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那您說,好好兒的您上門干啥?難道是想偷東西?偷什么?我們家那間小樹屋里有你可偷的東西?”賀譯民再追一步,反問。 雖然是人民公安,但也是巷子里的一員,跟潑婦吵架,賀譯民毫無壓力。 “我就,痰盂……”何向陽吞吞吐吐的說。 王大媽一聲驚呼:“你該不是就為著偷痰盂來的吧,難怪抱走我一痰盂,一個臭痰盂也值當你偷?” 賀帥在角落里一聲喊:“我做證,何老太不止偷人內衣內褲,還愛偷人痰盂,不信你們去她家搜搜,痰盂多著呢?!?/br> 這下可好,還真有人丟了痰盂的,罵罵咧咧站起來,就往何向陽家去了。 “連人痰盂都偷,你咋不偷屎呢你?”有人罵說。 還有人說:“那是屎不值錢,你要說屎值錢,她保準連屎都偷?!?/br> 何向陽是從農村進城的,確實不止喜歡偷人內衣內褲,還喜歡偷人痰盂,連人家放在外頭的碗筷都喜歡偷,家里不止痰盂,藏著街坊鄰居家的各種寶貝可多著呢。 一看有人都準備闖她家的門了,連忙拍著大腿說:“行了行了,是我不對,我向超生道歉,這總該行了吧?” “我要抽你倆耳光,抽聾了你的耳朵,只給你道個歉行不行?”賀譯民可不嫌這事兒婆婆mama,再上前一步:“何大媽,公民只要動手就是刑事責任,咱得報公安處理!” 要說報公安,人賀譯民現在不就是個公安? “對啊賀譯民,你不就是公安?抓何向陽啊,萬一她把超生打出病來呢?”人群中,有人喊說。 秦三多畢竟是居委會的主任,巷子里出了刑事案件,還評什么文明先進? 他站了起來,從兜里讓了支煙出來遞給賀譯民說:“報案就算了,這樣吧,咱們私底下商量個結果,把事兒給了了?!?/br> 其實賀譯民也沒想把事情鬧的特別大,畢竟陳月牙做小生意是事實,而且以后她還要做小生意,對何向陽逼的太過也沒什么好處。 他氣的是何向陽打超生,得給她個永生難忘的教訓才行。 所以他說:“這樣吧,咱們現在在評文明城市的文明街道,那個公廁實在太臟太臭了一點,我這人敞亮,就讓何大媽替咱們把公廁淘空了,再打掃三個月的公廁,你們覺得咋樣?” 一胡同里就一個公廁,垃圾也是堆成山,現在還沒有物業一說。 全憑退休的大爺大媽們在居委會義務打掃,一到下雨天,那污水一淹,人都甭想進去。 要真有人能義務打掃半年,那是好事兒啊。 “賀譯民到底是公安,人敞亮,說話我們愛聽,這個我們支持!”有人說。 還有人說:“三個月太少啦,平白無故打人孩子,上門搞抄家,何大媽至少得打掃上半年才行?!?/br> “行了行了都閉嘴,就三個月,要這公廁要打掃不干凈,還是現在的味兒,何向陽就繼續打掃,打掃半年!”秦三多拍板說。 何向陽只聞著公廁的味兒都想吐了,嗷的一聲差點沒跳起來。 想抓那幫子幸災樂禍的,街坊鄰居們的臉,還是程睡蓮把她給攔住了。 秦三多記錄好了事件的處理結果,還得讓倆家子一起簽字。 簽完子把本子一合,他解開自己上衣的風系扣兒,扯出一點白線衣說:“這線衣吸汗,便宜,關鍵是它上頭印的字兒好看!譯民,政策不允許投機倒把,讓你家賀小帥悄悄兒的再給我送三件線衣過來,要倆孩子的,一大人的?!?/br> 嗨,這意思是居委會主任的身上,也穿著陳月牙投機倒把的衣服? 秦三多給了賀譯民一個自己體會的眼神,把本子往胳肢窩里一夾,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秦主任:偷機倒把,誓在必行,嘻嘻 第18章 18 雖然嚎的聲音高, 但畢竟居委會的事兒你得辦。 你不想在這巷子里住啦, 還是你能把戶口遷出去, 從此脫離居委會的管轄。 就算張虎和程春花的檔案在鋼廠, 程大寶和程睡蓮還是這巷子里飛不出去的麻雀,現在縣城這種地方,大部分街道都有自己辦的小廠子, 什么生產暖瓶的,生產罐頭的, 生產耗子藥的,招工名額就在居委會,你天天投機倒把肯定不是事兒, 但想進廠工作, 不就得從居委會提檔案? 一想到身為鋼廠廠長的丈母娘得去掃公廁, 何向陽就徹底的躺下了。 胸悶,難受不舒服, 還沒辦法。 程春花給張虎施加壓力, 讓張虎想想辦法。 張虎比較怕老婆,而且工作忙懶得應付, 糊弄說:“把大寶叫來啊, 他在我們廠里倒了那么多的鋼材,難道就沒存幾個錢, 雇個人掃公廁?” 程春花一想,這事兒在理,于是把程睡蓮喊來, 讓她去找火車站找程大寶了。 因為身為清水縣最大的倒爺,嘴里鑲著大金牙的程大寶,現在是住在縣城唯一一家賓館里的。 不是賓館睡起來有多舒服,而是因為他確實賺了點錢,必須得顯擺自己的闊氣。 程睡蓮其實懶得管她媽的事兒,但是畢竟她是在家吃閑飯的,架不住老太太的yin威和程春花的嘮叨,只能去火車站找程大寶。 幾個鼻青臉腫的孩子,則被安排去打廁公廁。 當張福妞福氣不足的時候,就是全家一起欺壓的對象,小賠錢貨。 “小賠錢貨,趕緊去打掃女廁所,你就沒聞見那臭味兒?”張福運瞪了福妞一眼。 福生相對于福運要厚道一點:“妹,走,我跟你一起去掃女廁所,來,我給你塞倆紙團團?!?/br> 福妞聞著那股子臭味兒,哪愿意進去掃廁所? 她叉腰指著福運和福生說:“你倆掃去,我得給奶盯著超生家的投機倒把,難道盯投機倒把,還沒有打掃廁所重要!” 福生和福運一聽,對哦,只要能抓到陳月牙投機倒把,是不是廁所就不用自己掃了? 仨孩子懶不丁兒的干著,眼睛直瞅著大雜院的位置,準備一有風吹草動,就去抓個現形。 賀帥今兒帶著超生,身上可是有大任務的,穿一件比自己大一倍的白背心兒,雄赳赳氣昂昂從巷子里走出來,天兒太熱,滿額頭的汗。 “賀大帥,別想投機倒把,小心我們盯著你!你手里敢拿一件多余的衣服,我就說你投機倒把!”張福運劃拉著掃把說。 張福生連忙點頭:就算賀家真有衣服,也得讓他們賣不出去才成。 “妹兒,走慢點,小心要絆倒?!笨闯⊥溶泧}噠的,賀帥提醒說。 張福妞從女廁所出來,抬頭一看,超生一件漂亮的綠色小裙裙,腳上一雙牛筋底子的小涼鞋,漂亮的簡直像一件春天的小嫩芽兒。 牛津底子跟塑料底子不一樣,軟軟的,舒服,吸汗,踩在上面,就跟踩在棉花上一樣。 這雙小涼鞋福妞見過,當初她的干媽宋思思帶她進百貨商店的時候還試過,穿著真是軟和舒服,但是,一雙十八塊,太貴了,宋思思沒給她買。 真是沒想到,超生居然穿上那么貴的涼鞋啦? 福妞定定的盯著超生,回想著夢里發生的一切,心理上千般的復雜,但又不知道該怎么說。 在她夢里,超生一直都是給全家捧在云尖尖上的,不但陳月牙倆口子疼她,就是她的兩個叔伯,叔伯家的兄弟們,都特別的疼她。尤其是她大嬸劉玉娟,將來有段時間陳月牙因為投機倒把給治安辦抓進了監獄,她照料超生,照料的比陳月牙還經心。 相比之下,福妞自己就悲慘得多了,爸爸張虎忙于工作,升官,懶得管她,她媽程春花整天罵她是討人嫌的賠錢貨,沒有人超生能干,沒有超生人緣好。 夢里的福妞真的很努力,從小到大,從家務活兒到讀書,其實樣樣都比超生強一千倍一萬倍,正是因為這樣,程春花主動撮合,陳月牙也愿意,父母撮合著讓她和賀炮結了婚。 那時候陳月牙做生意做的好,在清水縣幾乎算最有錢的人了,福妞雖然不喜歡賀炮,但從她跟賀炮訂婚之后,父母和兩個哥哥突然就對她好了,那種親人間的溫情,以及被父母重視的感覺,哪怕只是夢里,也讓福妞激動的想哭。 但是,陳月牙就是不肯幫扶她的娘家,不肯幫扶她媽和她哥哥們做生意。 人越有錢就越小器,賀譯民全家防她補貼娘家,就像防賊一樣。 也正是因為那樣,她每回一次娘家,程春花就要罵她一回,倆哥哥就要嬉落她一回。 做了夢,擁有致富先機的福妞,現在早早就得到了父母的重視,他們就像賀譯民倆口子看超生一樣看著她,兩個哥哥也像賀帥一樣疼她。 但這才多久啊,就又被父母給無情的冷落了? 她嫉妒超生的小涼鞋,羨慕賀帥對超生的疼愛,更嫉妒超生不需要努力就能擁有的一切,福妞嫉妒的眼睛里都快要著火了。 不過一想夢里,她心里就又能平衡一點了,因為不論超生再怎么幸福,也改變不了賀斌和賀炮要早死的事實,她將來為了那倆個哥哥,會把眼淚都給哭干的。 是的,在福妞的夢里,雖然賀帥一直都很優秀,而且將來成就過人,但是,賀斌和賀炮卻早早就死了,就為了賀炮將來要早死,她也絕不嫁賀炮。 就為了不嫁賀炮,她也必須讓自己在家里,受到像超生在賀家一樣的重視。 從福妞身邊經過,賀帥和超生雄赳赳氣昂昂的,跳過一道道的污水溝,從一個個在地上撿糖紙的小孩子面前經過,一白一綠,嫩煞煞的倆小人兒。 所有的小女孩都在羨慕超生身上那件綠色的小裙裙,但超生自己恍然未覺。 作為一顆小人參,她像人類女孩子一般愛美的心思還沒啟萌呢。 被人羨慕而不自知,超生只專心對付腳下,走的可認真了。 到秦三多家門口,倆人停下來。 “秦嬸嬸,衣服……”賀帥一句沒喊出去,秦三多家的出來了。 “噓,可不敢大聲嚷嚷說衣服,給人聽著咱可就完蛋啦!” 從去年開始大革命是結束了,但是嚴打投機倒把又開始了,各地的民兵,治安聯勤隊都跟瘋狗似的,抓一個關一個。 秦三多是居委會的主任,清水縣因為靠近首都,治安管的又嚴,他的轄區里出了投機倒把,他自己不但不批評還縱容,那可是要給區長嚴肅批評,說不定還要撤職的。 現在的一個鐵飯碗有多難搞? 多少回城的知青沒工作,天天白水掛面眼巴巴的等個工作,這工作誰敢丟? “衣服呢,我看你也沒拿衣服啊?!鼻厝嗉业纳舷麓蛄恐R帥說。 賀帥把件白線衣往下一擼:“嘍,一件!” 脫了一件再擼一件:“還有這件!” 刷刷刷,他從身上擼下來三件白線衣,一總兒的交給秦三多家的了。 “你這身上套著多少件線衣?”秦三多家的笑問。 賀帥再一撩汗潞潞的小肚皮兒,敞這的豎起大拇指:“我身上還有四件兒!” 脫一件賣一件,帶貨高手,說的就是他啊。 從秦三多家出來,賀帥帶著超生又逛了幾戶人家,這全是問陳月牙訂過衣服的人家,一手交錢,一手從賀帥身上擼線衣,賀帥堪稱行走的販賣機。 要說為啥陳月牙的線衣能賣的這么好,那還得感謝何向陽的舉報,讓胡同里的人家都知道陳月牙家里有線衣,換個角度來說,她等于是幫陳月牙在滿胡同里打了廣告啊。 大家怕民兵隊和治安隊的抓,不敢當面交易,讓孩子上門送衣服,誰能抓得??? 哎喲,眼看著賀帥和超生一趟趟的出門又回來,何向陽愣是沒抓到他們是咋投機倒把的。 久經考驗的革命戰士,資本主義的克星何向陽同志,在小樓梯上盯了半天,活生生的給曬中暑啦。 這一天,100件線衣賣的干干凈凈,總共算下來,陳月牙賺了288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