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朱與虞夢娘同行, 才剛下明光寺，就看見了牛大奔。

    他一身風塵，眼睛里只裝了虞夢娘。

    “虞jiejie，帶上我行不行？”

    “這一回…不行?！庇輭裟镞@時也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但這是她和檀朱之間的事。

    “那我跟著你們行不行？”

    牛大奔這是第一次看見檀朱, 并不敢看他。

    這個和尚, 佛光下都是尸山血海, 晃得他眼暈。

    “乖, 等我回來?！庇輭裟镒钜姴坏门４蟊嫁抢涞臉幼? 讓人心軟。

    “好?！迸４蟊佳郯桶涂粗粗旌陀輭裟镞h去, 突然眼淚就落了下來。

    早就知道虞夢娘喜歡那和尚, 也怪不得她。

    還是很難過。

    檀朱面色依然平淡，然而眼睛有些出神,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們是否在很多年前見過？不是指初遇?！?/br>
    虞夢娘突然問起來, 檀朱一時也不知道從何處開始講起。

    若看今生, 兩人只是偶然遇見, 檀朱要同行，虞夢娘同意后, 便慢慢生了情愫, 過程中還帶著一只光頭小和尚。

    如今想起來…竟然覺得十分懷念, 連帶著想起姜蘿都覺得她順眼了不少。

    可惜, 都過去了……

    那種發自內心的熟悉感, 還有心臟處細微而密集的疼痛, 讓虞夢娘總疑心是否在某個特殊時段見過檀朱。

    “是?！?/br>
    檀朱想起來兩人初遇, 眉眼柔和了一些。

    “是在多久以前？”

    “幾十萬年前?！?/br>
    兩人已經走到了那個破廟。

    虞夢娘第一回來這廟里，是和姜蘿一起，人莫名其妙死了一地。

    第二回來這里，是和檀朱一起。

    兩人互述心意，約定要結為夫妻。

    甚至拜過天地。

    沒多久就吵了起來，分道揚鑣。

    那是虞夢娘又氣又難過，以為還會有挽留的機會，以后好好修煉，下次見面的時候就沒有那么多矛盾了。

    沒想到，是如今這種情形。

    虞夢娘有些拘謹。

    自稱為普通弟子的檀朱突然變成了九世輪回的佛子。

    內心悵惘。

    為何，天下如此多的女子，他當時偏偏和她同行？

    還莫名生出一段情思。

    虞夢娘自認為自己，不怎么樣。

    “可惜我都不記得?！庇輭裟锟粗粗?，覺得他愛的是那個輪回里的女子，不是虞夢娘。

    “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泵髦撬缆?，偏偏要沖出一條縫，然后撞得支離破碎，二者皆不得善終。

    皆多疑多慮，總身不由己。

    或許是他太著相，總把她卷入泥潭。

    她那樣的姑娘，應該得一人珍愛，而不是和他一起，在虛無里，默默枯寂。

    “你以前沒有成佛的時候是什么樣子？”虞夢娘點燃廟里的舊燈燭，問道。

    “那時人族正值風雨飄搖之際，我是將領，帶著同道抗擊妖物，兇獸?！?/br>
    “手下亡魂，不計其數?！?/br>
    “人族勝了，我已經沒有了用處?！?/br>
    “怨魂纏身，孤身入了禁地?！?/br>
    “竟悟出了些佛理?！?/br>
    “后來，成不了佛，總在人間遇著你?！?/br>
    檀朱笑了笑，在燭光下分外柔和，雙眸繾綣，一如初見。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不管她叫虞夢娘，還是叫別的名字，都沒有區別。

    千萬人中，一眼就能看見她。

    總看見你過得不如意。

    最開始想著，只幫一把，馬上就走。

    可惜從來沒抽身成功過。

    “你已經長大了?！碧粗炜粗蝗豢薜猛２幌聛淼挠輭裟?，終究還是轉過身。

    背對著她，緩緩道。

    “如今你這樣很好，我們，橋歸橋，路歸路?！?/br>
    “我心里痛得厲害，好像有人把它生生撕裂過?！庇輭裟镂孀⌒目?。

    “我自小就有心痛的毛病，從來沒和人說過?！?/br>
    “總是無跡可尋，說痛就痛，自遇見你后，好了一段時間。爭論后，它又發作了，這一刻，痛得分外厲害?！?/br>
    “你這里沒有心跳的聲音?！?/br>
    虞夢娘突然抬手，放在了檀朱心口。

    “你這里是空的?！?/br>
    “那時明光寺還不叫這個名字，那里有一大片幻夢花，它是所有生靈的夢境，開得如夢似幻?！碧粗鞗]有回話，反而開始說別的事情。

    “幻夢花與欲蝶共生?！?/br>
    “我每日對著它們念經，有一日做了一個夢?！?/br>
    “夢見一個姑娘按著我，要親下來?！?/br>
    “醒來時眼前新開了一朵幻夢花，是最瑰麗的紫色，華美無比?！?/br>
    “里面飛出來一只纖弱小巧的蝶，停在我指尖?！?/br>
    冰冷漠然，徘徊在成佛邊緣，滿手血腥的檀朱，第一次觸及如此柔弱美好的生靈。

    “幻夢花只有一日花期，欲蝶也是如此?！?/br>
    “聽我講經的紫□□蝶靈性頗好，化作人形，問我日后能不能一直聽……”

    “欲蝶無心，朝生暮死，我取了心送給她?！?/br>
    虞夢娘淚如泉涌，眼眶通紅。

    “后來戰亂再起，幻夢花被毀，我們都死了?！?/br>
    檀朱有些低落，那些幻夢花，真是世間最極致的美景，也是他和虞夢娘初遇的地方。

    “它是你的嗎？”

    虞夢娘指著胸腔里掩埋的心臟。

    “是?！?/br>
    “完璧歸趙?！庇輭裟锲书_心口，那里有一顆千瘡百孔依然在跳動的心。

    “好?！?/br>
    檀朱接過溫熱的心臟。

    在虞夢娘倒地之際把她攬在懷里。

    佛心已經回來了。

    功德圓滿。

    虞夢娘仍有氣息，她不再是懵懂的欲蝶了，已經變成了人類。

    檀朱手中的心臟變成了一陣金色的光點，飛入他空洞的胸腔。

    他為她續命。

    她予以新生。

    兩清。

    “多謝佛祖護持之恩?！?/br>
    虞夢娘雙手合十，朝檀朱告別。

    她自己也長出了一顆和人類一樣的心臟。

    不再是依靠檀朱才能活下來的蝶妖了。

    “日后要去何處？”

    檀朱目光清明，十分溫和，那些繾綣的情意，終究消散了。

    宛如在與一位老友說話。

    “我也不知，但無論去何處，總有美景，朝陽與落日，星辰與明月，你我抬頭，皆是一樣的風景?！?/br>
    “極好?！?/br>
    兩人又一同走了一段路。

    一只灰撲撲的小狼朝山坡上沖過來，虞夢娘也跑下去，抱了個滿懷，軟乎乎的手感，讓人喜歡。

    檀朱笑了笑，終究釋懷，轉身離去。

    有只纖弱的蝴蝶在光影里跟在他衣角上下起舞，時隱時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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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個是后世的番外，明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