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
白色瓷磚貼體,大塊的玻璃開窗,靜靜立在一片青瓦白墻的胡同中,這幢樓簡直漂亮的,就像一只俯臥在這座古老城市中的,一只安詳,寧靜的白鴿一樣。 在規劃局當過局長,現在退了的林局長故地重游,偶然到衣帽胡同來轉悠,看到這座樓,頓時驚呆了。 “這是一幢樓嗎,這要做個菜市場也太可惜了吧,外頭貼的這是瓷磚吧,再加上玻璃,太漂亮了!”他失聲叫道:“這不能用來賣菜,這是個藝術品,它不適合用來賣菜?!?/br> “是啊,這地兒就放文物都綽綽有余,太新了,太漂亮了,怎么能拿來賣菜呢?”林奶奶隨之附合。 姜豐最近天天捧盛爺爺,都沒看過陳月牙蓋了個啥,這天一看,心里非但沒有像附近的居民們那樣高興,反而覺得嫉妒,惱怒,而且,還憤憤不平。 當初三十萬砸出去,就是想讓陳月牙吃個癟,沒想到人家居然蓋了這么漂亮一個樓? “再漂亮它也是個菜市場,過幾天爛白菜爛茄子就得把它給淹沒!”氣呼呼的,姜豐說。 真希望立刻,這幢白色的大樓就能變的臟兮兮的,好叫陳月牙狠狠受個打擊。 但是,這天姜豐剛一上班,就從區長那兒,受到了一個比雷劈更大的打擊。 “姜副處,琉璃廠街道是你的轄區吧,去跟一個叫陳月牙的同志談一談,讓她把她新蓋的那幢樓趕緊裝修好,咱們區政府接到通知,有一個中日韓美四國青少年的科技交流博覽會要在咱們區舉行,全區來看,就她那兒最合適?!眳^長說。 哈? 菜市場里搞科技博覽會,這怎么風馬牛不相稱啊。 “她那地方就是外立面漂亮,里面還是毛坯,地上都沒平水泥,就更甭提貼磚了,不行的,換別的地兒吧,咱們區沒多少大樓?”姜豐說。 區長指著報紙上的照片說:“但哪一個地方有她那幢樓那么強的科技感和時髦的感覺,你自己倒是說說?” “她沒錢,裝不出來的,算了吧領導,找別的地兒?!苯S又說。 區長給他說煩了,只差發脾氣了:“姜豐同志,事關四國青少年科技的交流,不止是要上電視臺,中央的領導都在關注,要不放你們家舉行去,沒錢就給陳月牙撥款,讓她趕緊裝修,那個地方必須先按照科技館的樣子來裝修,裝完再拆都行?!?/br> 姜豐愣了半天,出門的時候就自抽了一個耳巴子。 不論那幢樓將來干什么,基礎裝修,就比如粉墻,貼磚,排鋪水電路,這些東西是一次成型的,陳月牙這是什么狗屎運氣啊,樓才裝好,就有人幫她搞裝修? 姜豐要被氣的升天了,早知道他就不奉承盛老爺子了,給陳月牙多找找茬兒,不讓這樓修起來,多好? “科技博覽會,那是個啥東西啊,就在咱這兒舉行?”老炮兒剛剛送走監理局的人,抹著汗說。 賀德民大概懂一點:“就是年青人研發機器人啦,飛機啦,汽車啦之類的事情?!?/br> 賊驕傲啊,他家仝子在學建筑工程,鋼子呢,則在主攻汽車研發,所以他懂。 “政府要給咱們錢,免費搞裝修?”劉玉娟覺得自己簡直要飄起來了。 回頭看著漂亮的三層樓,她也由衷覺得:“這就不該是個百貨商店,它就該是個科技園?!?/br> “栽下梧桐樹,引來金鳳凰,咱們先辦科技展,但是,早晚它還是我家超生的百貨商店?!标愒卵酪皇植嫜?,一手搭著涼扇,笑著說。 是的,這個嶄新的,白色的三層小樓,百貨商店,在協議之初,屬于陳月牙和賀譯民的那80%,他們倆口子就商量好了,全歸超生所有。 因為本金,都是超生出的。 幾個小崽崽,三炮依然在打珠心算,前段時間去日本搞了個交流賽,無例外的又拿了個冠軍。 小帥和小盛每個周末也是早起就去科研所,根父母都沒時間交流。 陳月牙只能感慨一句:那兩個崽子她算是上繳國家了,現在只剩下二斌和超生這倆小崽崽,才是她天天能見著面的呀。 當然,超生和二斌依舊是家里最乖巧,最不惹事兒的孩子了。 有程睡蓮幫忙做飯,超生和二斌倆最近每個周末,除了關注舉行了半年的圍棋對抗賽,就是上英語角練英語,而她向來喜歡的日語,卻一直滯步不前。 二斌呢,因為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教練,每天也只是按照體育老師說的來訓練就好啦。至于哥哥和弟弟都那么優秀,他自己默默無聞這事兒,二斌自己并不著急,向來,他都是個比三炮話還少的孩子嘛。 這天,姜麗敏帶來一個好消息:“賀笙笙,有人找人,想跟你對日語,快看,這是人家貼在宣傳欄上的?” 日語,英語,現在的倆大熱門,為了出國嘛。超生不止在學校里到處給自己找盟友,還在街道的宣傳欄里寫過通告,想成立一個日語角呢。 “要啊要啊,他在哪兒???”超生一看通知,還真寫著:“日語角,歡迎前來練習日語?!?/br> 地址:青塔胡同41號的拐角。 青塔胡同,超生連忙拿出地圖看了一下:“不遠,咱們看看去?” “走吧?!苯惷粜χf。 二斌是個大男孩,又跑的快,騎著二八大杠,前一個后一個,帶著超生和姜麗敏去找傳說中的日語角,和準備跟超生對日語的人了。 拐了七八條胡同,饒是老北京,姜麗敏都給繞暈了,問了兩個賣冰棍兒的,還問了一個賣綠豆湯的,中間仨孩子一人買了一根冰棍兒,又喝了一碗綠豆湯,這才到了青塔胡同。 不過,她們倆并沒有看到傳說中的日語角,反而,這兒擺著個棋攤,看得出來,一幫周末休息的工人們,老大爺,學生們攢一塊兒,個個撩著大背心,露著或者瘦員干巴,或略有沒脂的肚腩,正在看下棋比賽。 這會兒正七月,天熱的什么一樣,二斌一看大家都撩著肚皮,也準備把自個兒的撩起來。 “不行,不禮貌?!背话呀o他拽下去了。 二斌指著自己的肚子:“腹肌,這叫腹肌你懂嗎?”瘦猴兒一樣,白花花的一片,還腹肌。 “大爺,這兒有個日語角嗎?”超生逮著一大爺,笑著問。 大爺搖頭了:“沒聽說這兒有會日語的,英語角在公園里呢,丫頭,你上公園里找去?!?/br> 明明白白的告示上寫著:日語角,青塔胡同42號拐外處啊。 這個假期,超生一直在惡補日語,特別急于找一個互相學習的伙伴,怎么自己都來了,就找不見人了呢。 棋攤子上,一個小伙子應該是贏了,在那兒大笑:“大爺,二十!” 圍觀的大爺們紛紛給這小伙豎著大拇指:“小伙子,真厲害,你該贏了小二百了吧?” “謝謝!”這小伙子的禮儀很奇怪啊,給大家彎個脖子,太君一樣。 “還下?”有人問。 “下,賭二百!”這小伙說著,掏了兩張百元大團結出來。 百元大團結吶,現在還屬于試發行階段,那一張,用大家的話說,拿出去一般都破不開,他居然又拿了兩張出來。 雖然說改革開放啦,但畢竟居民條件擺在那兒,魚和rou一周也能在飯桌上值個勤,但物價漲得快,新東西多,報紙都漲到一角錢三份了,啥不漲價,誰不愛錢。 好家伙,一幫子老棋友們議論了一會兒,由一個看起來至少七十歲的老大爺主局,大家伙兒一起籌錢,準備跟這一直在打擂臺,贏了大家好多錢的小伙兒比上一場。 “空尼氣挖!”超生沒找到日語愛好者,不甘心,于是喊說。 她想知道,是不是在這幫棋友里,就有那么一個人會日語呢,但是沒人應聲兒。 超生于是又喊了一聲:“空尼氣挖!” 就一直在對戰的那小伙兒,他拉了一下超生的手:“馬呆妖,修拖馬呆!” 咦,對棋的這小伙兒,就是日語角的愛好者? 而且,說的特別標準。 超生于是也湊了過來,示意這小伙子起來,自己想跟他講講日語。 “喲挖母西達內!”小伙子指著跟他下棋的老頭子笑了一下,說:“請稍等,讓我下贏他?!?/br> 超生定晴看了一會兒,突然說:“你不是那個,跟橋本一起打比賽的……” 她記得,這個小伙子,正是當時自己去香港,跟三炮打比賽的時候,見過的,給橋本一郎打輔助的那個男孩子,他應該是橋本家的二兒子,橋本次郎。 咦,難怪會說日語,原來是個日本人啊,但是,他為什么要叫對面的老爺爺是膽小鬼? 這不侮辱人嗎? 二斌跟著超生,也學會了幾句日語,而且他看過好多交三炮的比賽錄相,一下子就認出來了,這小伙子是個日本人。 確實,長達半年的圍棋賽,到現在一直是日方選手領先,中方幾乎沒有出現過一個能有全盤贏面的選手,全國上下,滿城空巷,大家都在下圍棋,下就勢必要賭,但是,這個橋本次郎也太過分了吧,居然叫跟他下棋的大爺是膽小鬼。 但是,不得不說人家就是有真本事,不過15子,大爺哎喲一聲:“這小伙子,真厲害,我輸了,無路可走啦?!?/br> 橋本次郎站了起來,笑著給超生招了招手,示意超生過來,跟他一起學日語。 顯然,他贏了一大筆錢,挺高興的。 但是二斌生氣了,一把摁住棋盤了:“慢著,這局還沒完,我還能下?!?/br> “二哥,你居然會下圍棋?”超生覺得好驚訝。 二斌實話實說:“看過一點,但不是太會?!?/br> 這種局一般是要押錢的,賭錢嘛,橋本次郎正準備摸老大爺們湊起來的那200塊錢呢,二斌把他的手摁住了:“我要下了子,輸了,這錢你才能拿,要不然,要是你輸了,這200塊還給這幾個大爺?!?/br> 這時候,正好收音機里也在播報一場圍棋對抗賽。 一幫大爺們搖著扇子,聽著收音機就開始觀戰了:“總有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倆小伙子,你們說誰能輸誰能贏?” “我當然希望剛來這個贏啦,那200塊錢咱不就能拿回來?”另一大爺說。 也對哦,一直坐莊的小伙子,橋本次郎,皮膚白白的,也挺清秀,但是個頭矮,笑起來鼻梁塌塌的。 二斌是練長跑的,個頭高,腿長,肌膚黑,撩起大背心兒卻是個白白的肚皮兒,小伙子鼻梁高,腦袋尖,一看就有沖勁兒,但是,要論聰明和心眼兒,大家覺得,橋本次郎那種矮矮的應該更多一點。 二斌一看就是個傻大個兒。 橋本家從老橋本到幾個孩子,因為三炮的原因,對賀譯民家全家上下都很熟悉。橋本次郎亦然,但他就聽說二斌從來沒下過圍棋,覺得挺可笑的,估計二斌就是個喜歡強出頭的吧。 收音機里,一場對抗賽也正如火如荼,聽收音機里講的,是一個叫聶衛平的中國人,和一個叫川島次夫的選手正在進行對決。 當然,大家對于中方在圍棋戰中的敗北已經習慣了,所以開始大家并沒有太關注。 但是就在今天,錄音機里卻傳出了不一樣的聲音:“聶衛平簡直是匹脫了韁的黑馬,他在這場對抗中完全碾壓了日本選手,顯然,他要贏了!” 咦,中方選手贏了? 一幫大爺們一邊要聽收音機,一邊還要cao心面前這場,關乎著自己的錢的對決,這可忙死大家了。 “他贏了,聶衛平贏了,他的勝利,結束了中方在對抗賽中處于被動挨打的局面,他替中方挽回了一局!”收音機里似來一片喝彩聲,一幫大爺們為了中方難得的勝利,樂啊,開心啊。 可是,面前的棋局,二斌這個傻大個兒的挑戰者還沒落子兒呢,大家的200塊還在桌子上呢。 又是喜又是憂,就跟那煎鍋里的魚一樣,一邊還在呼吸,一邊已經熟了,這可煎熬死大家了。 超生也是真著急,顯然,橋本家的孩子都是從小除了訓練啥都不干的,二斌可從來沒下過圍棋,而且是個殘局,他能贏嗎? 不過就在這時,二斌居然出手,還真的往棋盤上落了一子。 啪噠一聲,大爺們在舉國同慶的,中方首贏中,緊張的,一個個都得捏著自己的人中才敢看棋局了。 …… “一子逆生死,一子定江山,這子一下,對方從全贏局,就變成全輸局啦!”半天,才有人說。 “這小伙子,把個死局破了!”另一大爺芭蕉扇拍著大腿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