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
不管是夢還是真,眼下的情況顯然并不允許她多做思考了。 馮瑜眼睜睜看著那女人抖開鞭子,“啪”地一聲抽在地上。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甚至覺得那鞭子是貼著她的臉過去的,帶起一陣刺骨的涼風。 這好像,不是開玩笑啊…… 馮瑜急了,就算她堅信自己還在夢里,這種情況也沒法冷眼旁觀。跪著的男孩看上去比她還小幾歲,若是真挨鞭子抽一頓還了得?她自小是沒挨過父母揍的,完全沒法理解那種生氣就拿孩子撒氣的做法。再說了,聽這女人說的話,她也不是他媽啊,憑什么打人? 女人毫不留情,朝著面前的少年揚手就是狠狠一鞭。 “住手!” 馮瑜忍不住大喊出聲,身子下意識向右側一偏,想要護著那男孩。她覺得身體很重,動起來萬分艱難,實在找不到四肢的感覺。 這一切都是本能的動作,她以為自己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沒想到一道細微的光芒閃過,她清清楚楚看見,那女人的鞭子居然脫手了。 鞭子沒有一絲一毫沾上少年的身,而是遠遠地飛出了幾米,最終躺在了地上。 馮瑜愣住了,同時也松了一口氣。 好險啊,沒打到就好…… 她一邊暗暗慶幸,一邊回頭,可一對上身后的目光,霎時,方才放下的心又重新提了起來。 那是一雙暗沉如淵的黑眸,少年正低著頭,俯視著她。馮瑜很肯定,他看的絕對不是旁人,而是自己。 他能看見我? 馮瑜不確定,卻不敢再有任何動作,只能裝作什么也看不到的樣子,避開他的目光。 當著眾人的面,見鞭子莫名其妙地脫手而出,蕭齡愣住了,旋即大怒。她冷笑了一聲,嫌惡道:“打你倒臟了我的手,行,你就在這好好跪著吧!郡主一日不醒,你便跪一日?!?/br> “不許給他東西吃,連水也不行,聽見沒有?!” 下人們唯唯諾諾地應了,少年卻恍若未聞。他的目光依舊緊緊盯著那枚懸在他衣衫下擺的白玉平安扣。 * 馮瑜就這樣一言不發、分毫不動地陪著他,從正午跪到了天黑。 這里同樣正值夏季,到了夜里蟬聲一片,吵得人頭疼。府里過往的仆役來來回回,卻都裝作看不見跪在這里的人。又過了半晌,馮瑜突然感到面上涼涼的、濕濕的,緊接著便有雨滴重重砸在地上的聲音。 下雨了,似乎還不小。 雖然沒搞清自己究竟是個什么狀況,不過比這更讓她擔憂的,是身邊這個可憐的男孩。 他起碼已經跪了五六個小時,脊背卻依舊挺直,可馮瑜能感覺到他微微晃動的身子。馬上就要下大雨了,再這么跪下去,人不死也得廢了。 她想喊他起來,卻又覺得不可行,猶猶豫豫間雨勢漸大,豆大的雨珠砸在臉上生疼。 馮瑜看著少年浸透的衣衫和慘白的面色,再也忍不住。 “喂,別跪了,趕緊起來吧?!?/br> 話一出口,她看見男孩驀然低頭,死死盯著她,眼中盡是掩不住的駭然。 “我知道你能聽見,不過我是為你好,你都跪了多久了……雨下得這么大,先起來再說吧?” 少年緩了幾秒,神色竟直接從駭然變成了警惕。馮瑜覺得他真是有點奇怪,那種惡狠狠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危險系數極高的怪物。 這小朋友,至于這么不友善嗎…… 然而下一秒,馮瑜只覺得天旋地轉。她好像被人拎了起來,大力地箍著,周身盡是溫熱之感。眼前突然出現一張放大的俊顏,她甚至能清清楚楚數清他的睫毛。少年的嘴唇張了張,嗡動了兩下,終于開口。 “你……你是何人?!為何在我的玉扣里?” * 馮瑜緩了很久,才勉強接受自己成了枚玉扣的事實,或者說,附在了這位少年的玉扣上。 這樣一場詭異的夢,絕對和那死老頭給她的平安扣有關!馮瑜實在是受夠了,她下定決心,等這次夢醒無論如何也得給那玩意兒砸成豆腐渣。 直到眼前的院子嘈雜聲漸起,少年終于被準許起身,她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原本她以為自己起碼是個人,所以才敢出聲提醒,現下她就是塊石頭??!石頭會說話,一般人嚇都嚇死了好么,她覺得自己還是閉嘴為妙。 少年踉踉蹌蹌地拖著步子朝外走,傾盆大雨中,她默默看著他無遮無擋、搖搖晃晃地出了院門,朝府內一處偏僻角落行去。 一路上,許多仆役婢女立在廊下偷眼瞧他,竊竊私語,他卻毫不在乎,腰桿依舊挺得筆直。 “明明是郡主非要出去游湖,拉著叁公子頂罪罷了,怎么如今出了事反倒……唉?!?/br>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出身不好,嫡庶尊卑有別,更何況他娘又……咱們這位王妃眼里可揉不得沙子,王爺又不管事,等太子殿下即位,二公子承襲世子,怕是叁公子的日子就到頭嘍?!?/br> “月姨娘年前歿了,六小姐前些日子也沒了,如今就剩他孤零零一個,病了也沒人問,恐怕連今冬都熬不過……” 我的天哪。 馮瑜支著耳朵聽了一路,越聽越無語凝噎。這劇情的狗血程度真是堪比宅斗電視劇啊,嫡子庶子、奪位爭寵、打壓虐待……感情眼前這位長了張主角臉的帥弟弟就是個炮灰唄? 想著想著,少年已經帶她走進了一處破敗的院落內。院子很小,只有一間正屋和一間側屋。四處無人,連個掃地的雜役都看不見,院子里無花無草,到處光禿禿的,毫無亮色。 馮瑜向上看,注意到正屋門前掛著條白幡,隨風飄動,凄涼寂寥。白幡所奠,想來便是方才那些下人口中去世的六小姐,他的meimei吧。 饒是她縱橫小說界數年,博覽群書,此刻心中也未免有點不是滋味。這樣一個孤苦伶仃又被嫡母記恨的高門庶子,說不定分分鐘就尸骨無存了。 所以,他們在夢里相遇,究竟意味著什么呢?是要讓她看著他繼續無望地生活嗎? “你是誰?” 馮瑜恍了恍神,才發現自己似乎被少年從腰間取了下來,拎在半空中。她有些茫然地望向前方,就著昏黃暗淡的燭光,端詳起眼前這個青澀的男孩子。 他長得實在很好看,明明面色蒼白,身形瘦削,卻一點也不顯得纖弱陰柔?,F代的審美總是更偏向于女性化的男性長相,實際上,馮瑜個人更喜歡棱角分明,英武堅毅的男人。眼前的少年顯然正屬于這一類。劍眉星目,薄唇微抿,一雙沉沉的黑眸宛如暗淵讓人望不到底。隔著層層深衣,可以看出他的寬肩窄腰,再加上小小年紀就接近一米八的身高,這要是放在現代哪個初中,絕對是遠近聞名的男神啊。 “你,是誰?!?/br> 無人應答,少年又重復了一遍,只是這回語氣更加不善,根本沒有詢問的意思。他絕對不可能聽錯,那時聲音分明就是從玉扣里傳出的,一共叁句話,他一個字也沒有聽漏。 馮瑜見他神情狠戾,有點被嚇住了。她毫不懷疑自己若是再裝傻下去,恐怕就要被砸碎了。在夢里被砸碎會怎么樣?應該……不會死吧? “我、我也不知道……” 也罷,她認慫。 “不知道?” 果真聽見有人應答,少年這回沒再一臉駭然,而是淡定了許多:“那你從哪里來,是人還是妖?” 他好整以暇地坐了下來,顯然是要好好審問一番。馮瑜暗想,一個愚昧迷信的古代人卻如此沉著冷靜,這樣難對付的性子,若是再長大成人她可周旋不了。 “……我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一睜開眼就在這了,我是人?!?/br> “人?呵,我可沒見過住在玉里的人,只有住在玉里的妖怪?!?/br> 馮瑜老老實實答了,可少年根本不信,他聲音微涼,轉而問道:“所以,你一直在我的玉扣里?” 直覺告訴她,這話似乎意有所指。馮瑜一時也想不明白,只得輕聲道:“在你被那個女人甩鞭子的時候,我醒了,然后就幫你擋了一下。至于之前,我沒有印象?!?/br> “那個女人……” 少年突然笑了,顯得有些興味盎然。他笑起來的時候,眉宇間籠罩的重重陰郁消散許多,眼尾微微上翹,像只狡黠的狐貍,連馮瑜都被驚艷了一瞬。他從沒聽過有人這樣稱呼蕭齡,倒覺得十分新鮮??磥?,她真的不是這里的人。 “小妖精,這么說你會使法術?書上都說那些能口吐人言的妖怪至少要修煉上千年,你呢,有多厲害?” 小妖精?你全家才是小妖精! 不知道這孩子是不是憋太久了,剛剛被人罰跪又淋了一場雨,居然還有閑心和她話家常,馮瑜立刻沒好氣道:“我是人,不是妖!你能不能換個我能解答的問題?” 沒想到,少年并未反駁,反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說的對,是該換個問題?!?/br> 他站起身,拎著馮瑜走到桌邊,冷不丁出聲道:“就算是吸人精血的妖怪,也總該有弱點,所以,你的弱點是什么……” ??? “啊……喂!” 還沒等馮瑜反應過來,只覺得眼前一花,一股失重的感覺突然襲來,耳邊轟然炸開一聲巨響。 她死死咬著牙,眼前全是一片朦朧。她只覺得渾身像散了架似的劇痛無比,好像被人拿石頭砸扁又搓揉,便是出車禍被撞死估計也不過如此了。 馮瑜第一次知道,原來人一旦痛到極致,連叫都叫不出來。 “居然砸不碎。喂,你感覺怎么樣?” 少年復又將玉扣從地上撿起,淡淡問道。 他方才用了十足十的力,打定主意要將這妖邪之物毀了??稍以诘厣?,除了脆響,居然連半點裂紋也無。 “我日你大爺的!你他媽是不是有???!” 馮瑜緩了許久才緩過一絲氣力,忍著全身的酸痛怒罵道:“嘶,你要做實驗就不能說一聲?這樣直接砸,我要是死了怎么辦?好歹我才救過你,有沒有點良心???” 聽著她奇怪的斥責之語,少年絲毫不在意。 他想,他已經找到制住這個妖精的辦法了。 ———————————————————————————————————————————— 這更3500,今天還有一更,我肝。求豬豬求評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