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賀炮的大嗓門兒,在這個廢棄的農場里,一聲聲喊出去,那都是回音。 “胡嬸嬸,在就應一聲兒?!?/br> “胡嬸嬸!” 還沒落雪,樹葉飄的滿地都是,幾個孩子跑一圈兒都跑累了,得虧陳月牙準備的周全,怕孩子們泡澡的時候餓,背著幾個大饅頭,這時候一個孩子掰一半兒,他們邊走邊找人,有饅頭啃著,總不會餓。 找了好多地方,看到有間沒了窗戶的屋子里有個人影子,陳月牙讓斌炮和超生站在原地,自己進去看,那是不是胡嬸嬸去了。 賀斌個飛毛腿,沒mama盯著,刷刷刷,整個農場都轉了好幾圈兒了。 超生是一直跟著賀炮的,亦步亦趨,他走哪兒,超生就跟哪兒。 “超生,為啥今天總跟著我呀?!辟R炮因為今天超生一直跟著他,覺得自己可美了。她平常最喜歡跟的是賀帥,畢竟賀帥是一直留在城里,而且最聰明的那個嘛。 “因為哥哥干凈,哥哥還帥!”超生違心夸贊說,其實這是最臟的一個哥哥。 賀炮沒覺得自己干凈?。骸拔业囊路钆K啦,你看走眼兒啦,最干凈最帥的是賀大帥?!?/br> “炮哥哥只要不爬垃圾山,也會變干凈噠?!背彀吞鹛鸬?,肯定的說。 “真的嗷?明天起我就不爬垃圾山啦?!辟R炮狠咬了一口饅頭,嗷的一聲說。 meimei其實想不到那么多,給meimei夸帥,賀炮的心里可美了。 畢竟向來沒人夸過賀炮帥,這會兒就是跑的時候,他都注意了起來,盡量不去踩臟的地兒了。 那不,看到一片看起來干干凈凈的落葉地對面的屋子里有個人,賀炮覺得那是胡嬸嬸,就想跑過去,剛一踏步,超生一把把他給拽住了:“哥哥小心呀!” 賀炮帶出去的土砸在那片葉子上,葉子簌啦啦的響著,倆人看下面是綠色的,于是撿了塊石頭扔進去,嘩的一聲,這么一大片看起來是落葉的地方,居然是一個大水坑,枯了的落葉把整片水坑都給沾的滿滿的。 賀炮落腳的地方,就是一大片的落葉。 “好險好險,要不是你,哥哥今天就栽這水坑兒里啦?!辟R炮都給嚇壞了,喘著粗氣說。 超生的心一直在撲通撲通的跳,掌心的小須須全在手舞足蹈,舌尖上也一直往外泌著口水。 但凡有什么她喜歡的東西出現的時候,就會這樣。 這是她的須須需要的東西,也是她的靈力所在。 她只有七根須須是不夠的,要因為什么事情撥掉一根,她是會變成小啞巴的,所以,她必須多儲存須須,要儲存,就要吃它們喜歡的東西。 而這個池塘里,就有她喜歡吃的東西。 她當然不知道,自己這一把,已經替賀炮躲過了一場長達三個月,下了幾次病危通知書,耗掉她一把小須須,并且要花掉父母好幾百塊錢的嗆入性肺炎,依然擔心哥哥會有危險,依然緊緊的跟著哥哥。 池塘里又什么好吃的,她不在乎,只要哥哥。 賀炮往池塘里探著腦袋,哪怕手里的饅頭還沒吃完,超生也特別餓,但她也毫不猶豫的,一把就把饅頭丟到了池塘里,兩只手緊緊的拽上哥哥的衣擺了,她怕他要不小心掉下去,所以要緊緊拉著他。 其實她往賀炮的衣服上貼一枚須須,也可以幫到賀炮。 但是她怕自己的須須不保險,她得把哥哥抓在手里才安全。 奇跡就是在這一刻出現的,呼啦啦的一聲,隨著那塊饅頭入水,就跟蛟龍出海似的,一大群的魚撲騰了起來,爭相搶奪著那塊饅頭。 賀炮的手里還有一塊大饅頭,咬了一口,饅頭粒子也飄進水里去了。 “好大一個池塘?!辟R炮哇的一聲,只見一條足有一尺多長的大鯉魚嗖的一下跳出水面,來搶他手里的饅頭了。 賀炮給魚撲的一個趔趄,伸著手想護meimei,結果手臂才張開,那條大魚直接從他手臂下鉆過去,跳到了超生的懷里。 魚,給超生一個滿懷的,抱住了。 …… 這邊,陳月牙進了屋子,就見一個頭發花白,穿著件青色上衣,五十出頭的老阿姨。 這不正是胡嬸嬸? “嬸兒,回家吧!”陳月牙說。 胡嬸嬸伸了三根手指頭出來,使勁在空中搖了搖說:“就三個月,三個月吶?!?/br> 去年的7月,胡嬸嬸的兒子胡俊作為一個有思想,熱愛祖國,時刻想著進步的好青年,寫了一封信給本地的領導,陳述了大革命對于祖國發展的種種不利,要求國家立刻停止這種文化運動。 然后,他就被抓到了勞改農場勞改了。 三個月后,領導人正式宣布文化革命運動結束,但是胡俊沒有等到這個好消息,在勞改農場里失蹤了,農場報亡,但是,尸體一直沒有下落。 不過,在大家的認知里,他肯定早就死了。 “咱走吧,咱不想這些?!标愒卵赖吐曊f。 “就三個月吶,他要能熬三個月多好!”胡嬸嬸揩著自己的眼睛,那雙眼睛里,滿是對命運的不甘,和對兒子的不舍,追憶。 陳月牙苦勸了半天,她才站了起來。 她剛出門,扶著胡嬸嬸拐了個彎兒。 就見包著紅頭巾,穿著綠底紅花大棉襖的超生,抱著一條不比她短的大肥鯉魚,一臉凝重,雄赳赳氣昂昂的,兩只小短腿邁著大步兒的,正在往前走。 魚掙扎著掉了,她就厥著屁股使勁兒與之斗爭,再抱起來繼續往前走,一副勢要吃到嘴里的雄心壯志。 “mama,燒魚吃啦?!彼ь^看到mama,大喜過望,把魚抱來了。 “自己跳出來的嗷!”她又說。 賀炮都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形容:“mama,好多好多魚,好肥好肥的魚?!?/br> 第39章 39 勞改農場是去年開始撤人的, 撤人之后就荒棄了。 “這地兒不可能有魚,勞改農場原來是養過魚,但犯人怎么可能留下東西, 就有顆蝦子兒都給人撈的干干凈凈的,犯人能留下啥好東西?!焙M步說。 “有有有, 恁大的魚,好多好多, 跟人搶吃的?!辟R炮抓起超生手里那條肥嫩嫩的大魚說。 胡進步為什么篤定池塘里沒魚呢,因為他兒子在這兒失蹤之后, 他帶人撈過一次魚塘, 可以說撈的干干凈凈, 就連里面的荷葉蓮藕,都一并給斬了。 “那估計是這一年多沒人來, 去年有沒撈光, 漏掉的魚苗子養大了, 譯民, 有條魚你就撈回家吃去,我給你一張離退休干部的福利團體票,把魚送回家了再帶全家好好兒泡個澡去?!焙M步說著, 從兜里掏了一張福利票出來,見賀譯民不要,硬往他手里塞:“這票晚上也能泡,你帶一家老小晚上去, 晚上水干凈?!?/br> 說著,胡進步扶著胡嬸嬸, 走了。 賀譯民走到池塘前,順手往水里扔了一小丟饅頭, 又是刷啦啦的,魚跟雨點子似的往上跳著。 “mama,這魚怎么辦,歸鋼廠嗎,要喊鋼廠的人來撈嗎?”賀帥問。 勞改農場并不屬于鋼廠,而是屬于g委會的,現在g委會撤銷了,這農場當然就沒主人了。 陳月牙的意思是,有好東西大家一起吃,她把街坊鄰居都喊來,大家一起撈魚吃,畢竟魚嘛,這東西要出了水肯定難保存,但是,你一次能帶走多少? 要叫鋼廠的人知道,就憑那幫勢利眼的尿性,食堂的人就會把所有的魚打走,畢竟人家人多勢重。 賀譯民池塘里丟了顆石子兒,卻說:“你們罐頭廠那洗桃子的池子還在吧?” “在啊……你的意思是……” “把魚全撈回去,養在池子里,既然街道不給你批錢買果子,咱們先做一批魚罐頭賣!”賀譯民說。 “魚罐頭?”超生哇的一聲。 要把魚做成罐頭,她豈不是可以天天吃魚? 北方人本身吃魚少,大家對rou罐頭可能有印象,但了解魚罐頭的人并不多。 “一口能下一碗大白飯呢,魚罐頭那是真好吃?!辟R帥回憶著魚罐頭的香味,陷入了對往日生活的懷念中。 “方法差不多,把果子改成燒好的魚就行了,很簡單的,你們要不會,找老炮兒問方法,他在部隊上就做過魚罐頭?!辟R譯民說。 說實話,好幾年不吃魚罐頭,賀譯民自己都挺想的。 這倆口子一商量,這么多的魚,他們想帶是帶不回去的,而且胡進步已經知道了,難保明天一早這事兒不會傳到廠里,所以,大家一起回家提桶子來撈魚? 就跑步方面,賀帥已經放棄跟賀斌比了,那就是個飛毛腿的悶葫蘆。 但是,他腦瓜子好使啊,一路走的時候就在問賀譯民:“爸爸,咱能一家子把魚運回去嗎?” 他考慮的當然也是賀譯民倆口子思慮的:告訴秦三多,就還得說服秦三多,不把魚交到街道去,單是燕支胡同的鄰居自己分。 現在講究集體主義,要秦三多報到街道,說不定街道辦主任徐名到時候再把魚交到區政府呢,如果是那樣,他們家估計就只能拿到一條魚,頂多再在大會上表揚陳月牙幾句。 關鍵是mama的罐頭廠想生產魚罐頭,那可就遙遙無期了。 “你想跟我一起,把魚給運回去?”賀譯民笑著說。 賀帥努力轉動著他的小腦瓜子,拿手指頭數著,掰著:“罐頭廠的鑰匙在我mama那兒,我要是現在騎著自行車去村里喊我鋼子哥,仝子哥,只需要20分鐘,老炮兒伯伯的大卡車就停在胡同口,咱們要是全家一起干,一車就能把所有的魚都運回罐頭廠?!?/br> “行啊你小子,但是,你怎么能保證大卡車不漏水,魚離了水可是要死的?!辟R譯民停了下來,認真的看著自己的大兒子。 一父一子,長的很像,身材也是一樣的瘦高。 這可難倒賀帥了:誰能把大卡車變成個魚塘?畢竟大卡車肯定是會漏水的,一路漏著水,魚不全死了? “跑快點,去居委會借自行車,下村里喊你大伯和三叔來,今天晚上,連夜撈魚?!辟R譯民揮手說。 人還能快過自行車? 賀帥畢竟已經八歲了,回老家的路記的熟著呢,回頭看賀斌一副兩條腿無用武之地的神色,嘿嘿笑著跑了。 既然說是成一家干,那就沒必要通知街道,只需要告訴老炮兒就完了。 不過,超生和斌炮到現在都沒搞懂,爸爸和老炮兒叔到底要怎么用卡車,把魚運回罐頭廠呢。 “小陳,我也有很久沒吃過魚了,要不今天我在你家蹭頓飯吃,你給咱燒條魚吃,我愛人原來燒的酸菜魚特別好吃,我想那個味兒?”老炮兒抹了把臉,紅著眼睛說。 陳月牙很爽快的,給老炮兒看了一下超生撈到的那條魚。 “呵,這魚,得有四五斤吧?”老炮兒吃驚的說。 陳月牙自己還撈了一條,兩條魚一起,裹在一捆稻草里,她把稻草撥開:“這兩只加起來不得有十斤的魚,我們家今兒人多,大家一起吃飯熱鬧,來吧?!?/br> 得,賀帥去喊大房和三房了,炮和斌本來也想去撈魚,給超生死死兒的拽住,不肯讓他倆湊熱鬧去。 “那就算了吧,你倆陪著meimei,晚上等魚吃?”賀譯民于是說。 賀炮本來想湊熱鬧去的,但今天,不是meimei一直都喜歡跟著他嘛,賀炮就陪著meimei了。 至于賀斌,那就是個神出鬼沒的崽,這個城里,大概只有貓能跟他一樣,無所不通。 說好了在胡同里呆著,過了半個小時,他就欣喜的回來報喜訊了:“媽,你猜大卡車里咋裝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