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勝利。

    只要人在身邊，看得見，摸得著，就比遠在異國他鄉要好。章思儼看他起身離開，看他和簡暮年寒暄幾句，看他跟易成群走出去，感覺自己晚上可以睡個好覺了。

    其實并不能。

    在睡覺之前他特地給唐恩打電話確認了一下，唐恩是說謝楚已經完全融合了，至于他小時候經歷過什么，除了人格融合后的謝楚自己，誰也不知道。他也讓章思儼不要問，有的人心里會有一直埋藏著的、永遠不會和人說的秘密，會帶著上天堂。

    章思儼是不會問的，幼年的經歷并不影響現在他對謝楚的感情，只要他痊愈了就好。

    他掛了電話后遲遲不能入睡，又看到謝楚發朋友圈。一張是高樓處拍下的夜景，另一張是明亮的辦公室內只有幾個人，有的在披著衣服睡覺，有的對著電腦全神貫注。謝楚寫道：“不讓老板知道的加班不是加班！我很好！我不累！”

    章思儼想到謝楚的語氣便笑了起來，笑完過后，憂心忡忡。

    他很快就查到了易成群的工作室地址。

    道矣工作室是一家為電影提供場景概念設計的工作室，不知道是不是第一家，但現在做這個的并不多，有的工作室成立后很快就倒閉了，唯有易成群的這家不僅屹立不倒，名聲也愈發響亮。目前道矣正和簡時海合作，籌備一部奇幻電影。簡時海的嚴要求高標準是業內外出了名的，易成群他們這么忙，也是十分合理。

    但章思儼不想看謝楚累到。

    給謝楚發消息他也不會即時回復，章思儼將手機放到一邊，試著入睡。

    朦朧間，他身在門外，眼前的門是之前謝楚住的公寓里臥室門，門上的花紋他認得。他推開門，看見昏黃的房間內謝楚正在睡覺。他走過去，為謝楚蓋好被子，卻碰到了他光滑圓潤的肩膀。

    他試著掀開被子，就看到了什么都沒穿的謝楚正安靜側臥著，雙手和兩個小臂貼在一起擺在枕頭邊，身體蜷縮著，這是他最喜歡的姿勢。

    而此時謝楚身上交叉纏繞著黑色的緞帶，腳上綁了好幾圈，一路向上綁去，在兩個手腕間打了個小小的蝴蝶結。章思儼屏住呼吸，知道自己這時應該拆開禮物，擁抱許久未曾抱過的人。他需要身體的接觸緩解焦慮和不安，填補胸口里缺失的那一塊，仿佛只有用盡全力地擁抱才能使他功德圓滿。他開始回想過往那些日夜，而且只有在床上他才能看到謝楚眼中的依戀情緒，他望著自己的目光充滿不舍，這時他才會感覺到自己是被需要的。

    眼前人的呼吸平穩，章思儼伸出手解開蝴蝶結，而這個時候，他聽到自己說。

    “這是夢?！?/br>
    是夢啊，這是現實中絕對不會發生的事情，章思儼也有了辨別夢境的能力。乖巧的謝楚，是夢。對他有所依戀的謝楚，是夢，只要是在他面前并且停留十分鐘以上的謝楚，都是夢。

    章思儼在黑暗中睜開眼，對于這種失落感早已經習慣。他理解謝楚的病產生的原因了，長時間處于痛苦中的人在痛苦中尋找樂趣，自欺欺人，以向他人表示自己并不是弱者。只要這夢境里有謝楚，他還是會欣然赴約，很多夢做到一半，突然醒來，毫無規律可循。

    很快地，他又睡了過去，思維卻極度活躍。他想要的東西并不多，現在也只剩一個。但說出來實在令人嘲諷，簡簡單單的四個字——謝楚的愛，讓謝楚知道大概會笑出聲。

    章思儼不敢隨便出現在謝楚眼前，天亮后，他如往常一樣去了公司，十點多就給謝楚發了消息，想要請他吃飯。

    令他感到十分慶幸的是，易成群的工作室就在他公司附近。很快地，謝楚就回復了，他道：“好的，中午聯系?！?/br>
    意料之外的順利。

    章思儼挑選了家菜式清淡的餐廳等謝楚，后者也十分準時。穿的是前一天章思儼見過的一身……衣服都沒換，看來是沒回家了。

    “昨天通宵加班？”章思儼問。

    謝楚打了個哈欠，隨口說道：“嗯，有什么話，今天你都說完吧，別有事沒事找我了?！?/br>
    章思儼的手頓了頓，隨后若無其事地繼續把餐具擺好。謝楚說：“我就是想來說明白，你不用為以前的事感到愧疚，現在我也好了，你也好了，之間債務郁二哥應該幫著理清了吧？那就誰也不欠誰的?！?/br>
    “以后沒有必要就不要再見了?！?/br>
    章思儼面色有些難看，隨后強撐起嘴角笑了笑：“不能做朋友嗎？”

    謝楚皺了下眉。

    “……冒昧問一句，你沒朋友嗎？”

    “……”章思儼想了想道：“沒有?！?/br>
    他看著謝楚，妄圖喚醒謝楚的同情心，他知道他的謝楚最善良了，哪怕歷經了那些痛苦童年，也沒有開始報復社會，只是一味地懲罰自己。

    謝楚輕嘆了口氣，開玩笑一般：“聽起來是很可憐?？蓜e人都不跟你做朋友，我也不要?！?/br>
    “……”

    菜端上來后，謝楚就專心致志吃去了，章思儼便一直盯著他，不肯移開目光。謝楚不勝其煩，迅速吃完了后又看了他一眼：“你到底想怎樣？”

    章思儼不說話。

    謝楚苦惱極了，他不知道怎么解決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回國前唐恩倒是告訴過他，只要跟隨自己的心就夠了。

    他現在沒太多精力放在章思儼上，找到了新方向的他非常喜歡這份事業。概念設計可以將腦海中的無數世界呈現，那里有漂浮著的神仙行宮，有宏大的戰爭場面，有大火燎原，千山飛雪，神秘的地下宮殿。更何況閑下來時還要畫畫，已經完全不想理會他人。

    章思儼的出現無疑在提醒他，他以前是那樣病態且荒唐。想到自己做過的事，他就無比羞恥，解決的方法就是讓章思儼再也不要出現在自己面前。

    那段時間的感受是真實的，可是剔除快感后，就只剩下無盡的羞辱，謝楚是個講道理的人，他知道自己沒什么理由去怨恨章思儼，因為這也是他自找的。

    可那時謝楚的自我催眠也起了作用。那里不只有恨，也有絕境中的希望和依戀，謝楚不想讓這些情感變得無法控制，因此更要將人拒之門外。

    章思儼似乎用了全部的力氣，他說：“至少也要讓我看到你成家，只要有人會一直照顧你?！?/br>
    “那在這之前呢？”

    “你還是有怨恨的，是嗎？”章思儼讀懂他眼里的不甘和委屈，卻因為不想傷害他人，把所有的怨怒都藏起來。刀刃全都面向自己。

    可是這樣太累了。

    章思儼說：“你可以把所有的氣撒到我這里?！?/br>
    “我覺得報復會顯得小肚雞腸，而且你不欠我?！敝x楚冷靜地道。

    “不?！闭滤純拔兆×怂闷鸨拥氖?，謝楚的手很涼，卻沒能讓他更加冷靜。

    “你可以的，我受得了?！?/br>
    不是贖罪，也不希望自己被原諒。只要有那么一絲絲情感在，恨也好愛也好，章思儼要和謝楚有所關聯，要讓他記得自己，而不是當一個只有模糊印象的陌生人。他低進塵埃，希望一直高高在上的謝楚垂下眸，他想親吻他身體每一處，雖然他現在只能碰到指尖。

    謝楚懶得再在這種事情上思考，以前的分裂最初源于想太多。既然唐恩告訴他要隨心所欲，他也想通了。

    他會忍不住折磨章思儼以達到心理的平衡，彌補那些遺憾，他看著章思儼道：“我怕我會控制不住自己的過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