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許明坤將人性的試驗時間,定為了十四天,三百六十四小時。 在這十四天里,許明坤分別每三天、每五天送一次飯食,最后一次飯食,在第十四天送達。 空和凈兩兄弟在第一次飽餐之后,對許覺說:“也許你爸爸不是那么壞,他只是想讓我們幫他干苦力,或者像那些招攬新疆小孩的乞丐頭子一樣,讓我們到街上幫他搶東西…這些我們都能接受,都能幫他做的…你說你爸爸會殺我們,是不是因為他不讓你吃東西?我們搶了你的雞腿和排骨,所以你就說他壞,你這樣的我見多了,占著垃圾箱不讓我和弟弟住進去的那個為首的大哥也是像你這樣,又自私又狠毒?!?/br> 許覺再沒有說話,靠墻蜷蹲著,沉默地看著他們。 被禁閉的時光,過得異常緩慢,度過整整一天后,凈對空哭著說:“哥哥,我還是想回村子里,雖然不能吃飽,可是我們能跑出去玩…以前爺爺奶奶在的時候,我在田埂上揪牛尾巴的時候…我想爺爺奶奶了…” 空把凈摟入懷中,凈一直哭了好久。 許覺一直是安靜的,因為他也沒找到逃出去的辦法,而且自身難保,因為長期不攝入食物,他每天都是靠輸營養液維持生命。 有時許臨心情好時,會趁著空和凈睡著,“違規”從門縫里塞進來一些食物。 水是正常供應了,三個小孩每天都會喝很多水抵抗饑餓。 第二次供應的飯食,比第一次少了很多,只有菜沒有rou,空將大部分留給了弟弟,卻一粒米也不愿意分給許覺,反而嘲諷道:“你不是說飯里面有毒嗎?那你就別吃了?!?/br> 許覺此時已經打了吊瓶,在輸著營養液,許明坤對他長期的虐待已經讓他全身浮腫,站也站不起來了,蜷躺在地上側頭安靜地望著空和凈。 第三次供應的飯食,比第二次又少了一些,只有米飯,其他什么都沒有,空全部留給了弟弟,仍然一粒米也不愿意分給許覺,饑餓至極的他奪過許覺正在輸的營養液,一口氣喝下。 許覺悲憫地、眼里含淚地看著他,知道這對兄弟的死期已經不遠了。 十四天,是許明坤虐殺乞兒的周期。 果然,在第十四天的清晨六點,鐵門再次打開,空和凈已經深度昏迷,被許明坤不費吹灰之力地搬運到了“貨架”上。 幫忙許明坤搬運的,是許覺的孿生弟弟,名叫許臨。 被折磨地奄奄一息的許覺爬到許明坤面前,抱住他的腳哀求道:“爸爸,放過他們吧…求求你放過他們吧?!?/br> 許臨俯視許覺,冷笑道:“爸爸說你這樣是偽善?!?/br> 虛弱的許覺根本聽不清許臨在說什么了,只是扯著許明坤的褲腳,不斷求他放過這對可憐的兄弟。 “放過他們吧…放過他們吧…” 許覺的哀求讓許臨感到煩躁,不由皺起眉,許明坤卻是面無表情,搬完哥哥搬弟弟,許臨在一邊用手術刀挑破他們的臉和手,看他們會不會醒來。 沒有醒,許臨舒了口氣。 許明坤不費吹灰之力踢開許覺無力枯瘦的手,和許臨推著“貨架”走出禁閉室,鐵門被關上。 許覺的世界再次變得灰暗一片,只有壁燈發出的微弱燈光能讓他能勉強看清,空和凈在地上躺過的痕跡。 手術臺上,兩兄弟的心臟被先后挖出,凈的心臟一取出就停止了跳動,許明坤將空還在搏動的心臟移入凈的體內。 許明坤沉浸在“身為上帝”的快感中不可自拔,許臨站在板凳上,面無表情地將一把把器械遞給父親,各種型號手術刀、圓形鉤、l直角、固定器…. 那臺簡陋的體外循環機發出吱呀的機器聲,心臟被移入后,沒有再恢復跳動。 許明坤的又一次“心臟移植試驗”,被宣告失敗, … 林城東區實驗小學,正是俞晨和沈曉桐就讀的小學,上小學三年級的俞晨,正為好友沈曉桐被班上同學欺凌的事情感到郁悶不已。 上完體育課回到教室,眼見幾個女生正聚在一起議論沈曉桐的事情。 “別人只有一個爸爸,沈曉桐的爸爸會有好幾個吧…哈哈哈哈” “沈曉桐的mama不干凈,身上會染病吧…我爸媽讓我少跟她接觸…” 那時候的俞晨,學習是班上第一名,體育也很好,在同學面前很受歡迎,這幾個說沈曉桐壞話的女生朝俞晨圍過來,羨慕地拿著她的文具盒看了又看,想要借她的漫畫和《美少女戰士》的錄像帶看。 俞晨的心里對她們厭惡至極,卻沒有表現出來,一一答應著。 沈曉桐這時一個人從教室外進來,形單影只已是她的常態,班里一個個女生疏遠她,男生也在嘲笑她mama是“雞”,經常陰陽怪氣。 她變得越來越沉默,性格越來越怪癖。 俞晨多么想沖破內心的畏懼,不和班上這種奇怪的氛圍“同流合污”,可是還不到八歲的她,哪里做得到。 11月27日,是俞晨的生日,石英專門抽出時間,帶俞晨去新開的玩具城買她心儀已久的進口娃娃,俞晨在貨柜上想要這個,又想要那個,可是石英跟她說明只能選一個,俞晨想了想,要了沈曉桐喜歡的黑色頭發、穿著水手服的日本娃娃,沒要自己喜歡的金發碧眼、穿著比基尼的美國娃娃。 她又一次下決心,明天上學后就和沈曉桐和好,不要害怕班上同學的譏諷嘲笑,和沈曉桐做回朋友就夠了,她會像以前一樣,把沈曉桐帶到家里玩,到時沈曉桐一定會很喜歡這個娃娃的,她們一起給娃娃縫小衣服和小帽子。 傍晚,石英帶著俞晨坐公交車回家,途中經過學校的站臺,俞晨趴在車窗戶上看到了圍在沈曉桐mama店面門口的警車和警察,跟石英招呼都不打,就跑下了車,石英氣急地在后面跟下車。 俞晨想要跑過馬路看看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被石英揪住了后衣領,把她裹在懷里,心驚地說道:“不要過去!” 那天的云層特別厚,世間的一切仿佛只剩黑白兩個顏色,胖胖的小俞晨,拿著剛買的玩具娃娃,怔怔望著幾個穿著白衣、戴著警帽的人從店鋪里抬出擔架,擔架上的人全身被裹著白布,不知道是誰,可是沈曉桐隨后被一個女警牽著出來,全身狼狽,哭的不成人樣,也進了警車。 機敏的俞晨那時就明白了,擔架上的人是沈曉桐的mama,她死了。 “又不關你的事,你這長得挺胖,跑得還挺快?!笔]好氣地對俞晨說著,就要牽著她往回走。 “mama..她是曉桐啊…” “我知道…可是有什么辦法呢?她mama在外面和男人亂搞,不三不四…讓你不要和沈曉桐接觸了,聽見沒有???聽說她mama染了病,臟死了…” 曉桐…此時一定很難受吧…俞晨怔怔地被石英拉著上了下一輛公交車,回家了。 … 外婆正在廚房給俞晨做各種各樣好吃的,俞達忠在外面忙著生意的事情不回家吃飯了,石英打開生日蛋糕,插上八根生日蠟燭。 俞晨坐在飯桌前,表情卻很郁悶,忽然對石英說:“mama,我就是想要和沈曉桐在一起玩,我們從上幼兒園開始,就一直是最好的朋友?!?/br> 石英沉著臉說道:“早知道她mama是這樣,我才不會讓你結交這樣的人?!?/br> 俞晨眼圈莫名紅了,“你們為什么都要說她mama,說她mama臟,說她mama很浪…曉桐一定很難過…我現在想去她家看看她…我不想過生日了?!?/br> 說著說著,淚豆豆掉下來,趴在桌上哇哇哭出了聲。 石英對俞晨吼道:“你這怎么還哭上了呢?死了爹還是死了娘啊…讓你不要和她接觸就不要和她接觸!聽大人的話準沒錯!” 俞晨終于忍不住對石英大聲喊出:“她mama死了!你別以為我是小孩子就什么都不知道!那個躺在擔架上鋪了白布的人肯定是她mama!你和班上的那些同學一樣可惡!總是在說沈曉桐mama的壞話!總是在譏諷沈曉桐!這樣做對你們有什么好處!都是你們,讓我失去了這個最好的朋友!” 八歲生日,俞晨是在眼淚中度過的,生日蠟燭沒點,生日蛋糕也沒吃,摔門在房間里嚶嚶哭泣了很久。 第二天,沈曉桐請假了,學校里到處都是關于她mama被砍殺的傳言,接送孩子的家長也明顯增多。 石英又和俞達忠忙公司的事情去了,俞晨在學期剛開始就不要外婆接送了,家里離學校也不遠,步行不到十分鐘就可以到家,外婆腿腳不方便,俞晨不愿意看她上樓下樓。 從校門走出來,俞晨沒再和同學結伴回家,想要去探望沈曉桐的愿望越來越強烈,她第一次沖破了內心的畏懼,坐上公交車去了沈曉桐家。 沈曉桐的家離學校有四五站路,住在一個簡陋的巷道里,那一片是出了名的亂巷,各種各樣偷盜jian殺的事情屢見不鮮。 俞晨不斷在心里給自己打氣,書包里還背著生日時候買的娃娃,她決定把這個娃娃送給沈曉桐。 找到沈曉桐家里住的舊樓,進去陰暗得連樓梯坎都看不清,俞晨摸著扶手一步步踩上去,終于像蝸牛一樣爬到三樓,敲了她家的房門,卻沒人開門。 俞晨低頭一看她家門前也沒有擺鞋,估計是真的沒人在了。 摸著扶手一步步下樓,從樓里出來,自言自語道:“曉桐回到學校后,我一定要和她重新成為朋友?!?/br> 許明坤開著那輛整個林城也找不到幾輛的日產公爵車慢行在路上尋找下一個“獵物”,看到了獨自在路上走著的俞晨。 他下了車,走近俞晨。 俞晨看見許明坤朝自己走過來,眼前一亮,喊道:“醫生叔叔!” 許明坤摸了摸她頭上彎彎翹翹的短發,“小朋友,你還記得我呀?!?/br> “嗯,上次我外婆上樓忽然喘不上氣了,就是你救的他,你那次在醫院還獎勵了我一大把水果糖,夸我勇敢呢,叔叔,我的記性很好吧?” 許明坤笑了笑,俞晨莫名就對這個“醫生叔叔”產生好感,瞇著眼睛仰頭看他,就像一只小橘貓。 “你去哪里?叔叔開車帶你吧?!?/br> 俞晨想了想,“送我回學校就行,叔叔的車也好漂亮啊?!?/br> 她跟著許明坤到了車邊,想要自己打開后座的門,許明坤連忙擋住她的手,幫她開了門,她毫不猶豫鉆進去,許明坤的唇角稍稍揚起。 …… 俞晨在并不冰冷的水泥地上醒來,第一眼看見的,同樣是弧形的洞頂,躺著的水泥地,同樣不冰涼。 她慢慢爬起身,揉了揉眼睛。 一個披散著長發,蒼白瘦弱的孩子出現在她面前,俞晨一怔,問道:“你是誰?” “我叫許覺,是我爸爸把你帶到這里的…他想殺了你?!?/br> 夢里,那個胖胖的小女孩慢慢走近許覺,伸手觸摸到許覺蒼白的臉頰,自言自語說道:“原來,我最喜歡的人,不是許臨?!?/br> 俞晨在病床上醒來,眼前是俞達忠和石英焦急的臉,床被搖高,石英又叨念起來:“你怎么搞的,又跑到許臨那里去?俞晨啊,我們到底該拿你怎么辦!醫生說你沒有發展成肺膿腫算你命大!那許臨還怪你吐血弄臟了他的衣服!他那說的是人話嗎???俞晨,不要再對這個人執迷不悟了!你這是要拖著你爸媽一起死,是不是???” 聽著石英的絮絮叨叨,俞晨卻找到了久違的,對父母的依賴感,忽然緊緊抱住石英,說道:“mama,我害怕?!?/br> 石英對女兒這樣的舉動也感到有些詫異,她不記得,俞晨已經多久沒抱過她了,俞晨小時候大部分時間是和外婆度過的,這個女兒和父母并不是那么親密,有時候感覺她把她這個當媽的當作了仇人,真正恨的那種仇人。 俞晨趴在石英肩膀上越哭越傷心,“我做了一個…很可怕很可怕的夢…mama,我真的很害怕?!?/br> 石英輕輕拍著俞晨的肩膀,不明白原因。 之后的一個星期,俞晨終于能夠安心在病房呆著,哪里也不去,不再期待許臨的到來,不再為許臨的改變傷心難過。 因為,她潛意識里明白了,現在看到的許臨,才是真實的許臨。 … 許臨在周一的科室討論會上主動提出,自己不再接手急診手術,充足的休息時間才是對醫術的最大保障,他不想因為急診手術影響到自己負責的病人。 眾人紛紛對許臨的這個決定感到驚訝,仔細想想卻也無可非議,因為從腦瘤手術中起死回生,體力有限,已經耐不住長時間站在手術臺前。 只有邢建國,對這個學生皺了眉。 白志濤敲門進來,告知急診接了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年病患,六厘米的縫衣針插進胸壁,人快不行了。 許臨坐著不動,白志濤求助地望著許臨,說道:“許主任,我搞不定….” “我剛才已經在會上說了,作為副主任,我不再接手急診手術,以后只負責規培生的教學和疑難病例?!?/br> 他回答得冷淡,沒有看白志濤。 邢建國輕嘆一聲,朝白志濤招招手,拿過他手上的ct及胸片看了看,顯示縫衣針已經出現移位,刺入心臟,并出現了大量心包積液。 他當即下了診斷:“縫衣針隨時都可能隨著心跳跑進左心室,順著血流發生遷移導致主動脈破裂、心包填塞?!?/br> 許臨聽得出邢建國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算了,畢竟是老師,知道不能駁了這位的面子,無奈站起身,對邢建國說道:“好吧,我去看看?!?/br> 病情十分危急,可能老人一個小小的體位改變就會導致縫衣針游走,進一步加劇心臟的損傷,心電監護顯示老人早搏頻繁。 許臨和白志濤在急診旁邊的小房間里和超聲麻醉的人進行簡單的術前討論,決定手術。 討論完,他煩躁地咕噥一句:“這種急診手術最浪費時間,都這么老的人了,說不定連手術費都交不起….” 白志濤內心一番感慨,心想許臨說的這話一般應是杜虎說出來的才“正?!?。 如許臨所料,再作術前溝通時,許臨了解到患者家境貧寒,家里只有同樣七十多歲的老伴陪著,并無子女在身旁。 患者的老伴顫顫巍巍拿出皺巴巴的六千塊錢,就再也付不起其他費用,對著許臨老淚縱橫,哭哭啼啼,許臨卻只是冷漠說了句:“你快打電話籌錢吧,如果不立即實施手術,會有生命危險?!?/br> 說完,便離開了急診室。 最終還是白志濤放不下,又硬著頭皮打電話給了邢建國。 邢建國此時正在辦公室跟陳院長商量下周末參加心血管峰會的事情,這時看到手機上白志濤插進來的電話,連忙跟院長說:“可能是急診有事,陳院長我們下周再聊?!?/br> 跟白志濤通完話后,邢建國聯系了醫務處和財務處,為患者緊急開通“綠色通道”。 很快,患者被推入手術室,許臨接到邢建國的電話,反問道:“為什么七十多歲的人說自己沒錢,就能輕易得到綠色通道?以后什么人都可以說一聲自己沒錢,然后流兩行眼淚,就全部可以免費,那醫院還怎么做生意?” 邢建國驚住,“許臨,你現在怎么是這樣的想法?醫院是非盈利機構!” “可是為這樣的人做手術,獎金和業務提成都會受影響…..” 邢建國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靜默了五六秒,然后是長長的嘆息,“你現在要是不去做手術,患者就得死?!?/br> 說完,掛上電話。 麻醉后緊急開胸,白志濤鋸開胸骨之后,許臨才出現,白志濤心想的是如果許臨這次不愿意接手,那自己只能硬著頭皮上。 割開覆蓋在心臟上的脂肪,只見心包腔內大量不凝血,縫衣針已經自心包外刺入右心室前壁流出道,距離前降支不足一厘米,縫針外露部分更是小于一厘米。 憑借著對心臟產生的本能,許臨還是將縫衣針順利取出,并迅速修補老人心臟的破口…… 白志濤心想這人真的動過腦部手術嗎?怎么手指的縫針速度依然如同神速,沒有比從前慢一毫… 現在的許臨,除了醫療技術還是和從前一樣,全身上下似乎全部改變了… 對于老年人的手術,精準快速的縫針能夠把失血量控制在最小限度,手術用時兩個半小時,許臨做完關鍵的縫合提前走人,白志濤負責縫合關胸。 … 整個同遠醫院,只有邢建國明白許臨為何會成為如此出色的心外科醫師,甚至患了腦瘤也屹立不倒。 因為,他四歲就開始碰手術刀,八歲就熟悉了心臟結構。 醫學和殺人之間的距離,很近很近,天才和瘋子的界限,也只在一念之差。 邢建國曾經和許明坤是同事,當然很早就明白了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