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可閉上眼睛, 但是這并不能避免她被打。

    她mama扯著她的頭發，把她的頭扯了起來，往墻上砸。

    砰砰砰……

    張小可竟然想到了小時候看到的一個頭痛止疼片的廣告，具體是哪個牌子卻想不起來了。

    人的頭硬還是墻磚硬……

    血染紅了墻面。

    她一點痛覺都沒有。

    “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我們什么都好了, 都是你這個拖油瓶！”

    “要是當時我不懷孕，我就能出國留學了, 怎么會嫁給你爸爸！”

    “都是你這個災星！”

    尖利的咒罵聲不斷傳來。

    另一邊, 她爸爸在打游戲，完全無視了這里的鬧劇。

    張小可蜷縮成一團，盡量縮小一點，用瘦弱的背脊去承接攻擊。

    被打的時候，她幾乎不說話, 也不哭。反駁只會激起mama的怒火，要是吵到了打游戲的爸爸，那她就更慘了……

    “你是不是恨死我了？”

    “你是不是想讓我死？”

    “心機深沉！”

    她mama穿著高跟鞋，踹過來的時候特別痛。

    這讓她對高跟鞋沒有什么好感。

    終于, mama打累了。

    張小可一直蜷縮在那里, 不住地顫栗。

    那兩人相繼去了臥室，張小可帶上所有能找到的錢，悄悄出了門。

    她回頭看了一眼隔壁姜家的窗戶, 那里沒有一絲光亮。

    姜樂因為打架被老師勒令休學, 而姜樂的爸爸因為喝多了酒在睡夢中去世。

    這棟房子被收債的人收走了。

    姜樂在哪里……

    張小可跌跌撞撞往外走, 頭上還在不停流血。

    她出了電梯, 一路直奔小區外。

    保安看見她有傷，也沒說什么。

    張小可的父母喜歡打孩子這已經不是秘密了。

    近來，在這棟樓住的住戶都知道，卻沒辦法。

    勸也勸不動，真要收養張小可，那也麻煩。

    而且，真正乖巧懂事的孩子，怎么會天天被父母打呢？

    一定是張小可自身也有什么問題吧。

    不過這么晚了，她家里人應該陪著小孩一起去醫院。

    張小可走在路上，不時喊一聲姜樂的名字。

    路人有人投來詫異的目光，有人以為她有病，紛紛避開。

    “姜樂，你在哪里……”

    “姜樂！”

    “姜樂！”

    聲音已經帶了哭腔，睡在公園長凳上的少年聽見，匆匆忙忙躲起來。

    張小可又要給他塞錢了。

    他不能要她的錢。

    “姜樂你出來嗚嗚嗚……”

    張小可蹲在路邊上哭了起來。

    “姜樂，姜樂……”

    “怎么了？”

    姜樂原來只想遠遠看她一眼，沒想到張小可狼狽成了這個樣子。

    額頭上還在流血，淌了滿臉，衣服上也是血。

    蹲在那兒哭得聲嘶力竭。

    “姜樂……”

    “誰打你了，怎么不去醫院？”

    “姜樂，我們快走吧，離開這里?！?/br>
    張小可撲到姜樂懷里，一邊擦眼淚一邊抽抽噎噎地說她父母打她的事。

    張小可哭得很厲害，說句話還帶著哭嗝。

    “先去辦扎傷口，你疼不疼？”

    “我不疼，我一點都不疼，我想離開這里?！?/br>
    “我想走，我想離開這里……我再也不想被他們找到了……”

    “好，看完醫生咱們就走?！?/br>
    姜樂牽著張小可，找了一家小診所，把她額頭上的傷口處理好，才商量著外出的事。

    “我們都沒有身份證，到時候先去汽車站，有時候可以在路上攔長途大巴車，直接坐上去，給車費就行了?！?/br>
    “好?！?/br>
    張小可抽抽噎噎地跟在姜樂身后，兩人一起走在去汽車站的路上。

    一家飯店門口張燈結彩，十分熱鬧，還有小丑在表演節目。

    兩人在人群里看了會兒。

    “祝樂樂小朋友生日快樂?！?/br>
    一個胖嘟嘟的小男孩戴著紙皇冠推著蛋糕車出來，笑得特別甜。

    “樂樂，生日快樂！”

    一對非常相配的年輕夫妻一左一右在小男孩臉上親了一口。

    姜樂與張小可默默離開人群。

    姜樂異常沉默，張小可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要開心哦！”

    小丑先生用氣球做了一柄劍送給姜樂，然后給張小可送了一個小狗。

    “謝謝你?！睆埿】尚Φ锰貏e甜。

    小丑先生也露出一個溫和的笑。。

    雖然他臉上畫著開心笑臉妝，但是真正笑起來的時候，特別溫暖。

    那兩個孩子，看起來太絕望了。

    只遠遠看一眼，就覺得心里發酸。

    小丑先生特意追上來，是想送個小禮物，讓他們開心一點。

    姜樂和張小可手牽著手，繼續往前走。

    無關風月，他們是互相舔舐傷口的同伴。

    “以后我們到哪里去呢？”

    張小可空茫地看著姜樂，臉上還有傷。

    “哪里都可以去?！苯獦返吐暬卮?。

    “一切會好起來嗎？”

    “嗯?！?/br>
    姜樂牽著張小可的手，路上看見了一個邊走邊哭的小姑娘，只有四五歲大小。兩人一問，原來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兩人正打算把她到警察局去，半路上就碰見了那小姑娘找過來的家人。

    確定了那是小姑娘的家人后，姜樂與張小可都把氣球送給了那個小姑娘。

    “哥哥jiejie，謝謝你們！”

    “哥哥jiejie再見！”

    “小姑娘你沒事吧？”見張小可身上有傷，那個小姑娘的家人還關心了幾句。

    “沒事?！睆埿】尚α诵?，搖頭，看起來特別乖。

    “謝謝你們，你們真是好孩子，晚上要早點回家哦！”

    “好，再見?！?/br>
    周圍又安靜下來。

    兩人走到了兒童公園，一起從廢棄的大門口進去，坐在湖邊的長凳上。

    “我記得你以前在那個摩天輪上嚇哭了?！?/br>
    “我記得你笑我是膽小鬼，被你mama打了屁股?！?/br>
    “我沒有家，也回不去了?！?/br>
    姜樂看著湖水倒映的遠處夜景，一派繁華景象，心中卻很空洞。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世界上只有你對我最好?！?/br>
    張小可抱住姜樂的胳膊。

    以往姜樂可能會想一下男女授受不親的問題，這一刻，心如死水，看向張小可的時候，又生出許多憐惜。

    她多乖多聽話啊……

    學習也好。

    為什么會遭遇這樣的事……

    姜樂捏了捏張小可的胳膊，發現她全身冰涼，就把外套脫下來給她穿。

    “我們在這里坐一會兒?！?/br>
    “我也走累了?！?/br>
    張小可半抱著姜樂，這樣有些溫暖。

    肢體接觸很容易起到撫慰作用。

    兩人靜靜地抱著彼此，看潮起潮落，圓月高懸。

    “我送你回家吧?！?/br>
    “你好好上學，我去找工作，等我找到了工作，掙到了錢，就供你上學，你再也不會被他們打?！?/br>
    “姜樂，我不想上學了……”

    “我不想回家?！?/br>
    “那里不是我的家?！?/br>
    “我不想和你分開了?！?/br>
    張小可看著姜樂的臉，像是要把他記在心里一樣，一寸一寸的看。

    日漸沉默的姜樂越來越好看。

    長大了一定更好看。

    那是她唯一的火光，唯一的暖源。

    “姜樂，我不想回家了……”

    “不想?！?/br>
    “好，不回去?！?/br>
    張小可臉色蒼白，不停發抖，姜樂便不再提送她回家的事。

    “我真想回到咱們小時候啊，我們一起上幼兒園，你總是扯我的辮子?！?/br>
    “你總和我mama告狀?！?/br>
    張小可笑了笑，輕聲道歉，

    “重來一回，我一定好好配合你，再也不告狀了……”

    “我也不揪你的辮子?！?/br>
    在開闊的野外，能看到非常亮的雷電，撕破云層轟隆登場，雨猛然下了起來。

    “我們找個地方避雨?！?/br>
    姜樂正要起來，被張小可拉住。

    “我要死了……你記得把我丟在湖里，我想變成一條魚?！?/br>
    “你在說什么胡話？”

    “我真的要死了，我看見了姜叔叔，還有阿姨，他們在笑，他們來接我走了……”

    “姜樂，姜樂，我要走了……”

    張小可聲音越來越小，笑了起來。

    姜樂想去摸她的額頭，看是不是發燒了，卻看見他的外套正在滴血。

    再去摸張小可的后腦勺，手上黏糊糊的，滿手都是血。血水很快被急爆的雨滴沖散。

    “你別說胡話了，我們去醫院，你怎么不早點說，你真是笨死了，你真是想把我氣死！”

    姜樂眼淚瞬間就落了出來。

    張小可到底流了多少血？

    還有得救，可以去醫院！

    “姜樂，你要好好長大，好好工作，以后娶一個很好的妻子，再生一對兒女，要好好愛他們，對他們很好很好?！?/br>
    “要是想我了，就來湖邊喂魚?！?/br>
    “姜樂……”

    張小可癟著嘴，想說點什么，遲疑了一下。

    “你別跑了，你親我一下……”

    “我長這么大，從來沒有被人親過?！?/br>
    張小可說話的聲音很小，姜樂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她身上，即使抱著她狂奔，雨聲很大，他也聽到了張小可在說什么。

    “姜樂……”

    她自己閉上了眼睛。

    姜樂看著張小可后腦勺上被雨沖開的頭發，看著那個不停流血的傷口，渾身顫栗。

    “我感覺不到疼了……我能感覺到你在親我……”

    張小可輕輕笑出了聲。

    “張小可，我們一起活下來，你也找一個很好的人，他會對你很好，你想生幾個生幾個，我會好好保護你，誰都不能打你，你以后可以一直高興……”

    張小可臉上還帶著笑，呼吸卻止住了。

    然后慢慢僵硬。

    姜樂坐在雨中，周圍漆黑一片。

    良久良久，姜樂終于起身，抱起張小可，往湖邊走去。

    遠處燈火通明，車水馬龍，無數人在做著和以往一樣的事，今天也是平常又普通的一天。

    是否人生總是如此……

    世間萬象，悲喜自知。

    姜樂看著張小可蒼白的臉一點點被湖水吞沒，他也隨之沉入深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