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艾恩格朗特也能下上一場大雪，是否能將大家的尸骨掩埋，能讓眾人靈魂安歇？

    江雪無法忘記那些歲月，所以她成為了“江雪”。

    逆轉天時的是樂師的心，讓盛夏變為霜雪的是樂師的悲傷懷念，這是只能出現在高山流水館的“以情為上”之作。

    看似歡快的曲調之中隱含的是對同袍戰友的懷念，華麗的裝飾音反襯出了戰場上無聲處的悲涼，這并不是一首快樂的曲子，也不是一首炫技的華麗樂曲，正如天音閣所言，其中大量有著大量單調貧乏的重復旋律，在每段之間只有著些微的變奏，因為那是重復的戰斗，是永無休止的勝利和死亡，是活下來的人甚至無法替人收尸的悲痛！

    只有揮劍，只有戰斗，背負著死者的心愿，繼續戰斗，直到最終的勝利！

    不斷加速的琴音帶動了激烈的心跳，滿溢而出的感情如同鼓點，如果此時切斷琴弦，或許就會看到噴涌而出的鮮血。

    只有上過戰場、見過死亡的人才能演奏出這首樂曲真正的模樣，但是，即使是不曾沾染鮮血的人也可以再第一樂師的琴聲中感受到琴聲描繪的那些驚心動魄。

    席琳不知不覺中聽得入神，漸漸被勾起了鬼族同胞被人虐待、被人追捕、被人殺死的回憶，心跳忽快忽慢，潛意識還想著不要去聽京中人類的演奏，心神卻無法抽離，眼淚無聲滑落。

    藤原鷹通神色復雜地看著自己的meimei，眼中既有著不可置信，也有著無法掩飾的贊賞。

    神將們無聲地交流著，對于神將而言，數十年也如同在昨日，過去并肩作戰的一幕幕依舊清晰可見，朱雀摟緊了天一的肩，勾陳回頭看向屋外，遠遠地和騰蛇對視一眼。

    安倍晴明輕輕叩著節拍，還有閑暇看向那面古鏡。

    此時怨靈古鏡早已沒有先前的囂張尖刻，反而變得非常奇怪，鏡面上不知何時已經不再顯示出藤原鷹通母親的模樣，又變回了之前的青年，并非青面有角的“鬼”的模樣，而是更加類似于活人的形象，他甚至緊張地在鏡中整理著自己的儀表，似乎想要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好看一點。

    沒有那種眉目間的尖刻嘲諷后，青年整個人都溫和下來，而他五官端正的優點也就顯露出來。

    若無人指出，恐怕沒有人會想到這會是怨靈。

    一曲終了，最終一聲如同銀瓶乍破，終結得突兀。

    屋外的楓葉不知何時已經紅了，遠遠一片，燦若云霞，濃艷如血。

    江雪放下胡琴，看著前面飄浮的古鏡，正要開口，怨靈搶先一步從鏡中出來，顯現出身形，撲通一聲在她面前跪下了，直把江雪給跪傻了。

    青年抬起頭，滿臉都是淚水。

    “齋內親王……”

    青年的聲音與泣聲混在一起，江雪根本聽不清他說的是什么，只能問道：“你說什么？”

    青年卻仿佛察覺到了什么，再也不肯重復先前的稱呼，只是一再用力地磕著頭，一邊磕頭一邊道歉。

    “我錯了。我錯了。我犯下了何等可笑的錯誤??！這是……您想要保護的京……藤原……我竟然錯了這么久……”

    ———

    江雪：？？？？？？？

    第185章 一法通萬法通

    青年語速太快，口音又跟現在平安京流行的口音不太一樣，江雪只能辨別出“錯了”這個重復的發音和“京”，其他的根本聽不出來，但是沒等她繼續問，那面懸在空中的鏡子突然碎裂了，其中囚禁的靈魂脫困，虛弱地落在地上。

    怨靈本體受損，他的身影也就變得模糊不清。

    青年一直持續著這種跪拜直到消失，除了那面已經失去了里面的破碎的鏡子，什么都沒有留下。

    江雪整個人都懵了，愣愣地看向安倍晴明。

    “晴明大人，這是怎么回事？”

    安倍晴明也有些不解，他撿起了地上的鏡子，看到背面的花紋，若有所悟。

    “或許雪姬殿下的琴聲令他幡然悔悟了吧?！?/br>
    江雪一臉懵比，不過她也沒有別的解釋，看到藤原鷹通和他的母親感人地再會了，正想自覺離開留出母子相聚的空間，突然聽到了一聲虛弱的呼喚。

    “雪姬殿下，請您留步?！?/br>
    女子的靈魂看著江雪，滿眼慈和愛憐。

    “我想要親口向您道謝……多謝您救出了我，多謝您一直以來……照顧著鷹通大人?！?/br>
    “不用謝。咦？哎？不——”江雪聽到道謝就已經習慣性應答了，話說出口才聽到最后那句話，慌忙搖頭，“您、夫人言重了。一直以來，我都被兄長照顧著，您這樣的道謝我實在不敢接受?！?/br>
    藤原鷹通的生母微微有些疑惑，視線在江雪和藤原鷹通身上來回轉了幾圈，突然像是發現了什么秘密一樣，狡黠而愉悅地笑了起來，向著江雪行了一個頗為正式的禮。

    “雪姬殿下，我從前一直擔心鷹通大人會太過剛正，現在看來，這都是我多慮了……如果有您這樣的姬君一直在他身邊的話，他會成為一個更好的人?！?/br>
    對方如此鄭重，江雪也不能糊弄，她悄悄看了藤原鷹通一眼，見他似乎在出神，沒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心內不免有點奇怪，不過想到這畢竟是他好不容易才見到母親靈魂的機會也就釋然了，跪坐下來回禮。

    “夫人過譽了。鷹通兄長是一位正直又溫柔的人，我只是托賴于兄長保護的meimei。不過，如果我能夠幫上兄長的話，我一定會竭盡全力。請您放心吧，兄長一定會成為令您為之驕傲的藤原家的棟梁?！?/br>
    女子欣慰地笑了起來。

    “雪姬殿下，你真的是一位溫柔的人……妾身能停留于陽間的時間不多了，不知能否與鷹通大人獨處片刻？”

    “當然！”江雪利索地站起來，回頭看向安倍晴明，得到了一個含笑的回望。

    兩人并肩走出去，江雪還細心地把門關好了，站在外面走廊上說：“晴明大人，鷹通大人的母親……唔……”

    “雪姬殿下想要問什么？”

    安倍晴明見到江雪欲言又止，索性直接開口推她一把。

    “嗯，是這樣。在大唐也有神鬼妖魔的傳說，提到鬼總會說，鬼魂只能夜間行動，如果被陽光曬到就會灰飛煙滅……”江雪指向屋內。

    很明顯，現在是白天，而那位夫人的靈魂一直好好的。

    安倍晴明微微一笑，“原來是為了這個。若是普通的靈魂的確不行，不過，那位夫人靈魂中有著神佛賜予的力量，能夠保護她在陽間不受傷害。神佛派遣她作為使者，自然不會讓她因此而受傷。只是這些力量也要耗盡了，已經死去的人還是回到陰間比較好?！?/br>
    “這樣啊……”江雪點點頭，“人死后會怎樣呢？在陰間繼續……存在著？我還聽過一個傳說，說一個人生前做什么，死后就還要繼續做什么?！彼獗庾?，“當時就把我嚇壞了?；钪臅r候還能指望死的時候結束一切，如果都死了還要無限重復生前的事情，那也太可怕了吧？”

    安倍晴明頓時失笑，連連擺手。

    “不，不會有那種事情。大部分人死后會前去黃泉，等待著重新進入輪回，犯下太多罪業的人會直接墮入地獄，還有一些人因信仰虔誠而被使者接引前去神佛所在之處。即使是停留于黃泉的時候，要做什么也都是隨意的，不過，大部分人可能還是會選擇自己熟悉的生活方式吧?！?/br>
    江雪在短暫的沉默后突然笑了起來。

    “那我估計要下地獄了?！?/br>
    安倍晴明臉色立變，厲聲道：“雪姬殿下不可胡言！”

    江雪被呵斥得一愣，轉頭看向安倍晴明，見他滿臉嚴肅，神色之間竟有著深刻的憂慮和惶恐，心中一動，也分不清到底是苦樂酸澀還是什么，想要端正臉色，卻還是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晴明大人，以您所知，殺人者是不是應該下地獄呢？”

    安倍晴明愣住了，沒有立刻回答。

    江雪不免覺得好笑。

    人總會有“以貌取人”的毛病，就像很多人看到蒼蒼那種天生冷艷的長相就覺得她是個難以接近的冷美人，又或者看到自己這樣怒時含笑的眉眼就覺得她性情溫和、柔弱可憐。

    事實卻是恰好反過來的。

    蒼蒼才是溫柔多情的那個人，而她才是高傲冷漠的那一個。

    蒼蒼家里上數三代都夫妻恩愛、家庭和睦，她是在愛和被愛中成長起來的女孩子，相信愛、追求愛，她是一個給人溫暖感的人，就像是太陽一樣，帶來光和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