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有幸_分節閱讀_104
“不是,”安昀肅想起當年的那一幕也有點想笑,“就前兩天跟他媽一塊兒來看我,我這才知道她今年也跟你考了一個學校?!?/br> “???”蘇思遠撓撓頭,沒反應過來似的,“她才多大啊就考大學?” “再過生日就該十八了,”安昀肅感慨地搖了搖頭,“你說你們都這么大了,我能不老么?!?/br> 蘇思遠張著嘴愣了半晌,楊語桐在他的記憶中還是那個豁著牙傻樂的丫頭片子,這怎么一轉眼都上大學了,時光簡直堪稱飛逝。 他愣神的工夫,邢紀衡進來了。 “誒,小遠來了?” “邢叔,”蘇思遠回過神叫了一聲,看見他身上的白大褂又補了句,“您這還發揮余熱呢?” 按說邢紀衡今年本該退休了,但院領導找他談過話,那意思現在各個科室都缺大夫,尤其缺有經驗的,新來的見習醫生是不少,可終究都頂不起事兒,話里話外還是希望他們這些有經驗的老大夫能多留兩年,帶帶新人。 安昀肅當時也勸他,說六十歲還不老,再貢獻兩年學識也挺好。邢紀衡這才延遲了退休時間,不過也沒有以前那么忙了,起碼不再值班,除非必要,基本上每天都能按點兒下班。 “是啊,再干兩年?!毙霞o衡答完一句,走去床邊看了看安昀肅的情況,“感覺怎么樣?” “好多了?!?/br> “晚飯想吃點兒什么?我去食堂看看?!?/br> “什么都行,清淡點兒的,”安昀肅說完又拽了拽他的衣角,“你待會兒陪我吃完飯就回家吧?!?/br> “沒事兒?!?/br> “這都好幾天了,”安昀肅聽他這話有點著急,“白天上班晚上陪我,你還當你二十歲???” “今兒晚上我留下吧,”蘇思遠見狀趕緊接了一句,“反正我也沒開學,在家待著也沒事兒,讓邢叔回去歇歇吧?!?/br> “就是,今兒讓小遠陪我?!卑碴烂C破天荒地沒有推拒,“你回去休息休息吧,這幾天都沒好好睡過覺?!?/br> 邢紀衡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只回了句:“我先去買飯?!本统隽瞬》?。 其實他也不是不累,他只是不想錯過任何一個能看見安昀肅的機會。作為醫生,他知道安昀肅的病或許撐不了太多年,往后犯病恐怕只會越來越頻繁,卻不一定每次都能化險為夷。他是真的害怕哪一天看見的他會是最后一面,那種場景他甚至都不敢想。 當晚吃過飯后,邢紀衡最終還是被一大一小硬生生推出了病房,無奈之下,只好嘮嘮叨叨地又囑咐了兩人半天,才算是認命地回了家。不過轉天一早還不到七點就又來了,見安昀肅睡得平靜,蘇思遠也趴在床邊美夢正酣,便沒打擾,只看了一會兒就輕手輕腳地離開了病房。 一九七九的春節,在群眾的強烈呼吁下,很多地區恢復了假期。賀遠廠里也通知放三天假。照著這幾年的慣例,三口還是在周松民家吃的年夜飯。本來想叫上安昀肅跟邢紀衡,但他倆執意謝絕了,倒也沒隨便找個理由搪塞,只實話實說今年想過個兩人的春節。 說來自打文.革時被揪斗,安昀肅到現在也沒再上過一天班。一來是平.反政策還沒落實到他頭上,自然沒辦法恢復工作;二來,安昀肅已經犯過一回心臟的毛病了,邢紀衡擔心他身體吃不消,打心眼兒里不樂意讓他出去上這個班。雖然這話從沒當面說過,但安昀肅了解他,見他一直沒提過街委會的事兒,就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了。 其實他自己對這個工作也沒什么懷念之感,倒不是對組織上有怨懟情緒或是什么,只是真覺得這個班上不上無所謂。 說實話,兩人剛在一起那會兒,他不工作,邢紀衡養著他,他心里是別扭的,但那時家里事事都是邢紀衡說了算,他不想惹他不快,便也沒提過這份心思。后來國家解放了,終于有那么個機會自食其力時,安昀肅便再也忍不住了。他并不是在乎那點兒工資,但他畢竟是個男人,總待在家里等著邢紀衡下班回來,心里難免不是滋味。再后來又趕上了文.革,那會兒是想上班也上不了——革命群眾不給他這個機會。 但現今總歸是不同了,安昀肅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對很多事早沒年輕時那么在意了。邢紀衡擔心他,那他讓他放心就是了。兩個人在一起過了三十幾年,早就不分彼此了。 有天睡覺的時候,安昀肅主動跟邢紀衡說:“我是不打算再出去上班了,往后可就吃你的喝你的,全指著你養了?!?/br> 邢紀衡聞言側頭看了他一眼,突然翻身把他攬進了自己懷里,用下巴徐徐蹭著他腦頂的頭發,不怎么正經地回了句:“自己的寶貝兒還能不樂意養么?!?/br> 今年這個春節,考慮到安昀肅的心臟怕吵,兩人還是決定哪頭都不湊熱鬧了——既不去周家吃飯,也不跟邢紀哲他們互相串門了。 “還是有點兒吵吧?”邢紀衡出去把院門鎖好,拎了壺熱水進來,又反手將屋門也關死了,卻還是阻隔不了胡同里噼里啪啦的鞭炮聲。 “沒事兒,”安昀肅坐在桌前,手里攏著杯熱茶,“過年總得有點兒氣氛,你說就前些年那樣,不放假不放炮,連春聯窗花都不能貼,那還過個什么年?!?/br> “倒也是,”邢紀衡給茶壺里添完水,也坐了下來,“過節就得有個過節的樣兒?!?/br> 安昀肅忽然來了興致,伸手戳戳他的胳膊,問了句:“誒,你還記著咱倆一塊兒過的第一個年么?” 邢紀衡笑了笑:“怎么不記得?!?/br> 那還是民國的時候,邢紀衡跟家里的關系正緊張,兩人相好以后便沒回津城,在北平過的年。租來的房子里,擺滿了年貨,吃的穿的玩的,邢紀衡叫人搬回來時,安昀肅差點驚掉下巴。最開始,他以為是邢紀衡怕他覺得兩個人過年不夠熱鬧,才置辦了這么多東西,后來才知道,邢紀衡在國外的那些年也都是一個人過的年,又或者說壓根就沒過過年,回國以后因為跟邢父互看不順眼,連續兩年春節都沒回過家。他之所以今年弄來這么些年貨,其實只是因為終于有人跟他一塊兒過年了。 ——兩個漂泊孤獨了多年的人,一起過了彼此人生中最像年的一個年。 安昀肅看著邢紀衡此刻一臉回憶的神情,忍不住又一次在心里感嘆,自己究竟是修了多少世的福報,才能在這輩子跟這個人過到今天。 “紀衡?!?/br> “……嗯?” “春節快樂,”安昀肅突然舉了舉茶杯,“第三十六個跟你一塊兒過的年?!?/br> 邢紀衡愣了愣,又一琢磨,可不是第三十六個春節了么——四三年到七九年——他隨即也舉了舉自己的茶杯,應了聲:“春節快樂,寶貝兒?!?/br> 第75章 第75章 寬慰別人時,人人都說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態,沒人能逃得過這一劫,可換到自己身上了,卻往往抱著僥幸心理,好像刻意不去想便永遠不會發生一樣。 可無論再怎么逃避,該來的總會來。 春節過后開春沒幾天,安昀肅因為同樣的病第三次住了院,再也沒能出來。這次犯病,比先前兩次都要厲害。邢紀衡干脆直接請了假,那幾天一直守在病床前,不顧來來走走探望的人,始終握著他的手。安昀肅已經不能說話了,僅剩的那點意識卻也知道要回握著他的手,雖然幾乎用不上力,卻就是不松開。 邢紀衡看著病床上彌留之際的愛人,忍了又忍還是流了淚——他到底是沒能好好陪上他一天,總想著正式退休了就好了,余下的日子兩個人就能分分秒秒在一起了,卻沒想到分別的這一天來得這樣突然。 他還沒跟他過夠呢,怎么這個人說走就要走了。 但不管怎么說,他守住了那個承諾——他給了安昀肅一個家,到了沒走在他前頭——在他有生之年里,身邊始終都有他在。 辦后事的時候,除了周松民兩口子跟賀遠他們三口,邢家的人也都出席了,連在部隊的邢鈞都回來了。邢紀衡沒特別表示什么,但他知道這肯定是邢紀哲跟秦文玉要求的——如果當年沒有安昀肅,他們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更別提還能有兩個孩子。人活著的時候,做什么都不足以表達那句感謝,現如今人走了,更是無論如何也要送一程的。 下葬之后一個禮拜,邢紀衡便回了醫院。周松民還勸他干脆趁這個機會直接退休得了,但他不敢——他不敢日日夜夜待在處處都留有安昀肅影子的家里。 連著好幾天,邢紀衡完全無法入眠,六十多歲的人,就那么靠床坐在地上,愣愣地看著空蕩蕩的屋子,整夜整夜地回想著兩人在這個家里度過的二十多個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