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2019年11月25日 晴 許臨,你留下的遺書把我們都嚇壞了。 爸爸mama擔心我會抑郁癥復發,但是我沒有,被你滋潤過的身心,不會輕易被打回原形,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得知你失蹤的時候,我沒有哭,所有人都在猜測你如何尋死的時候,我也沒有哭。 其實我發現死亡并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如果你撐不下去,我才不會勉強你呢。 只是,我看到了你死咬著牙關不跟周圍人喊痛,就感覺你還在撐,還在堅持,那也陪你一起堅持好了,等你堅持不住,我就陪著你一起走。 在找你的那一天,很多人都很著急,邢主任,吳韓,還有沈曉桐、邢東起、白志濤、趙佳,還有很多我叫不住名字的人,我一向認為穿白大褂的人都是不輕易哭的,死亡的事情見得多了,情感也會麻木,可是他們仍然無法接受你離開,積極聯系各處的派出所。 就算只剩下一具尸體,他們也想和你說再見, 直到楊卿山打電話給我,說他已經派人找到了你,并把你送至美國治療。 你什么時候和楊卿山產生關聯的…你的身上,為什么總是有那么多謎團,就像一層層霧霾。 而我,卻沒有能力去揭開。 忘不了在房山救助站的那一幕,身體健康的我是被救助者,奄奄一息的你卻是救助者,那時你倒在血泊中,卻還是緊緊抓住了我的手。 不能不嘆息自己的弱小。 邢主任也接到了消息,說你被楊卿山接走了,治療地點保密、醫院保密,為了保障你的人身安全。 我知道你處于我觸及不到的危險之中,邢主任卻把一張dna報告擺在我面前,說你是楊卿山的親生兒子。 我難以置信,可是轉念一想,如果楊卿山真的想害你,他又為什么要讓這么多人知道你的去向。 想到這里,心情平靜了很多。 跟你說一件好笑的事情吧,我把你留下的車鑰匙交給了吳韓,吳韓哭著說他不想要孩子也不想結婚了…還好王晞當時沒在,不然這話讓王晞聽見又要往他的褶子臉上扇耳光了… 我對他說,小昂有兩把車鑰匙,一把在你手上,一把在他手上,這就是你們之間的牽絆,你一定會回來的。 對吳韓說的這番話,你還滿意嗎?^_^ 我今天去療養院看望舅媽了,你放心,她一切都好,能吃能睡,只是她不記得我是俞晨了… 你不在她身邊,不管別人怎么提醒她,她都不再記得我…這一點讓我有點難過?!?/br> “2019年12月3日 晴 許臨,天氣好冷啊,心情也不可避免地再次陷入沮喪。 這個星期都是王晞在陪著我,我們逛了北京的許多地方,我想,一個城市的魅力,就在于它的多樣性,既有古樸莊重的一面,也有奢華現代的一面,既大氣凜然,也宅巷柔情,我喜歡這種多樣,喜歡得不行。 雖然這時并不適合旅游。 有那么一兩個瞬間,我是忘記了你的,也許是被明媚的陽光所籠罩,也許是被掛在樹杈上的初雪所吸引,在和你相處了這些日子之后,我才發現世界原來是這么美麗。 王晞總擔心我會再度抑郁,因為在沒有你的日子里,我不曾流下半滴淚,這是不正常的反應。 我告訴她,就算抑郁癥重蹈覆轍,我也不會怎么樣,每天二十四個小時,如果十二個小時抑郁,那我就用剩下十二個小時想你;如果二十個小時抑郁,那我就用剩下四個小時想你;如果二十三個小時抑郁,那我就用剩下一個小時想你;如果二十三小時五十九分鐘都在抑郁,那我就用剩下一分鐘想你… 是不是情話滿分?^_^ 只要病癥沒有奪去我全部自由思維的時間,我活著就是有意義的,因為我還在想著你,還在等著你。 今天我回到診所上班了,周圍依然沒有你的消息,我知道,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我爸爸mama還住在豐僑公寓,你猜為什么?因為北京供暖了,林城沒有暖氣,他們說呆在北京能夠節省取暖的電費…真的很摳,是不是?… 放心吧,房產證我沒有拿去抵押,mama也沒再逼我,她也許知道她做錯了,也許在你回來時,就會聽見她對你道歉。 許臨,原諒她吧,也原諒我們一家。 很多次我都會想,如果守在你身邊的不是我,你可能就不會擅自離開病房,不會留下遺書失蹤,也不會就此落到楊卿山手里…你的主動離開,也許表明你對我們一家人都失望了對不對…回想我照顧你的那段時光,很多時候我都會控制不住焦躁的脾氣,而我mama對你的傷害,我已經不想再去回顧,是我們沒有把你照顧好,才讓你有了輕生的念頭,對嗎? 這個問題還是等待你回來給我答案吧…. 每天呆在診所工作,逐漸成為我的享受,我覺得我在工作的時候,也是能夠忘記你的,看到小狗小貓被治愈的時刻,我無比開心滿足,會朝著它們毛茸茸的腦袋使勁親一下,因為我想讓它們也跟著我一起祈禱,祈禱你會早一點回到我身邊。 許臨,我知道我做得不夠好,我們的生活都磕磕絆絆,但是我會盡力去改變。 因為我還等著成為你的新娘……” “2019年12月7日 陰 許臨,今天的心情并不晴朗,如同陰冷的天。先是早上整理屋子的時候看見你以前用過的小紅塑料盆,想起你生病的時候有多么難受,忽然之間就哭出了聲。 屋子里少了你,顯得空蕩蕩的,這種空讓心情也會跟著不好。 mama哭著質問我是不是把你離去的過錯全部歸咎于她,我沒有說話,她哭了,我不知道她是在委屈,還是在自責。 你在的時候,她以世俗的本性對你,對你說過那么多過分的話,所以我不想安慰他。 原諒我對她的不敬,好不好? 我的生日是今天,你猜是哪些人陪我過的生日?王晞和吳韓當然是在的,還有沈曉桐和沈敬春…^_^ 敬春是曉桐的meimei,她就快大學畢業了,你知道嗎?她以前曾經想不開想要跳樓,學校里那些不負責的老師生怕她添負擔,于是隨意就把她的病定論成抑郁癥,勸她休學回家….。 我想,動不動就說別人抑郁,這并不是一種好習慣,敬春明明是因為在學校被同學欺負和歧視才站在樓頂的,老師不去試圖改變她周圍的環境,不去為她“打抱不平”,就輕易對她下斷言,這對于敬春而言又是另一種傷害。 一個人處于困境中,如果真正善良,那就會追溯源頭為別人去化解、去解決。 如同你對你的病人所做的,如同你對我所做的….. 沈敬春說她最愛的事情是寫小說,年輕富有激情的她,對我闡述了愛好到底是怎么回事,愛好只能是愛好,你不能把它作為維持生計的工具,否則,將最終會失去對它的愛。她臉上的痘痘已經不在了,人也漂亮了很多,對于理想和現實,有了清晰的劃分,這就是成長吧。 我不由想到了你對于我,愛只能是愛,我不能完全依賴于你,否則,我最終會失去你。 這么長的一段時間,我給你發了很多很多條信息,你一條也沒有回復過我,邢主任只是說你一直在美國治療,有些時候我悲觀地想,是不是周圍的人在騙我,你明明死了,還告訴我你在美國治療,不過想想,這又不可能。 亦或者,在我潛意識里根本不相信你會死掉。 我會把這段時光當作你從前和我突然斷聯的時候,重新忍受,重新克服。 只是這次,我會堅強很多。 三十五歲的我,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經受不住打擊的小姑娘了,我能夠平穩住情緒,耐心等待你回來了^_^ 夜晚,不想回到沒有你的公寓,干脆睡在了診所,只有和小動物在一起,各種各樣的情緒才不會摻雜匯集,扭成越來越大的疙瘩。 王晞也曾經勸過我,世上還有很多值得在意的人和事…. 她跟我說:“愛一個人不是為了陪他死,而是愿意為了他好好活著?!?/br> 我一定能做到的,你放心吧?!?/br> …… …… 許臨不曾想過,自己會是在俞晨曾經向往的 “紅色城堡”里醒來,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見到的卻是正在一旁悠閑吃早餐的楊卿山。 醫生小心觀察心電儀和氧飽和度的數據,許臨戴著氧氣面罩,觀察著周圍環境, 空服將遮陽板抽起,刺眼的陽光**來,他瞇著眼,這才明白此時已在萬丈高空。 楊卿山胸前掛著餐巾,用餐刀割取盤子里的鵝肝放入口中,嚼著嘴里的東西,不屑地看了看他。 盤子里完整的鵝肝被他一小塊一小塊蠶食干凈,喝了一大口紅酒,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對許臨冷冷說道:“你要去給許曉曉上墳,不要命了嗎?” 許臨吃力地將面罩取下,喘著氣回道:“你要帶我去哪里…” 楊卿山轉過身雙腿叉開坐著,兩手撐在膝蓋上,就像一只老鷹蹲在戈壁上觀察不遠處受了傷失去奔跑能力的野兔,語氣更冷了:“你的命是江蔚玨給你的,我不會讓你輕易丟掉?!?/br> 許臨直視他的目光,再次,一字一句說道:“我是許明坤的兒子…我的命和你無關…” 楊卿山搖搖頭,“不不不,許明坤那種變態殺人犯,哪里能生出你這樣的兒子,我記得沒錯的話,你的智商有220吧…江蔚玨把所有優秀的基因都給了你,還有我的…所以,我不會讓你死的?!?/br> 許臨怔怔望著楊卿山,想不到這個男人身上竟然變得和江蔚玨當初同樣的偏執和神經質。 “你要帶我…去哪里?”他再次重復道。 “你是我楊卿山的兒子,我當然要給你最好的治療,你的腦袋是個奇跡,我要盡力…..” 許臨已經聽不下去,沙啞說道:“你現在已經構成了綁架…..” 楊卿山又喝了一口紅酒,得意笑道:“…我已經給北京的那些人看了我和你的親子證明…他們都很支持我給你最好的治療….” 許臨微微一驚,“你哪里來的dna報告…除非你偽造…..” 楊卿山神經質地忽然收回眼里的笑意,盯著對面鮮紅座位布上面縫制的金色“思林集團”logo,諷刺道:“現在什么不可以偽造呢?我同樣可以和楊禹鯤那小子脫離父子關系…..” 許臨再次覺得機窗外**來的陽光變成了金屬絲,照得人暈晃晃的,無力地閉上眼睛,又昏睡過去。 楊卿山起身走過去,把氧氣面罩重新戴回了他的臉上。 美國明蘇里達州,梅奧醫療中心。 房間里的氣息,是獨特的,床頭放著三朵山植花玫瑰,花瓣層層疊疊,熱烈鮮紅。 楊卿山獨愛紅色,這會讓他感到無上尊嚴與榮耀。 許臨再醒來,已經是兩天后,他沒有想到,自己會如此輕易落到楊卿山手里,并被送到這么遠的地方。 梅奧的醫療團隊最近研制出分解母細胞膠質瘤的新型藥物aii,處于臨床試驗階段,經過近五年的技術改進,藥物通過腦室注射的方式已經能徹底消除腫瘤,并且不對人的其他身體機能造成任何損害。 臨床試驗一共五十五個受驗者,存活五年至今的有四十五個。 許臨早已在崔教授那里取得了關于藥物副作用的報告,受驗者在注射后一年內不同程度上都出現了情感麻木的癥狀,虐待雙親、配偶、小孩、寵物的情況時有發生。 也因此,在崔教授一開始提出建議的時候,許臨就否決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手術后會做出什么事情,畢竟身上有變態殺人犯許明坤的基因…… “我想出去….走走?!陛斖暌?,許臨半躺在床頭喘著氣用英文對護工說道。 護工是個金發碧眼的美國小伙,名叫clark,看著像是剛進醫院不久。 他撐著許臨的手臂將他移動到輪椅上,可是這一動,許臨拿過床頭的一次性嘔吐袋又開始嘔起來。 clark有些慌張,連忙問許臨要不要把他扶回床上,許臨連忙搖頭。 他猶豫且無奈地為許臨披上毛衣外套,把薄毯搭在他腿上,推著他緩緩走出室外。 華麗大廳里,厚重的大理石裝飾讓人感覺溫暖踏實,阻隔了玻璃窗外的寒風凜凜,墻上是一個男子軀體的黑色浮雕,男子展開雙臂,仰抬頭顱,寓意希望。 明亮的角落里擺放著一架嶄新的鋼琴,一位白發老者正坐在那里悠然演奏,不時還扭過頭對著坐在輪椅里的老伴微笑,同樣滿頭白發的老伴附和著琴聲點頭,打著拍子。 一曲奏完,旁邊幾位駐足的聆聽者輕輕扣掌,老者離開鋼琴,微笑推著老伴消失在大廳的人流中。 許臨掏出手機,看了看上面那個陌生手機號發過來的一張張俞晨的動態照片,她在派出所出出進進、和王晞一起回家、和俞達忠石英一起買菜……. 每天,照片都會一張張發過來,不同的場景切換,表明發信者已經將俞晨牢牢捏在手中。 他知道發照片的人是誰,也因此只能暫時呆在楊卿山提供的“保護傘”下。 這時,clark接到電話,里面是一番狠厲的責備,這個臉頰紅撲撲的美國小伙連忙把許臨推回病房。 許臨這時候情況也不太好,彎腰對著一直攥在手里的嘔吐袋又吐了兩口粘液。 死不掉,就對抗。 如同年幼時與許明坤和江蔚玨盤踞到底。 楊卿山的電話打過來:“別想著從這里逃走或是再次尋死,你死掉,很多人的日子都不會好過。梁雨澤已經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你自己權衡吧?!?/br> 緊接著,clark把手機交給許臨,上面是關于梁雨澤的尸體在曼哈頓紅燈區的垃圾箱旁邊被發現的新聞。 許臨左手捂著腦袋,右半邊身子瞬間沒了知覺,腦袋炸裂般的疼痛卷土重來,他右手五指漸漸蜷曲,口吐白沫,開始抽搐….. 眼見許臨突發癲癇,clark連忙按鈴… …… 梅奧診所,是許明坤從醫的起點。 許明坤的父母是從菲律賓申請到美國政治避難的教師,許明坤被帶到美國時,只有八歲,剛到美國的生活,十分艱辛,父母從教師職位淪落到在街邊做洗車工,許明坤的天賦卻很快被學校老師發現,他是個幾乎“全能”的孩子,所有學科都非常優秀,他最喜歡的是數學和化學。 大學本科,他選讀的卻是哲學,在拿到哲學學士學位之后,進入大學醫學院學習,一路讀到博士,被梅奧診所接受,成為實習醫生。 超高的智商,讓他讀書的道路十分順暢,卻不想在工作中的一個插曲,改變了他之后的道路。 八零年代,心臟原位移植剛剛普及,肯捐獻心臟的人鳳毛麟角,每個擁有出色才華的心臟外科醫生,都在等待一枚合適的心臟改變自己的職業道路,一旦心臟移植手術成功,整個醫院都可以視之為圖騰,許明坤也不例外,同樣懷著這樣的期待。 機會終于來臨,一個美國年輕人遭遇車禍陷入腦死亡狀態,他生前表露過器官捐獻的醫院,去世后父母簽了字,同意捐獻出他的心臟。 許明坤以二助的身份參與了這臺手術,他從一開始就看出了主刀醫生的cao作失誤,主刀是個年近七旬的大學教授,在業內德高望重,許明坤卻直言不諱地把失誤說了出來,引得教授不悅。 被移入病人體內的心臟,最終也沒能恢復跳動。 當時的心臟移植,受到教會的指責,涉及道德倫理的探討,那位老教授面對媒體說出了很多手術失敗的原因,許明坤卻有了離開梅奧的想法。 之后,許明坤發表的論文也沒能得到采用,第一署名人的位置也被他人剝奪,原因未明。 許明坤另尋發展的想法越來越強烈。 在美國,要正式成為一名能夠真正掌握患者生命的外科醫生太難太難,要經過十余年的拼搏撕磨,許明坤異于常人的天賦,根本耐不住如此緩慢的晉升。 最為關鍵而隱秘的是,他選擇當醫生的原因并不是為了救死扶傷,對待生命,也并不具備人類最原始的善念與同情心。 真正的原因是,他喜歡那種掌控別人生與死的感覺,這會讓他有身為上帝的快感與激情。 北京某個著名醫院對他發出了邀約,院長親自來美國和他見面,讓他身為上帝的感覺又回來了,院長承諾會放權,讓他放開手腳發展心外。 當時的中國醫療仍是蠻荒之地,許明坤認為在這樣的地方,自己能更快地成為“上帝”,于是毫不猶豫離開了梅奧,去了中國。 而他在北京機場見到的第一個來接他的人,就是邢建國。 … 許臨在癲癇中一度發生休克,又是數個小時的搶救,一天一夜的昏迷。 他在無數虛晃的光點里睜開眼睛,搜尋到一張熟悉的亞洲面孔。 是邢建國在美國留學的女兒,邢東起的meimei,邢木容。 “許臨哥哥,有沒有感覺好一點,我剛來看你就遇到你在搶救…” 這個和陸文慧同齡的女孩留著中長直發,發尾染成紫色和粉色交叉,小手臂上刺了一個玫瑰刺青。 她在加州藝術學院學習室內設計,已經讀到了碩士。 許臨想要抬手將面罩摘去,可是右手臂依然使不上力氣,左手也是發麻的,邢木容好像知道他的意思,俯身到他跟前,將氧氣面罩的帶子稍稍松了松,讓他能夠不太費力地出聲說話。 “沒嚇著你吧…?!彼曇粑⑷?,有氣無力。 邢木容眼圈泛紅,輕聲道:“許臨哥哥,我都多久沒見到你了,你就這樣和我久別重逢呀…..” “是我…不好,別告訴你爸爸…我這樣?!?/br> “接到我爸電話,我就趕了最早的航班過來…爸爸讓我一定要趕過來看看你…我都拍了視頻給他發過去了…” 許臨無奈,又看了一眼邢木容泛紅的眼圈,目光里充滿愧疚,忽然對她喊了聲:“榕….” 邢木容聽見這熟悉的呼喚聲,回想從前許臨去家里給她當家教補習功課的情景,他嫌她的名字叫起來太麻煩,木容兩個字明明可以合成一個字,于是總是叫她:“邢榕….” 邢木容老大不愿意,說這是形容詞的“形容”,叫起來多難聽 許臨干脆就叫她一個字:“榕?!?/br> 那時候正在讀高中的邢木容對許臨芳心暗許,對這個親昵的稱呼感到無比滿意。 只是這一聲輕輕的呼喚,邢木容的眼淚便滴落下來,想想來美國這么多年,每天都活得豐富多彩,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流眼淚了。 沒想到,如今的許臨哥哥就連叫一聲“榕”都非常吃力了… 流走的歲月與無情的現實不禁令人噓唏不已。 許臨皺了皺眉,合上眼,邢木容連忙把面罩給他戴回去。 第二天傍晚,許臨終于擺脫氧氣面罩,半臥在病床上,說話稍微有了力氣,邢木容脫了鞋坐在他旁邊的陪護床上,雙手抱住膝蓋望著他。 “回去吧,你不上課嗎?”許臨沙啞問道。 邢木容搖了搖頭,說道:“學校有講課的錄像?!?/br> 許臨嚴厲地看了看她,“那怎么能有在現場聽課效果好?” “許臨哥哥,我和以前在國內不一樣了,在這里我的gpa能拿到4分?!?/br> 他只能無奈地看看她。 邢木容好奇地四處看看,說道:“這里的病房環境多好呀,我晚上可以睡在陪護床陪你?!?/br> “不用?!痹S臨的臉冷了下來。 “我就是要陪你!反正你現在也沒有力氣和我生氣!雖然爸爸說你又有女朋友了,可是你說過我可以當你meimei,meimei照顧哥哥不可以嗎?” 許臨不知道怎么回答,可他實在不愿意邢木容留在楊卿山的眼線之下,于是生氣地說道:“叫你回去你就回去!你一個女孩子,呆在這里沒有廉恥之心的嗎?” 邢木容聽見許臨把話說得這么重,忽然就扯著嗓子哭了起來,帶著委屈咕噥道:“你怎么這樣說我啊…從前你不是這樣的…你知道我當初為什么選擇出國的嗎?都是因為你和那個梁雨澤結婚…梁雨澤那樣的女人你都看得上…這些年你肯定是被她給帶壞了!” 許臨聽見邢木容說起梁雨澤,心里又是一痛。 畢竟是一條人命,就這樣以草率骯臟的方式消失于街頭,楊卿山的語氣卻是那樣輕描淡寫。 他一陣咳嗽,撐著身子想要離開床。 邢木容連忙上前扶住他,著急地說道:“你別動了許臨哥哥……” 許臨說道:“那你答應我,現在就離開這里,我…我送你出醫院…叫車?!?/br> “你干嘛要這樣趕我走啊….” “榕一向都很聽話?!?/br> 邢木容聽到許臨再次對她喊出“榕”,內心一片柔軟,對許臨說道:“那你要答應我手術….人活著,比什么都強….這是我爸爸讓我轉達給你的話…” 許臨忽然說道:“那如果我手術后不是你的許臨哥哥了,你會更難過、更傷心?!?/br> 邢木容知道許臨的意思是“失憶”,她把頭輕輕靠在他肩膀上,自信滿滿地粘膩道:“那我就不斷不斷叫醒你….你總有一天會被我叫醒?!?/br> 其實在剛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醫生那里了解過許臨的治療方案,知道他要作為臨床試驗對象被注射最新研究出來的藥物,當即就在網上查詢了aii的相關資料,知道藥物副作用是什么。 這種藥水,兩百萬美元一針,一個療程五針,總共需要一千萬美元。 邢木容驚嘆楊家的財力,更好奇楊卿山為什么要花這么多錢救許臨。 按說,這兩個人應該不認識才對…. 邢木容說的話,讓許臨又想到了俞晨……如果他不再是她心目中的那個人,她會叫醒他嗎?他有可能被叫醒嗎? “許臨哥哥,這里被稱為“美國醫療的最高法院”,我在你昏睡的時候去了這里專門讓人釋放情緒的房間,看到掛在墻上的雕塑里既有基督,又有圣母,還有佛像,并且壁龕內有一本書,封面寫有阿拉伯文字,周圍也裝飾成伊斯蘭風格,估計是《古蘭經》,由于伊斯蘭教有向圣地麥加朝拜的習俗,經書擺放的方向可能就指向東方的麥加…那個護工clark告訴我,這個地方就是麥加,醫學的麥加……不管怎樣,你都要珍惜這里的治療機會…你的主治醫生告訴我,你對治療的態度很消極,因為你害怕治療會改變你的性格、會剝奪你的記憶,可是生命本身就是最重要的啊,有了生命,才有無限的可能性?!?/br> 許臨怔怔望著邢木容。 邢木容認真望著他,一字一句說道:“有了生命,你才能保護你想要保護的人?!?/br> clark頂著被上級罵的風險,推著輪椅上穿著厚外套被裹得嚴嚴實實的許臨,把邢木容送到了出租車上,許臨記下了出租車的車牌,clark看到許臨謹慎的動作,笑稱其實美國治安沒有那么亂,許臨卻仍然不放心,眉頭深深撅著。 車剛開走,許臨就接到了楊卿山的電話。 “簽治療協議的時間到了,你過來一起聽一下吧,手術在后天進行,你放心,來看望你的那個女孩子我是不會動的,因為她全家怎么說都是在北京有頭有臉的醫生教授,像這種有身份有家庭背景的女人,和梁雨澤那種價值全無的女人是不一樣的….” 他對楊卿山冷冷問道:“你如果動了俞晨和她家里人,我就和你同歸于盡?!?/br> 楊卿山非但沒有被許臨嚇到,語氣反而更得意了,“坦白說,監控你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你說他們家要都是善良人的話,能把你逼到許曉曉的墳前等死嗎?這些螻蟻一樣的人啊…俞達忠是個老廢物,俞晨是個小廢物,石英更是個世俗刻薄的小市民而已…他們和你不一樣,他們都是下等人,只會依附于你的寄生蟲而已….這無權無勢還沒錢的普通家庭,能幫到你什么?我還知道,你把你的房子給了他們…是不是腦癌把你智商也弄低了?” 許臨的胸口一陣悶疼,找不到話說,也沒力氣說。 楊卿山掛斷了電話。 他握著手機,沉思半晌,吩咐clark將他推回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