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新識
楊青山說到做到,兩天后還真給何立送去了親自煲的棒骨湯。 其實何立原本不用楊青山扶著,且不說齊星楠一天到晚的噓寒問暖,就算只有他自己,他也完全可以住著拐棍蹦回去。只是楊青山執意如此,誰都拗不過他。 “告訴你個好消息,”他把何立扶回寢室坐下,而后從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小布包:“你看這是什么?!?/br> 何立一愣:這不正是他前段時日丟的錢袋嗎?他趕忙接過來,沖楊青山傻呵呵地笑著。 “你別這么看著我,不是我找著的?!睏钋嗌絼e開了視線:“你這玩意兒當時掉到了地上,不知怎的又被人踢到了墻角,那邊正好有張桌子擋著,昨個有人掃地的時候看見的?!彼擦似沧欤骸澳憧炜纯礀|西少沒少?!?/br> “沒有沒有?!焙瘟⒋蜷_錢袋看了看:“對了,上次給我治傷花了多少銀子???” “不用了,”楊青山擺了擺手:“你以后少給我惹些麻煩,比什么都強?!?/br> 何立拿著錢袋的手一頓,心虛地笑了。他忽然明白了楊青山對他好究竟是為了什么:看來這人沒說謊,如果自己出了事,學校大概真的會扣他工錢。 何立向來恩怨分明,雖說之前楊青山的調侃讓他心里很不舒服,但這次的確是人家救了他。于是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嗯?!?/br> “何立,”沉默了一會兒,楊青山忽而說: “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只要記著,我是你老師?!?/br> 什么叫我到底是什么人?何立有點懵。 沒等何立問什么,楊青山接著說:“所以我得告訴你,世間多的是不得已與不如意。你看別人或是風光無限,或是罪無可恕,可你決然不知道他們吃過的苦,流過的血?!彼麩o奈地笑了笑:“所以啊,哪來的什么感同身受,不過是圣人責己恕人,以直報怨,以德報德?!?/br> 何立知道楊青山為什么跟他說這些,無非是看他吃了虧,讓他平復心緒,免得再惹是非??伤睦镞€是氣不過:畢竟是衛哲先造他的謠,他讓衛哲道了歉理所應當,結果卻又挨了衛哲的打。算來算去,他可虧大了。 楊青山起身鎖上門,又把窗子關緊了,還特意拉下了簾子,沉著聲音說:“昨天李老師找過衛哲?!?/br> 何立一愕,死死盯著他。 “奇怪的是,無論怎么問,衛哲都不承認之前的謠言是他傳的?!睏钋嗌浇又f:“所以他才覺得吃虧的明明是他。所以,”楊青山也看向何立:“這都是誰告訴你的?” 何立低下頭去:他知道自己斷然不該出賣程軒。 “我最煩的就是你這種扭扭捏捏的大姑娘樣,以為自己多乖呢?!睏钋嗌讲荒蜔┝耍骸安徽f算了,你以為我愿意管你們這檔子閑事?”他嘆了口氣:“趕緊喝棒骨湯,我先走了?!?/br> 何立聞了聞棒骨湯的香氣,發覺楊青山的手藝還真不錯,一時也不知是該感激還是該惱怒。 楊青山想得沒錯,一開門他就撞上了站在門口的齊星楠。 “站這兒干嘛?”楊青山瞥了他一眼:“怎么不進去?” 你把門鎖了我怎么進去?齊星楠一陣莫名其妙,可還沒等他辯解,楊青山就走遠了。 齊星楠嚇了一身冷汗,趕忙進了屋把門關上:“何立,楊老師都跟你說什么了?我看他出去的時候臉色不太好看?!?/br> 何立沒有回答,而是直接問他:“你之前說,程哥向來不愛管這些閑事與紛爭?” “是啊,”齊星楠忽而發現何立的臉色也差得很,于是趕忙扶住了他的手:“怎么突然問這個?” “沒什么?!焙瘟u了搖頭:“對了,程哥從前跟衛哲認識嗎?” “不認識啊,”齊星楠答道:“我們跟衛哲都是開了學才認識的,而且也沒多少交集。到底怎么了?” “真沒事?!焙瘟⒊冻隽艘荒ㄐΓ骸昂美?,我得多喝點棒骨湯,否則我這腿估計拖到年節都好不了?!?/br> 何立猜得不假,此時的南安侯府里,程軒正笑意盈盈地跟他父親南安侯程勉吃著飯。 “軒兒可謂孺子可教?!背堂惝敵醭苫樵?,雖說已經有了個十九歲的大兒子,可他自己也不過才將至不惑,再加上近些年來愈發順風順水,于是一派意氣風發:“這回衛家那個小公子在你們那里的名聲可謂一落千丈了?!?/br> “是?!背誊幟鏌o表情地應下了:“聽說老佛爺還責罰衛大人教子無方?!?/br> “想要得好名聲,你得一輩子戰戰兢兢,生怕出半分差錯?!背堂忝蛄艘豢诰疲骸皦拿暰筒灰粯恿?。就好似那高聳危樓,大廈將傾,往往挪去幾塊磚頭就夠了?!?/br> 程軒點了點頭。 “你別看這是件小事,這些都是把柄,將來總有一天能派上用場?!背堂憬又f:“衛崇那個老頑固,天天說什么天朝上國無所不有無所不盡善盡美,還帶了一幫老學究反洋務?!背堂憷浜咭宦暎骸霸缤碛幸惶熳屗绤柡??!?/br> “是?!背誊帒艘宦?。 “你那個被打的同學,”程勉說:“你得抓緊時間帶上東西看看人家去?!?/br> 程軒面上毫無波瀾地點了點頭。 衛哲的確冤枉,因為那次的謠言是程軒傳的。他特意挑了一個何立雜事纏身心煩意亂的時候栽贓給了衛哲,剩下的事便再不受他控制了。 只是他本來只想借何立的手敗壞些衛哲的名聲,可他萬萬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那種地步。 他心里有愧,可他沒法跟何立說句對不起,他永遠也得不到寬恕與原諒。 “軒兒,怎么不說話了?”程勉給程軒夾了一塊羊rou:“來,嘗嘗?!?/br> “誒,”程軒擠出了幾分笑意:“謝謝爹?!?/br> 這天晚上何立躺了許久,一句話也沒說。齊星楠最后實在悶得受不了,熄燈之前終于問了出口:“楊老師走了以后你就跟丟了魂一樣,到底是怎么了?” “沒怎么?!焙瘟⒖粗蓓?,極為敷衍地回了他一句。 “騙誰???”齊星楠湊到他床邊:“你當我三歲呢?” 何立偏了偏頭,看著齊星楠一雙桃花眼,忽而覺得對方長相十分可愛。他伸手揉了揉齊星楠柔軟的發頂:“哇,你頭發怎么這么軟啊?!?/br> “別鬧了?!饼R星楠把何立的手扒拉下來:“問你正事呢?!?/br> “我不都跟你說了嗎,”何立闔上眼:“沒怎么,快關燈睡覺吧,困死了?!?/br> 齊星楠沒辦法,只得關了燈躺回到床上。 “真沒事?”臨睡前齊星楠不放心,特意問了一句。 “快睡?!焙瘟⒖扌Σ坏玫貞?。 屋里屋外都是一片漆黑,齊星楠睡得快,何立卻睡不著了。他聽著齊星楠均勻的呼吸聲,在一片夜色中睜眼看著屋頂。 有一個人,我敬他信他,以他為友,他助我護我,我本以為,他也以我為友。 可結果呢?原來我只是他的一顆棋子。 何立沒有拿到任何把柄,可就算有,他也不能真的去質問程軒。 怎么能呢?難道要像當初質問衛哲時那樣揪著程軒的領子問他,你當初讓我把矛頭指向衛哲的時候,可曾想過有一天我會差點被他打死在城邊上嗎? 何立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何立看程小爵爺,曾以為他光風霽月,以為他坦誠待人,可事到如今何立才不得不接受,名利場上名利客,天下烏鴉一般黑。 夜色愈發濃重,連月亮都被擋在了烏云之后。何立一直躺到天明,在窗邊終于泛亮時沉沉嘆了口氣。 程軒第二天就給他送來了不少滋補的東西,對著他的腿好一番噓寒問暖。何立推脫不掉只得收下,只是他自己一樣也不想動,最后在齊星楠的勸解下才多少吃了一點。 何立的日子過得兵荒馬亂,楊青山的課倒是如期而至。直到開課之后何立才知道,老楊的課竟然成了他往后一段時日里最大的安慰。 何立不得不承認,楊青山很懂教課。許是在不久之前自己仍是學生的緣故,楊青山極為體諒他們的苦衷,故而講得條理清晰層次分明不說,遇到難處了,他總不厭其煩地給他們講很多遍,這在別的老師那里都是聞所未聞的。 雖然楊老師不怎么笑,課下也從不跟他們聊天,但是從沒有人說過楊老師一句不好。 燈火遠山河,寒雨照秋風。京城的冬就在不知不覺間反客為主。 趕在學期末的考試之前,何立腿上的夾板終于拆了。 別的學校期末考試之前為求通過都集體去文廟給孔老夫子燒香磕頭,可唯獨他們海軍學院,臨到考試不信神佛不拜夫子,單單掛他們學長楊青山的照片,而且自兩年前楊青山來了海軍學院做教員,這種情況頗有愈演愈烈之勢。 因而學校里的店鋪一到學期末便紛紛拿出各式各樣的楊青山美照,照片上的老楊意氣風發豐神俊朗,與現今時時眉頭緊鎖不怒自威又不愛在人前說話的楊老師可謂大相徑庭。 “何立!”中午程軒急匆匆走進何立他們寢室,把一張照片拍在何立床上:“拿著辟邪!”他看另一張床上沒有人,趕忙問道:“星楠呢?” “他說他奶奶入冬之后身體一直不好,今天早晨就走了,說要回去看看?!焙瘟⑻稍诖采纤谜?,猛地被吵醒,揉著眼給程軒開的門:“程哥你有事嗎?” “還愣著干嘛,快貼墻上啊?!背誊幊5剿麄儗嬍襾?,故而在這邊放了一個自己的杯子。程軒看著何立給倒滿了一杯子的水,而后端起來一飲而盡,而后擦了擦嘴,望著一臉茫然的何立:“你不會不知道吧?” “沒想到啊,我以為你和楊老師挺親近的?!笨粗瘟⒁琅f寫滿了茫然的臉,程軒翻了個白眼:“你還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啊?!?/br> 楊青山當年也是海軍學院的學生,不過與何立他們不一樣的是,楊老師天資聰穎,十五歲就進了海軍學院學習,后來又用四年的時間修完了五年的課程,門門優秀,畢業后又直接公費出國。 據說楊老師是建校以來唯一一個航海天文學、海洋軍事學、航海理論與地理學全部滿分的學生,無出其右。 而且那人當年還拿下了造船專業的雙學位。 因而從那時起楊青山就被莘莘學子奉為考神,在這個學校,手邊沒幾張楊青山照片以保平安的才是異類。就算是如今楊青山被貶,也絲毫不會撼動他在海軍學院的地位。 “真的假的?”何立知道北安侯當年驚才艷艷,但沒想到會到這般地步。他朝程軒探了探身子:“老楊上學的時候這么厲害???” “你真不知道???”程軒訝異地上下打量著他:“照片我給你了,你自己看著辦吧?!闭f罷他便飛速沖出了何立他們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