個?” 邊堯:“就是老是和你一起走的那個,你們平時在學校里的時候就走得很近,經常在走廊上聊天,這兩天在看比賽的時候你倆也總是一塊兒?!?/br> “你說你們班的那個女生嗎?”我感到一陣匪夷所思,“今天比賽完給你遞水的那個?!?/br> 邊堯點點頭。 我:“哦?!?/br> 邊堯:? 我冷笑起來,問:“你琢磨這些事兒多久了?” 邊堯看起來不太愿意說,我一瞪他,他只好開口道:“有……一段時間了,之前有次也是,我在學校門口等你半天,結果你和她有說有笑地出來,而且她一看見我就心虛的跑掉了?!彼鋈惶痤^來,嚴肅地問:“她是不是喜歡你,你又不好意思拒絕她?你這個人就是心軟……” 我腦子里嘩啦啦飛過好多長翅膀的小蛇,天上下著醋雨,地上滾著烏龍球。邊堯還在列舉“某次,你和誰誰誰又如何了”,他說的好多事兒我根本一點印象都沒有,想不到這個悶sao竟然一直在悄咪咪地吃醋。我腦中浮現出綠色的卡通蛇,帶著眼鏡,往自己的小本子上記下一筆又一筆賬,頓時覺得又可氣又好笑。 我忍不住打斷他:“你就是個大傻子?!?/br> 邊堯頓住了,臉上紅了紅,嘆了口氣道:“我是?!?/br> 他這樣的反應令我一腔怒火瞬間滅了大半,我沒好氣道:“本來不該告訴你的,畢竟那也屬于別人的隱私,但是你好歹也算是個當事人,情商又這么低。我要是不告訴你,你恐怕這輩子都想不明白?!?/br> “那姑娘喜歡的是你?!蔽艺f。 邊堯聞言卻沒有太大反應,他皺了皺眉,像是對這個答案不滿意。 “你不相信?”我故意道,“我可不會花時間和精力跟你舉證細節,說服你別人喜歡你的事哦?!?/br> 邊堯:“沒有,你不用……”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邊堯又沉默了一會兒,表情甚至有點小委屈。 過了一會兒,他像是等不住了一般,問:“所以呢?你還沒回答我你答不答應呢?!?/br> 我足足愣了三秒鐘,這才明白過來——他還在等我表態自己愿不愿意和“對我有好感的人保持距離”這件事。 “不是已經跟你解釋過都是誤會了嗎?”我不可置信道。 一雙黃澄澄的蛇目炯炯有神地盯著我,我只能無奈道:“好吧好吧,我知道了?!?/br> “那么該你了?!蔽艺f。 邊堯納悶道:“什么該我了?!?/br> “該你跟我道歉了呀,”我交叉手臂抱在胸前,“你冷暴力我……我看看,足足24個小時了,你不該跟我道歉嗎?” “哦,哦?!边厛蚯浦行┏泽@,又有些茫然,像是才明白過來自己默默郁悶的這一段時間叫做“冷暴力”。 我脫口而出:“那我也提一條意見吧,我不喜歡你和我冷戰,你如果有不開心的事情,應該直接告訴我。你等著自己消化好了自己的情緒,處理好了自己的想法,才來和我溝通,但是這中途我也被晾著啊?!?/br> 邊堯聽罷后喉結動了動,正要開口解釋,我又說:“你這樣做,會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傻‘逼,會讓我陷入自我懷疑,會讓我沒有辦法專心做其他任何事,會讓我變得情緒不穩定……”我越說越覺得害臊,最后只能草草收尾:“總之希望你以后改正?!?/br> 邊堯把道嘴邊的話咽下去了,點點頭鄭重道:“好的?!?/br> 我:“好的?!?/br> 邊堯:“好的?!?/br> 我不說話了,他也不說話了,空氣一時間陷入凝滯。我倆誰也沒處理過這樣的狀況,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繼續下去。 我伸出手:“后續的發展需要進一步觀察,那我們目前先和好吧?!?/br> 明明是他起頭的對話,邊堯此刻卻有些愣頭愣腦地,伸出手來和我握了握。 我倆相當正式地在房間里握完手,好像解決了一件重大的國際爭端。我問:“然后呢?” “不知道?!边厛蚶蠈嵳f,看著很沮喪的樣子,我心一下子就有點軟。他又說:“其實我不是真的生你的氣,我是氣我自己?!?/br> 他這樣說著的時候,卻一直握著我的手。 我說:“繼續?!?/br> “我當然知道你什么也沒做,很無辜,但是我看你周圍粘著別人我就下意識不爽。而且你人傻乎乎,不是,我說你人緣好,大家喜歡你這也是沒辦法的事?!?/br> “所以我就想,怎么辦呢?我生氣自己會無法控制這些情緒,但我也不愿意把這些奇怪的情緒倒給你?!边厛蛘f。 我有些聽不懂了:“什么意思?所以……你到底希不希望我改???你不是不高興、不希望我和其他人走得太近嗎?”我問,“但這我也沒辦法,我就是話癆嘛,誰和我搭話我就和誰聊天,都習慣了?!?/br> “就是因為你什么錯都沒有,我才特別生氣,這么說你能明白嗎?”邊堯說,“我不滿意的是對你不滿意的我?!?/br> 他的套娃句式十分奇怪,我卻毫無困難地聽懂了。我瞪著他,心想,小蛇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他是因為自己不受控制地吃醋了,對我有情緒了,所以對這樣的自己生氣了? 難不成他這兩天不是在和我冷戰,而是在和自己冷戰嗎? 我內心已經快要笑翻了,但覺得還是不能就輕易地放過他,于是繼續面無表情道:“哦,我知道了。你說完了嗎?說完我要回房間睡覺了?!?/br> 邊堯嘴上說著“你去吧”,卻不肯撒手。我試圖把手抽出來,他還攥得更緊了。 我:“你是小學生嗎?” 邊堯:“你有資格說我嗎?” “你放不放手?”我豎起眉毛,“你不放手就跟我一起回房間睡覺吧?!?/br> 說出這句話后,我雖然還竭力維持著冷酷的表情,但臉已經控制不住開始升溫。我轉身拽著邊堯就走,他十分配合地跟在我身后,還憋不住偷笑了一聲。但是我回頭的時候他已經迅速收起了笑容,假裝無事發生。 進到臥室里之后,我連燈也沒開,窗外繁星滿天,估計明天又是萬里無云。我走到窗邊去拉窗簾,手指剛剛碰到窗簾邊的一刻就被大力向后拽,一回頭栽進了邊堯的陷阱里。 “我太狡猾了?!边厛驌е?,臉埋在我肩膀上悶聲悶氣地說。 我禁不住笑了:“這可你自己說的哦?!?/br> “對啊,我太狡猾了,明明是我的問題,我卻故意和你說要你改?!彼f,“你怎么就答應了啊,你不該答應我的?!?/br> “是吧?我也覺得我太寵著你了?!蔽艺f,“這都是我的套路,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很愧疚、很自責?你得好好想想要怎么補償我,你還欠我昨天的一個吻呢?!?/br> 邊堯迅速抬起頭來,果斷又自然地吻住了我——不是臉頰,而是嘴唇。 每次接吻都是在窗邊的月光下,這幾乎像是為我們量身定制的背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