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骨[重生]_分節閱讀_4
住院的第五天,陸離請母親撥打了劇組的電話,委婉地詢問是否可以參加陸離的遺體告別儀式。 要求很快得到了回應,而進一步與他溝通的,是聚光公司的一位宣傳。 陸離很快意識到自己可能提出了一個愚蠢的請求——葬禮明顯是公司在包辦,搞不好還會搞出網絡直播、眾籌奠儀或者別的什么幺蛾子來。 但是他又舍不得不去。 因為父親授權公司盡快火化,陸離的“遺體”就存放在小城的殯儀館內。遺體告別儀式定在了車禍后的第七天。 當天上午八點,天色陰沉。陸離在母親的陪同下離開醫院,前往了東郊殯儀館。 告別儀式定于十點進行,但此時此刻,殯儀館門口和附近的道路兩側已經擠滿了人。保安和民警將未獲邀的人阻擋在了警戒線外,不少粉絲擺起路祭,媒體的無人機則在高處嗡嗡盤旋著。 車輛在核對完身份后從側門開進館區,停進了內部專用車位。時間還早,屋檐下和花園里三三兩兩地站著一些穿黑色西服的吸煙者,看見臉上貼著紗布的陸離,紛紛投來或明或暗的詫異目光。 追悼會的簽到處設在正殿外,坐鎮的是陸離現任的經紀人徐玉成。這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女強人這幾天顯然也不好過。臉上的黑眼圈代替了濃妝成為盾牌,憔悴到讓人覺得多問一句都是對她的殘忍。 已到場的賓朋被分別安置在幾個不同的休息室內。陸離去了一個不大的房間,里面都是他合作過的劇組幕后人員。氣氛一片沉悶,干坐著也沒什么意思,他向母親交待了一句,起身出門透氣。 休息室外是條走廊,兩側全都門扉緊閉。陸離想去前臺看看,剛到走廊入口處,迎面走過來了一老一少兩個人。 他頓時傻在了原地。 走在前面的老者,頭發花白但身姿筆挺。他穿著一身黑色西服,衣襟上別著一朵白花。 那竟是中影14級學生們的大家長,陸離的大學主講老師,顧教授。 顧教授在中影教了十八年的書,14級是他作為班主任帶的最后一屆班級。陸離至今清楚地記得,畢業典禮的那天晚上,大家在學校邊上的烤鴨店擺了謝師宴。酒過三巡,幾個專業課上被懟得最厲害的學生突然嚎啕大哭起來,撲過去摟住顧老師的脖子,死不松手。 顧教授也動容了,酒勁上頭的鼻尖通紅,向來中氣十足的腔調聽上去也有些不穩。他挨個兒喚著學生的名字,歷數著每個人這四年犯過的傻、做過的錯事,又喋喋不休著每個人的好。他說他從不去數自己帶出過多少個明星學生;卻一定要學生們記住,無論走到哪里,都不能做出丟中影、丟他顧老頭臉面的事兒。 在返校的路上,也不知是誰起的頭,大家唱起了班歌。因為酒精和離愁別緒而歪斜的歌聲,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動聽。 余音裊裊,猶在耳邊。如今再見,卻是讓白發人來送黑發人。 恩師雖然依舊一副老紳士派頭,可仔細看眼神卻是木然無力的,失去了往日最亮的那點光。 物是人非事事休。這一刻,鎮定了七天的陸離忽然悲從中來。 他再邁不開腳步,就這樣站在走廊邊上,放任自己背過身去哭泣,將五官全都擰成一團,順便也死死地擰住了那一句不能出口的“老師”。 師徒二人就這樣擦肩而過,轉眼間走廊上只剩一片死寂。 好不容易平復了一點情緒,陸離這才又反應過來:跟在教授身旁的那個男人是沈星擇的表兄,也是星擇工作室的負責人,安化文。 安化文與沈星擇這對表兄弟,自從工作以來一直都是焦不離孟,他的出現意味著沈星擇應該也已經抵達。 如果現在相遇,又應該怎么面對? 陸離胡亂抹了抹臉,殘留的淚水落在了肥厚的手背上。 第4章 reset 十點差一刻,天陰欲雨。遺體告別儀式即將開始。各方來賓沉默地穿過走廊,步入主殿。 陸離混跡在這片死寂的黑潮當中,腳步虛浮,依舊沒有什么真實感。 他環顧周圍,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熟悉面容——有合作過的導演、制片;平日里私交甚篤的演員、歌手;同一個經紀公司的后輩。 而最讓他動容的,還是那些中影的同班同學。 早幾個月,大家還在群里商量著今年的聚會。為了湊出檔期,鬧哄哄不止爭吵過一次。然而今天,這三十人的明星班小集體卻推掉了一切瑣事,齊聚在了這里。 精心布置的正殿莊嚴肅穆。白色花圈圍場兩匝,挽聯飄蕩。低垂的挽帳下,白花高筑的靈臺之上,靜靜停著水晶棺。沒有家屬答禮區,站在一旁的是經紀公司的負責人。 出乎陸離意料之外,現場并沒有娛記,只有一位攝影師,端著相機站在角落。 來賓進入正殿的第一件事是瞻仰遺容并獻花?;ㄊ枪緶蕚涞?,陸離領到了一束白菊。按照由長及幼、由尊至卑的順序,他被安排在了后頭,稍稍等待了一陣才被工作人員放行。 哀樂低回,陸離手持花束緩緩前行,最終站定在了白色花臺上的水晶棺前。 他放下花束,探頭望去。 “陸離”正在花叢中安睡。有人為他換了一身挺括的黑色正裝,戴著白手套的雙手交叉在胸前。 有那么一瞬間,陸離仿佛以為那雙手里正握著一座金色的獎杯。然而他很快又看清楚了,那只是一朵碩大艷麗的黃色玫瑰花。 也許是為了掩蓋車禍的傷痕,美容師為他化了一個粉底厚重、面色紅潤的濃妝,神色安詳??稍僮屑毧?,耳根往后、衣領之上的那段脖頸是毫無血色的青白。 這才是死者的本色。 陸離突然有些驚愕,而驚愕又很快轉化成了釋然—— 原來目睹自己的尸體也會感到恐懼; 原來生與死之間的界限竟是如此清晰明確; 原來,這世界上并沒什么東西,不能夠被放下。 留給陸離與自己道別的時間實在有限,他必須謹記如今的身份,獻完花迅速走到后排座位上。 在他之后獻花的人已經不多,也許接下去應該是公司高層代表家屬致辭。陸離對此毫無興趣,他繼續留下的唯一理由,就是想陪著自己的身體,直到它被推向焚化爐的最后一刻。 但在此之前,身后的大門口響起了一串沉重的腳步聲。 不知不覺中,天色已經陰沉得仿佛日暮黃昏。風打著呼嘯,卷起沙塵與散落的紙錢。而那個姍姍來遲的男人,正穿透了這片昏暗匆匆走來。 高大挺拔的男人一襲黑衣,往常習慣于梳起的劉海垂掛下來,與墨鏡一同遮住半張臉。他快步走進大殿,帶來了雨前郁熱不祥的低壓,還有一陣極淡的花香。 他懷中抱著一大束耀眼的黃色玫瑰花。 人群默不作聲。那么多的大小明星仿佛全都成了群眾演員,專門等著他一個人走完那條短短的通道,走到那具水晶棺材前。 陸離看不見前頭的動靜,也聽不到聲音。但是這一刻,他卻知道了這場葬禮的真正召集人和運作人是誰。 畢竟,終陸離二十九年這一生,從中影開學報到的那一天開始,就好像再沒有逃出過這個名為“沈星擇”的羅網。 糾纏、監視、控制——陸離也曾以為這都是愛的夸張表現。但就算那段青澀的愛情已被沈星擇親手粉碎,他卻依舊絲毫沒有要放手的意思。也許這個男人是個蜘蛛精投胎的,天生就要將身邊的人統統掌控起來。 但是這一次不同了。這一次,沈星擇能夠抓住的也就只有這具水晶棺材里的身體而已。 這樣想著,陸離的胸口忽然騰起一股莫名的情緒——心臟好像被剖成了兩半,一半在疼,而另一半卻又有些快意。血液的流動將這兩種情緒混雜起來,變得糊里糊涂。 追悼會的結束有兩個標志,一是悶了幾小時的雷雨終于摧枯拉朽地落了下來;二是推車將裝著陸離遺體的水晶棺卸下,蓋上棺蓋,再通過側門送往火化間的黑長甬道。 在那里,它將像一個殺青之后的道具,從此消失于人們的視線之外。 陸離沒有資格陪著自己的身體走完這最后一程,甚至無法再多停留片刻。重要的賓客被公司安排去了別處,工作人員則開始清場。 雨停之后,陸離與母親繞道去了殯儀館的后門。這里有一個專門供人焚燒花圈香燭的焚化爐,爐邊是地藏菩薩的小廟。 今天是車禍后的第七天,也是遇難者的頭七祭日。陸離一早請母親準備了香燭紙錢,醫院里沒地方燒,就干脆帶了過來。 他當然不是燒給自己,而是給小鹿、那個在車禍中真正罹難的孩子。沒有人知道他的離去,他走得悄無聲息,甚至連他最親近的人都不知道。 陸離也曾經思考過,自己是不是虧欠這孩子一些什么,甚至在入睡前默默許愿,希望能夠在夢中得到一些啟示。但是七天了,小鹿從沒入過他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