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有幸_分節閱讀_2
事實的確如此。賀遠的父親是名軍人,兩年前不幸犧牲在了朝鮮戰場?,F如今家中只剩下一雙孤兒寡母,日子并不算好過,他這份機械廠的工作還是當初組織上照顧軍烈屬才給安排的。 其實他爹媽原本是指望著家里能出個讀書人,可現實境況不由人,他爹這一走,母親身體又不好,賀遠沒工夫矯情,放下課本就直接來廠里報了到。雖說他高中也不過才剛讀了一年多,但文化水平在廠里已經算得上是高學歷了,是以進廠沒多久便分給技術骨干周松民做了學徒,干到現在竟也不知不覺快兩年了。 “也沒什么不容易,我師父對我挺好的?!辟R遠被他說得有些慚愧,撓了撓頭,終于抬眼笑了開來。 蘇傾奕看著他的笑臉,突然有一瞬間的失神,空了好幾秒才點頭也回了一個笑。兩人一時都沒再開口,片刻沉默后,周松民回來了。蘇傾奕不動聲色地走回方才講課的位置,留給師徒二人說話的空間。 “師父,奶奶到底怎么了?”賀遠見師父皺著眉,心急地問了一句。 周松民嘆了口氣,道:“唉,她腿腳本來就不利索,今兒中午出門的時候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摔了一跤,腿摔折了?!?/br> “這么嚴重?那待會兒下班了我跟您過去看看吧?” “沒事兒,”周松民擺擺手,“暫時用不著,在醫院有大夫呢,聽那意思問題不大,就是得養著,等回家了還有你師娘,街坊也能幫著給照應,真用人的時候準定不跟你客氣,甭瞎琢磨了,趕緊回去干活兒吧?!?/br> 賀遠瞧了瞧師父臉色還行,也就沒再爭:“那行吧,我先回去了,要真有事兒您可一定叫我啊?!?/br> “知道了,回吧?!?/br> 臨走到禮堂大門口的時候,賀遠又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腳步,回過頭朝小舞臺的方向重望了過去。這一望,卻正對上一個人的眼——蘇傾奕正聽身旁的人說著什么,這一刻恰好頜首看往賀遠這頭——視線交匯的一瞬,兩人均是一怔,而后又心照不宣地沖對方點頭一笑,算是打過招呼彼此告了辭。 走回車間的路上,賀遠再想起剛才那一幕,不知怎么心口竟猛地一陣怔忡,似是一瞬間意識到了什么,又似是連那念頭的影子也未撲著,整顆心像被吊了起來,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就那么懸在半空撲騰個不停,直到下班回了家,那張好看的臉也沒能從腦中淡去多少。 他不禁感嘆,這天底下還真有這等美好得不食人間煙火的人??上胫胫?,卻又生出股落寞的心思,想說若是自己也能繼續念書考大學,或許也能成為那樣有本事的人,至少可以同那樣的人結交相好。但這世上本就沒有假如,眼下自己跟人家可再不是同路人,就是吃飯怕是都吃不到一處。 賀遠最終默嘆口氣,搖了搖頭。 ——只道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吧。 第2章 第2章 轉天,賀遠比往常到廠早了些。休息室里還沒有幾個人,周松民倒已經坐在桌前抽著煙了。 “師父您來這么早?奶奶腿怎么樣了?” 周松民聽見動靜,回過身犯愁道:“唉,這回怕是真得躺些日子了,大夫說她這個歲數沒個半年甭想下地自個兒走道兒?!?/br> “呦,那摔得夠厲害的,下班了我跟您過去看一趟吧,昨兒就沒去?!?/br> “沒事兒,真用不著,不是什么要命的病,再說等你下班了再過去,你奶奶都睡著了,實在要想去回頭等禮拜天白天再去?!?/br> 賀遠一琢磨:“那也行?!?/br> “唉,你說這家里但凡有個歲數大點兒的,沒個常人在還真不行,你師娘先頭還說想出去找個活兒干,這哪兒離得了人吶?”周松民隨手朝地下撣了兩下煙灰,自顧自地繼續感慨著,“昨兒個得虧有街坊幫忙,要不她自個兒哪弄得動你奶奶?!?/br> “還真是,要不奶奶準得再多遭會兒罪?!辟R遠順口接了一句。 “那可不……”周松民狠嘬完最后一口煙,往煙灰缸里一捻,“要不怎么說遠親不如近鄰呢,就說昨兒幫忙那小伙子,就住咱家右手邊兒那個獨院兒,聽說也是解放以前家里頭日子過不下去才跑出來找食的,實際我這白天上班的,跟他也不怎么熟,你師娘倒是跟他說過幾回話,瞅這意思也是個熱心腸?!?/br> “街里街坊住著,誰家也保不齊有個什么事兒,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唄?!辟R遠對師父的一腔感嘆沒太往心里去。他家就在本地,打小在胡同里長大,家家戶戶本就不算生分,彼此間接個短兒、照應一下都是常事。再加上孩子們東跑西串的,不是這個上那家玩,就是那個上這家吃頓飯,一來二去,家大人之間更免不了要時常來往。 可周松民不一樣,他一個外鄉人能在大城市立住腳跟不容易,自是會把旁人的好都記在心上:“倒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不過總歸還是得好好謝謝人家?!?/br> 日子在每天到點兒廠來、到點兒家去的按部就班下平淡地過著,轉眼便晃到了禮拜天,賀遠到底還是去了趟醫院——平日里師父對自己好,眼下家里有事了自己不能當沒看見,總得盡點心才踏實。 從醫院出來后他倒并未急著回家,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轉悠了一會兒,忽然腦筋一轉,調個方向直奔了好友唐士秋家。 說起這好哥兒倆,雖沒住成街坊,卻也打小學起就混在一塊兒玩,算得上是半個發小兒了。中學又是同班,彼此相熟得很。只是跟賀遠普通家庭的出身不同,解放以前的唐士秋是個少爺。先前家里還開過工廠,經營著不少產業,雖說這兩年都逐漸走了公私合營的路,但終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家里條件比起普通百姓來說要殷實許多。 賀遠今天臨時起意過來找他,刨去兩人確是有些日子未見的原因,其實還隱約存了另一個心思——唐士秋就讀的跟蘇傾奕任教的正是同一所大學,他琢磨著興許有意無意地能套出點什么話來。至于怎么就突然想起這么一出兒了,賀遠也說不清,保不齊真是鬼迷了心竅了。 唐士秋開門見是好友主動來找自己,慣常嘴欠地調侃了句:“哎呦喂,您老竟然親自登門,真是有失遠迎,罪過罪過?!?/br> “少貧,我不找你,你就不找我?你這剛念了一個月大學,就跟我們這工人階級漸行漸遠了?”賀遠抬手懟了好友一下,又把話頭扔了回去。 “哪兒的話,工人階級可是咱社會主義老大哥,我們這都得緊跟大哥的步伐,來,哥,快讓小弟瞻仰一下風采?!碧剖壳镒熵毱饋硪稽c知識分子的影子都找不見,跟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簡直沒兩樣。 賀遠瞅著他這副諂媚的嘴臉,噗嗤一下就樂了,“去你的……”樂完倆人又扯了幾句閑篇兒,賀遠佯作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句,“最近好像有個你們學校的老師時不常上我們廠來講課,聽說還挺年輕的?!?/br> “上你們廠?”唐士秋歪在沙發上壓根也沒個正行,晃著腿,一邊嗑瓜子一邊有一搭無一搭地跟賀遠閑扯,“那應該是蘇老師吧?!?/br> “好像是這么個姓,”賀遠繼續裝模作樣,“反正我師父把他一通夸,說是頂佩服這種有本事的人?!?/br> “那應該就是他了,你是不知道這蘇老師在學校有多受歡迎,就那么枯燥的工程力學愣是一堆人跑去蹭課,要我說也不知道是去聽課的還是去看景兒的?!?/br> “看什么景兒?”賀遠詫異道。 “看他唄?!?/br> “看他干嘛?” “他好看啊?!?/br> 賀遠似乎沒反應過來,傻了吧唧地問了句:“他不是男的么?” “男的怎么了?要擱我說,我們學校一多半兒姑娘還沒他好看呢?!?/br> “那也不至于特地跑去看男的???” “這有什么的,”唐士秋一臉的無所謂,“以前那些個有錢人包戲子玩相公,看的不都是男的么?你忘了咱倆有回偷跑去戲院后臺不是還撞見了?” 這話還真給賀遠噎了一下,他半晌沒接茬兒。實際唐士秋說的這事兒他早都忘腦后去了,那都是哪年的事兒了??梢f這人,也是奇了怪,思緒一旦開了頭,就跟那掉地下的毛線團似的,抻著頭想再拽起來,那可真就是越拽越停不下來了。 賀遠當下便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荒唐的念頭——男人既是可以包漂亮男人,那自己也能由著臉蛋漂亮喜歡上男人不成? 這心思剛一露頭,他就被自己給驚著了,緊接著又記起與那人初遇時腦中瞬間閃過的四個字,便再不敢往下想了。 “誒,發什么愣呢?”唐士秋看他半天沒反應,探手到他眼前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