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止戰
日頭漸落,只余滿天紅霞,映照著被血霧籠罩的京城。 朱雀門的城樓,幾十名婦人和孩子被綁在木柱上,傳出斷斷續續的哭聲。 “收起你的眼淚!”一位頭發花白古稀之年的老太太呵斥道:“好歹是正二品的誥命夫人,哭哭啼啼像什么話!” 那位美婦人雙手被綁,只能任由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夫君……夫君死諫,妾身不如陪他去了,也好過在此受辱!” 老太太語氣稍緩,“正因為如此,你只能活著,好好把翰兒養大,為國效力,方不墮蕭家忠君愛國之名?!?/br> 她的話小孫子卻不贊同,十歲不到的蕭翰眉頭緊皺,梗著脖子道:“如此昏君,我忠了便不是愛國,我若愛國,第一個殺的就是此等昏君!” 他聲音很大,旁邊看守的士兵聽到后一巴掌甩過去,“小兔崽子找死!” “昏君,就是昏君!”蕭翰晶亮的圓眼睛里沒有絲毫懼意,“他就是偷油鼠!真龍在蜀,前太子來救我們了!” 又是一巴掌扇到他臉上,那士兵眼神輕蔑,指向城樓下,“瞧瞧,他們是來救你們了,不過,是派了個女人來救你們!哈哈哈!” 萬軍之中,身著藍裙的戚弦格外醒目。 一邊是城樓上嚴正以待的皇城軍,他們譏笑嘲罵。一邊是殺氣凜凜的征北軍,他們摩拳擦掌。 戚弦盤坐在城門口,泣顏琴橫置在膝頭。 前方站著止水,兩側分別是負生和綠綺,他們握著刀凝神屏息,防止對方射來的暗箭。 周圍的聲音依然雜亂,戚弦的內心卻無比寧靜。她仿佛和泣顏一樣,處于虛空之中,周遭的一切都離她很遠。 跟隨著腦中的琴譜撥動琴弦,琴音響起,她似乎回到了與師父住的小院。 在那里,去世多年的母親正端坐在樹下撫琴,抬頭看向自己,嘴角噙著笑意,“為娘彈得可好聽?!?/br> 再一轉身,師父正板著臉踱步。戚弦手指一顫,滑了音,便見師父一戒尺揮過來。 “說了多少次,腰背挺直,手腕抬起,不僅用耳朵,也要用你的心去感受每一根弦的顫動?!?/br> “弦兒記下了?!?/br> 琴聲越來越流暢,即使在嘈雜的軍隊中,也準確無誤地鉆進來每個士兵的耳中。 征北軍還在叫囂,然而對面城樓上的皇城軍卻已經安靜下來。 在琴聲中,他們似乎不是身披鎧甲的將士,也不在彌漫著鮮血氣味的京城中。他們看到的是記憶中熟悉的小屋,里面有嘮叨的母親,也有嚴厲的父親,更有環繞在四處愉快奔走的小童。 他們跟隨公孫大元帥征戰各地,是最終活下來的精銳之軍。 然而,每一個人的心底都有一處記憶中溫馨的地方,在午夜夢回時,在經歷殘酷的砍殺后,他們只想回到那處地方,讓自己的心歸于平靜。 手中的兵器落地,哐當的聲音直傳到征北軍陣營。 “敵人繳械了!”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原本吵吵嚷嚷的聲音停頓一瞬,然后爆發出更強烈的議論。 “怎么回事?他們要投降?” “難道公孫老賊另有計謀?” “現在怎么辦啊,咱們要沖上去攻城門嗎?” “不是,那女人干了啥?為啥我聽著這琴聲,根本不想再打了??!” “老子也不想打了,打來打去都是我們大夏男兒,老子只想回去看看婆娘和兔崽子!” 原本的憤怒嘲諷已經沒有了,現在他們都將眼睛盯在陣前的女人身上。 謝景洋觀察著城樓上的形勢,對魏永望道:“將軍,時機已到,解救家眷?!?/br> 魏永望沒有猶豫,高聲命令,“左一軍,左二軍,搭云梯救人!” 身旁的副將驚了,連忙阻止,“將軍,就這么點人怎么搭云梯!還沒跑到城墻下就能被打成篩子?!?/br> 魏永望涼涼地看了他一眼,指著城樓上不停抹著眼淚,哭著喊著要回家的士兵們,“你看他們像是能把你打成篩子的樣子么?” 當那些或哭哭啼啼,或英勇赴死的家眷被救下來后,他們有一瞬間的猶豫。 這要是跟著他們到征北軍陣營,那不是也變成了反叛者?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蕭翰第一個沖出去。被抱下云梯后,他邁著短腿跑過城門前的空地,在戚弦身邊停下抱拳行了個禮,然后跑到騎著高頭大馬的魏永望面前。 魏永望揮手讓上前阻攔的手下散開,牽著韁繩俯視他。 蕭翰握緊小拳頭,仰頭道:“家父兵部尚書,已死諫昏君?!?/br> 魏永望只盯著他,沒有說話。 “五皇子真的和睿帝不一樣么?” “自然不同?!?/br> “好,那我跟著你。父親曾說過,北狼將軍帶兵打仗無人能及,我愿加入征北軍,先誅昏君,再殺敵兵!” “哈哈哈!”魏永望撫掌大笑,“有志氣!” 自己孫子都跑過去了,蕭老夫人只能帶著媳婦來到征北軍陣營。于是,之前還猶豫的家眷們也都跟著過來。 當把他們全部救出來后,魏永望便下令攻城門。 守城的已經完全沒有戰力,城門自然是瞬間被攻破。 在眾位士兵歡呼時,戚弦卻吐出一口血,遠處的謝景洋看到后立即策馬上前。 綠綺為她把脈,眼中露出擔憂,“夫人,您脈象太亂,怕會損傷臟腑?!?/br> 戚弦點點頭,“嗯,沒事,歇歇就好?!?/br> “就你逞強!”謝景洋將人從地上撈起來,橫抱在懷里,“任務完成了,我帶你回去?!?/br> 戚弦趕緊看看周圍的士兵,紅著臉道:“快放我下來?!?/br> “不放?!敝x景洋低頭湊近她,心疼道:“弦兒嘴角的血跡真扎眼,可是我抱著你沒辦法幫你擦掉?!?/br> “我自己……” 話音未落,他那溫軟的舌尖便舔過她的嘴角,直到干干凈凈后,才抬頭笑起來,“這樣就好了?!?/br> 戚弦的臉通紅一片,余光中有士兵掛著怪笑看著他們,她趕緊將臉埋進謝景洋胸前,“快走?!?/br> “嘖,幸好我兒沒來!戰場上還能看到親親我我的場面,本將軍真是活的太久了!” 聽到魏將軍的聲音,戚弦更是沒臉見人了。 謝景洋將懷里的人摟緊,瞥了魏永望一眼,“看著不痛快的話,魏將軍不如去指揮自己的軍隊?!?/br> “我代表征北軍謝謝戚姑娘?!蔽簩④姷穆曇艉鋈粐烂C起來,“你救了許多將士的性命,我們每一個人都記在心里?!?/br> 戚弦露出側臉,小聲道:“這是我應該做的,只要能幫到你們就好?!?/br> 魏永望嘆了口氣,“唉,真希望戚姑娘能當我魏家媳婦兒??!” 謝景洋冷漠轉身,“莫要覬覦我謝家媳婦兒?!?/br> 這場戰爭尤為平靜,皇城的軍隊乖乖被俘,而征北軍對他們也和顏悅色,仿佛是兩方人馬一起聚會吃茶談天。 然而在一眾和諧的聲音中,忽然傳來道嘶啞尖利的女聲。 “賤人,你還敢來京城?本宮要親自斷了你的手!” 在場成千上萬的士兵齊刷刷地停下進攻的步伐,循著聲源望去。 只見城墻正樓上,一位穿著白色長裙的女人站在那里,她臉上戴著面紗,長發披散著,干瘦的身體仿佛風一吹就要倒下。 偏偏她的嗓門很嘹亮刺耳,蓋過了一眾將士的聲音。 “聽他們說琴聲,就知道是你這賤人!哈哈哈哈,本宮還沒死,你要失望了吧!” 戚弦從謝景洋懷里抬起頭,“是杜水柔?” “不用理她,我先帶你回去?!敝x景洋腳步不停,抱著她往往回走。 魏永望走過來,晃了晃手中的長刀,淡聲道:“只要你同意,本將軍手下的精兵定會將她碎尸萬段?!?/br> 周圍的士兵們跟著附和。 “沒錯,將軍說的對,只要姑娘下令,我等一定為你把她人頭帶過來?!?/br> “呸,你也不怕嚇到姑娘,把那女人舌頭拔了,然后悄悄處理掉就好,省得污了姑娘的眼?!?/br> 戚弦被他們逗笑了。 方才還鄙夷嘲諷自己的人,現下卻忽然站在她這邊幫忙出主意,她心情著實復雜。 “謝謝魏將軍,也謝謝各位將士,但也不必為了我的私事浪費時間,如今早些攻入皇宮才是正事?!?/br> 曾經被劃傷的臉也治好了,施害者也遭到了報應,杜水柔于她,不過是沒甚干系的路人。 杜家原是太子一派,見勢不對主動投靠睿帝,不僅背主求榮還殘害忠良。睿帝大勢已去,杜家自然要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倒也不必在意喪家犬的叫囂。 “出來,你這賤人!”杜水柔還在叫喊:“不想看到你的好幫手死狀慘烈,你就給本宮出來磕頭認罪!” “好幫手?”戚弦回頭望去。 見她旁邊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那人手中的劍正架在另一個女人的頸旁。 “靜萱!”戚弦眸子一緊,忙拽著謝景洋的衣服讓他停下,“你不是說會安排靜萱出宮么?她怎么會落到杜水柔手中?” “別急,我會幫你救她?!敝x景洋趕緊安撫。 他確實有安排人帶莫靜萱出宮,然而比起關心別人,他更在意戚弦的安慰,所以他只是派人聽莫靜萱差遣,然后便交給莫將軍處理,因此具體發生了什么,他目前也不清楚。 此時看著戚弦焦急的樣子,謝景洋有些自責當初的失誤。 將懷里的人放下,他牽著她的手,走向城門。綠綺抱著琴跟在身后,止水和負生握緊了手中的劍,全身戒備。 前方的將士們見到兩人紛紛讓道,也有不少人自動請纓聽從他們的吩咐。 正樓上,杜水柔看著越來越近的男人,狂亂的目光微微怔住,然后笑了起來,“謝郎,你來接柔兒回去么?” 看到她的神情,謝景洋換了計劃,仰首對她道:“放了莫靜萱,我愿當人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