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宮里是有自己的造辦處的?!标愴樥f著,目的已經是不言而喻,“造辦處想要買下你們的香譜,你看如何?銀錢上是不會虧待你們的,香譜也只會在造辦處使用,不會流傳出去?!?/br> 能直截了當的時候,陳順也絕不耗費心神地拐彎抹角,跟顧和以說得明明白白的。 她說陳大人怎么會這么給她面子呢,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她呢。 顧和以心里稍微思量了一下,既然陳順會直接和她提起銀錢的事,又直接說明了香譜不會被傳出去,她心中是相信的。 略略沉吟了一下,她道:“陳大人,這些新研制的合香香譜,我顧家是從未打算賣給外人的?!?/br> 陳順聽了她的話,臉上也沒什么變化,只淡淡地看著顧和以,他知道顧和以肯定是還有下文。 果不其然,顧和以忽然就話鋒一轉,隔著桌子把頭往前一探,稍微湊近了陳順那么一點點,“這如果是別人來與我提起此事,肯定是不頂用,但陳大人不一樣,既然陳大人特意過來提起此事,和以自是不會推拒?!?/br> 被人答應了自己所說的事,陳順面上沒有明顯的喜色,只是習慣性地帶著些笑意,對顧和以換著法子的奉承視而不見,“本官會叫人帶著銀錢去顧家尋你的?!?/br> 陳順的性子太穩了,好像從來就沒有過什么太大的波動,也摸不清喜好,怪不得從來就沒人能討好到他什么。 顧和以知道自己說出花來,對面這位也一直是這樣,只得點點頭,“那和以就靜候著了?!?/br> 將香譜賣給大內的造辦處,自然不是只貪那些銀錢。在保證了香譜不會被流傳出去的情況下,自家的香譜與香品能得到宮中娘娘們的青睞,這是極大的噱頭,全天下最為尊貴的人都喜歡他們顧家研制的香品,喜歡到叫人專門購買了香譜,顧和以都能想象的到這個消息一旦廣泛地流傳出去,他們的香品是得有多么火爆。 …… 帶著這么個消息,顧和以用完了午膳直接去了他們后門橋的鋪子。 鋪子中江紜和賀穆清都在,似乎是剛剛有一批新制的香品從作坊那邊運送過來,他們二人正在上新,夏日悶熱,他們忙得額頭上都滲出些汗來。 顧和以也不好意思在一旁干看著他們干活,自己卻一動不動,就要招呼著從安一塊兒幫幫忙,賀穆清見了,忙上前接過了她手中的東西,“小姐去一旁坐吧,這種事交給我們來就可以了?!?/br> 從她手中接過東西時,指尖還輕輕地劃過了她的手心,也不知是無意還是刻意的。 江紜也在一旁附和了一聲,聲音清潤,在夏日里叫人聽著身心舒暢,“若是大小姐親自上手,還要我們做什么用呢?” “小姐,我幫他們吧,快快快小姐去歇著?!本瓦B從安都在一旁幫上腔了,還手動半推半扶著顧和以去到一旁的柜臺后面坐下。 顧和以無奈,嘴角帶著笑坐在柜臺后面,胳膊撐著臺面,雙眼帶著笑意看著在鋪子里前前后后忙碌著的三人,瞧著瞧著,就將目光落在了賀穆清的身上,見到他在抬手以衣袖輕輕擦去額角細汗的同時,以胳膊掩著自己的視線,偷偷地往她這邊瞥了一眼,被她逮了個正著。 目光相撞,賀穆清似乎嚇了一跳,趕緊收回了目光,轉了個身急匆匆地去做自己的事了,身體似乎都繃著勁兒,神態略顯局促,耳尖少有地微微泛紅。 賀穆清最近似乎是越來越喜歡偷看她了。 之前,在她剛剛與賀穆清道完歉之后,賀穆清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有些刻意地避著她,似乎是故意地與她拉開距離,不再用那種綿軟的神情看著她,也沒再表現出過什么害羞的神情。而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越發頻繁地偷偷看她,今天竟然還少有地有些害羞,顧和以已經很久沒有看到賀穆清這副模樣了。 她雙手交疊趴在了柜臺上,眼神也稍稍軟了下來,賀穆清害羞的模樣實在是太可愛了。 他們三人還沒忙完,就有一人進了鋪子中。 此時還是午時,很少有人在這時候來到鋪子中購香。 顧和以在發現了有人進到鋪子中之后,幾乎是瞬間就從柜臺上起了身,不再絲毫沒有形象地趴在上面。 她掩飾似的輕輕咳了一聲,抬頭向門口看了過去。 來人年紀不小了,至少有五十多歲,臉上皺紋遍布,顯得頗有些陰沉,來到鋪子中之后,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臉上忽然就揚起了一個陰森森又帶著惡意的笑來。還沒等顧和以他們任何人開口說些什么,他就先開口了,嗓音纖細,語氣刻?。?/br> “從宮里邊兒出來以后混得可真是不賴,你主子知道你是個太監嗎????小賀子?!?/br> 作者有話要說: 啊我現在心里有點兒沒譜,如果有人設崩了或者哪兒不自然大家和我講qaq 感謝在20200614 11:52:41~20200615 12:09: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木、富貴兒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蘇蘇 2瓶;蝸牛殼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54章 賀穆清一直以為, 他能夠一直好好地隱瞞著自己的閹人身份, 這樣簡簡單單的待在顧家,在可控的范圍之內與小姐稍稍接近一些,既不會打擾到小姐的正常生活,又能讓自己的心中有所慰藉。 然而當馮有貴出現在鋪子中的時候, 他的一身血液都要被凍結在了一起。 腦海中轟然一聲巨響,嘴唇抽動了兩下, 完全呆滯在了原地。 時間像是停滯了,一切聲音都已經遠去, 唯獨剩下那一句“你主子知道你是個太監嗎”一直在腦海中回蕩著, 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著他——他已經被人當著小姐的面,戳穿了自己這腌臜低賤的身份。 一時之間, 鋪子中安靜到了極致, 誰都沒有說話。 顧和以、江紜、從安全都怔怔地看著這個不速之客, 竟是沒能把他口中的話立刻反應過來。 馮有貴看了看鋪子中還發著愣的眾人,嗤笑一聲, 他就知道這小賀子肯定是不會將自己的來歷和外面的東家說的。 再多細細瞧兩眼這小賀子, 明顯的在宮外過活的比在宮里頭強上不少, 下巴不像之前那樣瘦得發尖,臉蛋兒稍微圓潤些個了, 也不像之前在辛者庫時一樣總是臟兮兮的,可能是因為吃得好,所以皮膚白里透紅的,更是誘人得緊。 “要不是皇上在宮外給咱家賜了府邸, 前兩日又恰巧在這附近瞥見了你一眼……還真是沒能想到,你能在宮外過得這么好啊,小賀子?!?/br> 鋪子中的人全都沒能反應過來,馮有貴便邁出了幾步來到了賀穆清面前,臉上的笑容既是嘲諷又帶著猥瑣,伸手就摸向了那張叫人垂涎的小臉,他嘴上笑著,纖細的聲音稍稍混雜著嘶啞,“來讓咱家瞧瞧,這臉蛋兒……怎么還越發水靈了呢?” 賀穆清站在原地,身上像是被人施了定身術,絲毫無法動彈。他的胸口開始劇烈地起伏,一雙眼睛也完全不敢往其他的方向看,他不在乎別人的目光,他只怕會瞧見小姐的眼中帶著厭棄和憎惡。 視線之中,那只老丑又皮膚松弛的手伸向了他的臉,他狠狠地咬緊牙關。 不能在這里給小姐惹事,能被皇上在宮外賜府,如今馮公公大概是比半年之前更受皇上的恩寵,在鋪子中若是反抗了他,恐怕會給小姐帶來麻煩。 那只手沒能碰到他的臉,就被顧和以一掌拍開了。 顧和以一只手捉住了賀穆清的手腕,將呆滯在原地的賀穆清拉扯到了自己的身后,冷眼看著眼前這個老丑的男人。 聽他的話,是個被皇上在宮外賜了府邸的老太監。 她的頭腦還有些混亂不清,沒能完全將事情消化掉,但看到這個老太監一臉猥瑣的要去欺負賀穆清,而賀穆清竟然不躲也不閃,只瞪著雙眼一副驚懼的模樣,她的身體就率先動了,將賀穆清護在了自己的身后。 既然已經跟這個老太監作了對,那就也沒什么回頭箭了,顧和以的喉頭滑動了一下,瞇了瞇雙眼,嘴上說得并不客氣,“哪里來的老東西,在我的鋪子中胡言亂語?” 馮有貴也瞇了下眼睛,被一個小姑娘稱為“老東西”,他的面色有些陰沉,嘴里卻也習慣性的不說什么重話,“姑娘,想必你不知道吧,你身后這人是個從宮里邊兒逃出來的太監,既是宮中的奴才,讓咱家瞧見了,自然是得把他帶回到宮里邊兒去,你說呢?” 明明是被人陷害才被逐出了宮,到了這時,反倒被說成了逃出了宮的奴才。 又被這個老太監重復了一次,顧和以的心中重重地跳了兩下,腦子中嗡嗡作響,現在是個什么樣的心情……?她有些說不出來了,只覺得似乎有些魔幻,又感覺這個結果好像是早有預兆。 她能感覺得到,被她握在手里的胳膊正在顫抖著,她甚至還能聽到從賀穆清喉嚨中發出的近似嗚咽的聲音。 賀穆清似乎有點兒怕這個老太監,又或是害怕著其他事情。 “他是不是太監不用你講,你管的也太寬泛了吧?!鳖櫤鸵跃o了緊抓著賀穆清的手,她有事情想要問賀穆清,固然不會隨便叫一個不認識的人將賀穆清帶走,于是她緩緩地說道:“陳順陳大人早就知道此事,陳大人都沒叫他回到宮里去,你瞎摻和什么?” 她根本就不知道賀穆清的身份,更不可能知道陳順是否看出了賀穆清的身份,但此時面對著這種情況,她別無他法——眼前這人是從宮里邊出來的,既然能被皇上在宮外賜府,那肯定是手里頭有些權力的,也能跟皇上進些讒言,總歸,他們這樣的商人家庭,最好是不要惹。 不惹這老太監,又想護住賀穆清,她就只能拿別人來壓他一頭了。不管他是不是受皇上寵信,職位和權力也總歸是比不上陳順的,她知道陳順并非是壞人,就先拿陳順的名字頂事了,日后……再想辦法報答陳大人吧。 馮有貴從顧和以口中聽到了“陳順”這個名字,果然是神色一僵,他的身子頓了頓,上下打量著顧和以。 他剛從宮里出來幾天,府邸也是昨日才收拾好的,還未能有機會到這外面逛上一圈,不知道這家鋪子主人的身份,可現在看來……香料鋪子,又能和陳順相識,僅是這么兩點,就已經叫他心中有了猜測,知道這大概是顧家的鋪子。 皇上幼時即位,就是靠的太皇太后仿前朝復設東廠才穩定了朝綱,而陳順則深受太皇太后信任,成為了最初的提督,任誰都清楚,他是太皇太后一派。 如今皇上逐漸年長,自是不甘太皇太后依然掌權,身為皇上還要與自己母后一起看人臉色行事,便也開始培養自己的心腹,馮有貴便是其心腹之一,深受寵信。 陳順與他,一個為太皇太后辦事,一個唯皇上馬首是瞻,身在不同陣營,而皇上現在還未與太皇太后撕破臉皮,他自然也是不能主動與陳順起了沖突。 更何況……現在的實權還在太皇太后手中攥著,就更是不能沖動行事,叫人抓住了把柄——萬一陳順早就在背地里查清了小賀子被逐出了宮的事,他拿此事挑起了事端,豈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馮有貴咬了咬牙,那種令人反胃的目光在賀穆清的臉上掃了一圈。像小賀子這樣的,模樣水靈還有些陰柔,可性子卻偏偏倔得很,玩弄這樣的人,才最是有意思。 可惜,到手的鴨子又要飛了。 “呵,既然如此,咱家會親自去與陳總管詢問此事?!瘪T有貴一甩袖子,狠狠地瞪了一眼顧和以,快步出了他們的鋪子。 馮有貴一走,這鋪子中一片死寂。 沒有一個人主動說話,江紜心知這個時候說什么都是不合適,說什么都只能徒增尷尬,便垂眸,開始放輕了動作去做自己剛剛沒有完成的事。 他在風月居待上了十幾年的時間,對男人與女人都熟悉得很。他一早就覺得賀穆清給他的感覺有些奇怪,心中還有過猜測,或許賀穆清是個好男風的人,可沒想到……竟然是個從宮中出來的太監。 宮中管事那么嚴格,誰能想到,會有個太監跑出來呢?正因如此,他從未往這個方向上去思考。 從安目瞪口呆地看著賀穆清,跟在小姐一旁半年多的小乞丐,竟然是個太監!這叫她驚訝的完全說不出話來,更何況……先前她一直都覺得小姐和賀穆清之間的關系奇奇怪怪的!若是小姐真的對賀穆清有意,心中得是多么難受??! 甚至她覺得自家小姐很是可憐,竟然和一個閹人走得那么近。 看到江紜輕聲的開始做起了剛剛的事情,從安猛然反應過來,也沒敢在這詭異的氣氛之下說出什么話來,只是一邊小心做著手上的事,一邊觀察著顧和以的情緒,萬一小姐覺得難過、覺得惡心,她可得好生安慰小姐一下啊。 顧和以注視著馮有貴離開的方向,沉默了幾秒,然后眼神復雜地轉過身去,看到賀穆清低垂著頭,就連身子都在打著顫,也沒有一句解釋,好像認命了似的,等著最后的判決書。 她想到這鋪子后面是有個院子的,于是一把抓住賀穆清的手腕,就將他往后面的院子里帶,連通著院子和鋪子的門打開又狠狠地撞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顧和以從來沒有摔過門,這是第一回 。 留在鋪子中的江紜和從安被摔門聲震了一下,抬頭對視了一眼,又“刷”地低下了頭去。 從安把目光死死地釘在眼前的香品上,低聲說道:“不若……我去看著小姐一些,小姐的情緒似乎不是很穩定?!?/br> 江紜默了一下,搖了搖頭,似是嘆息,“別去了,大小姐自己心中肯定是有思量的?!?/br> 當賀穆清聽到那震天響的摔門聲時,就覺得自己完了。 那一聲巨響將他從里到外震了個清醒。 攥在他手腕上那只手很是用力,他甚至都覺得有些疼。 小姐什么都知道了……小姐會恨他的吧,會吧。 心中疼得厲害,有些喘不過來氣,只能大口大口用力的呼吸才能叫他不至于窒過氣去。 頭腦發脹到讓他幾乎無法思考,只能呆滯地被人拉扯著往前走。 他什么難聽的話都聽過,什么遭罪的活兒都做過,受過刑也挨過打,但他受不得小姐嫌他厭他,他也受不得……小姐因為他這個可恨的閹人而委屈難過。 以前他從來沒有這么害怕過什么,即便是死。 而這時……他怕到不敢去面對現實。 顧和以將賀穆清帶到了房間里,為了不讓聲音傳出去,她將房間中的窗扇關緊,門也以門閂掩上。 此時還未出午時,外面的天大亮著,就算是關上窗,遮擋些光源,屋子中還是亮堂的。 賀穆清還是那樣,身子微微地顫著,低著頭,不說話。 天知道他心中已經怯懦到了什么樣子。 顧和以也說不好自己心里是個什么感覺,只覺得自己心中悶著一塊兒,可同時又有什么一下子通暢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