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涼柚只懂織布,對制衣并不了解,圖案的大小,圖案在布料中的哪個位置,可以讓成衣時的圖案處于哪里,這些都需要請教專業的人士。 作為給雜貨鋪制作了兩批工作服的絲綢鋪老板沙姐,顯然是十分合適的人選。 掛了電話,把筆帽蓋上,涼柚感覺自己背后貼上來一陣熱氣,連帶著有股清冽的味道侵襲過來。 芭蕉扇的制作已經搬離了織坊,但涼柚仍是留下了許多芭蕉軟布在房中納涼,對于霍邢衍的靠近,涼柚也沒覺得悶熱。 涼柚:“到飯點了?” 沒有吧,她怎么覺得午飯剛吃完沒多久呢,肚子里的飽腹感實在不像是要吃晚飯的樣子。 肩膀傷搭著的胳膊往回縮了縮,在涼柚的肩膀上捏了幾下,霍邢衍笑著開口:“怎么剛吃完午飯就餓了?” 背對著人,涼柚表情訕訕,沒好意思說自己這幾天被霍邢衍養成了條件反射。 她不說,霍邢衍也猜到了幾分,嘆了口氣:“你中午不是說不用閉關了,朱爺爺那邊人手夠了,我來看看你這邊用不用幫忙?!?/br> 被這一聲嘆氣勾起心里的愧疚,涼柚感覺確實有些冷落自家男朋友,認真想了想,同意對方來幫忙。 指了指提花機,涼柚說:“我下午要給這些線軸按上,然后開始織布,你要是有空,那咱倆一起按?!?/br> 見媳婦竟然一臉認真的同意了這個提議,霍邢衍看了看屋里已經裝了幾個線軸的提花機,默默把今晚新上映電影的電影票揣回了兜里。 ——同屋一起工作大抵是目前的涼老板能想出來的、最好的約會方式了。 ——問有一個工作狂女友該怎么辦? 這幾天涼柚吃飯時雙目無神,顯然累極的樣子讓霍邢衍有些心疼,本想今天晚上約涼柚去看電影放松一下,但看涼柚現在的樣子,顯然對提花星云緞的研制十分上心。 在閉關之前,涼柚就曾跟霍邢衍說過,這是要送給芮憐的新婚賀禮。見媳婦堅持工作,霍邢衍當然無條件陪同了。 霍邢衍能在投行里站穩腳跟并拼出一條路來,他的頭腦十分清晰,學東西上手快,看圖紙也很快參透哪種顏色的線軸,是按在哪個部位,又是從哪里穿梭著最終到了哪兒。 在霍邢衍的一起努力下,涼柚花了一半的時間,將紅、黃、金三種顏色的線軸全部固定到相應位置。 數不清的線拉的筆直,并列在涼柚面前。坐在椅子上,涼柚開始試著使用提花機。 一開始的布料沒有圖案,就是星云緞原本的織法,涼柚很快就織出了一大段。 待用到金線和黃線的時候,涼柚才開始改變了步驟。 紋板套在花筒上,腳踏板踩下一次,就織好一緯,同時翻過一塊紋板,花筒就向橫針靠壓一次。 腳踏板每一次踩下,手中的梭子和經絲就運動一下。到了紋板有眼的時候,橫針伸進花筒和紋板的孔眼中,直針鉤子掛在提刀上,層層運作,形成梭口上層。到了紋板無眼的時候,橫針后退推動直針,形成梭口的下層。 腳踏板蹬一次,經絲就運動一次,起先涼柚還不太熟練,每一步都需要花費許多的時間來思考,待到后來發現有了紋板,其他都和純色布料差別不大,總歸都是腳和手的一同工作。 金絲,是涼柚經過數個孔位,一根根拽出來的,加入了其他金屬輔料的金絲,有著蠶絲的柔軟韌性,也除去了本身的易折易斷,雖然還是比純色布料嬌弱,卻也不會因為涼柚將它穿梭固定而引起變化。 就算是這樣,在織金絲圖案部分的時候,涼柚還是適應了一會兒,才放下心來繼續制作。 畢竟她現在要織的是外衫背后最大的一塊圖案,若是出了一點差錯,易定型變形的金絲可不容許她返工一個步驟。 一步錯,就是一整個圖案的失敗。 再說純色部分也和涼柚之前織胚子時有所不同,以前的胚子織布后需要經過數次灑曬步驟,既可以軟化又能消磨掉細小的瑕疵。 但提花布不一樣,在織布之前,涼柚先對蠶絲進行了數次灑曬,因為有了金線的加入,這次結束之后不能再沾水了,所以對涼柚織布時的精細度要求更是大大提高。 好在涼柚織星云緞已有一段時間,織出來的胚子本身就已光滑細膩無比,所以呈現的星云緞才會那樣受歡迎,也是因為認真的對待純色布料,所以在織提花星云緞的時候,涼柚也沒有掉鏈子。 每一個金色圖案都需要有‘底布’襯著,增加其穩定性,那些染好的黃線就是做這個用的。 外面是金絲游走,內里也是黃燦燦的,就算是被當做雙面圖案,也是非??梢缘?。 提花機工作的聲音規律的像是一種樂器,霍邢衍就伴著這個聲音,用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在涼柚的工作臺上處理公事。 以往雜貨鋪忙的時候,他都是回到臥室才處理這些,現在涼柚織布自己幫不上忙,索性處理起自己的事情來。 低頭看電腦的時間久了,霍邢衍伸手打算活動一下筋骨,卻不小心碰到了邊上的一塊冰涼的物體。 金燦燦的金塊大咧咧擺在手旁,頂端伸出了一條細絲,延伸到壓著的有很多孔位的鐵板上。 大手拾起金絲那端,放在眼前打量,霍邢衍抽了一口氣:“柚柚,你這幾天閉關,是在制這些金絲?” 剛剛安裝的時候他就看出了那些線軸上的金絲是純金的,但霍邢衍也只以為那是涼柚在哪里定制的,現在一看手旁的這些東西,再想到涼柚每次出的新品都是親力親為,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霍邢衍的心疼之意十分明顯,涼柚卻因為那一聲好久沒聽到的‘柚柚’在手抖,幸好她現在是在把剛剛穿梭好的經線固定,并沒有做什么技術含量的動作,手抖可以再固定一次。 交往了這么久,這是涼柚第二次聽自家男友這么叫自己,上一次還是當著同學的面,氣那位渣男同學時叫的。 回頭看了看已經走到自己身后的人,涼柚深感自己可能要盡快適應這個稱呼了,她有預感,這個稱呼以后悔經常聽到。 涼柚:“是的呢,衍衍?!?/br> 來啊,互相傷害啊。 果然,霍邢衍聽到這個稱呼,表情不自在了一下,但涼柚卻清晰的看到,他耳根泛起的紅色,絕對是害羞不是羞惱。 涼柚:“……”。 行吧,誰讓是自己點頭承認的男朋友呢,就這么叫著吧,總歸沒有別人在……、、 這么一打岔的功夫,兩個人都把桌子上的金塊忘在了腦后。一個忘了問,一個忘了說先前拿出來時編好的來源。 涼柚都打算好了,以后若是有人問起,通通可以說是先輩留下的財產,反正秘境確實是涼家傳承下來的,這么說也沒毛病。 而二樓那些未開發的空間,正給了她這些理由。平時去給老祖宗們上香,都是她一個人上二樓,若說金塊是在二樓拿下來的,眾人也不會有所懷疑,頂多感嘆一下涼家先輩的興盛。 唧唧復唧唧的機杼聲中,歷時一個星期多,全部的成品終于被涼柚織了出來。 為了這匹布,涼柚前后制作了十個紋板,一身婚服有里外兩件,衣服的領口、前胸、后背,外袍的袖口、拖尾,還有男女各自對應的龍和鳳,都是自成一個紋板,大小和樣式都不盡相同。 成品出來的時候,打算跟老板一起寄賀禮的雜貨鋪眾人,倒抽了一口涼氣,連帶著跟芮憐不認識的后來員工,都過來看看老板花費了十天制出了什么新品。 長數十米的布料被一寸寸卷起,隨著涼柚的動作,大家看到了地上鋪開著的布料。 入目先是一片大紅,接著是片片金光,紅的明艷,金的奪目,繁復的紋路是金鳳展翅飛舞,脖頸長引,偶有羽毛飄落,十分華貴,金線摩擦間,仿若能聽到鳳鳴的音色。 隨著涼柚的動作,金鳳飛入卷軸中消失不見,跟著它后面不遠,騰飛在半空的,是一條神采奕奕的金龍。 金龍體態矯健,龍爪雄勁,金線為其鱗片增添了明亮,須與鱗都十分鮮明,絲絲縷縷的霧氣縈繞,仿若云中奔騰,又似在霧里棲息,與剛剛的大金鳳十分般配。 端的是龍鳳呈祥,大氣奢華,卻也喜氣滿滿。 整塊布料鋪開在涼柚的腳邊,最多只有兩個圖案相同,這和她們平時看到的布料并不相同。 平時很是沉穩的沈麗思都迫不及待的問:“老板,這是您下一個要推出的新品么?太太太好看了吧!” 綢緞在干凈的地面上飄蕩,玲瓏剔透的金絲圖紋,垂感十足的質地,晃動間流露出的貴氣逼人,都讓人心生向往。 就是這圖案排版十分讓人疑惑。 因為滿地的布料,眾人擠站在門口附近,霍邢衍舉著布軸轉動,涼柚把裹上卷軸的布料撫平,兩個人分工合作,十分默契。 聽到沈麗思的話,涼柚笑道:“有位故人要結婚了,這是送她的賀禮,不是新品。她很喜歡漢服,這圖案正好是兩套漢服的規格?!?/br> 至于龍和鳳,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一男一女兩套服裝的規格。 哇,做老板的朋友也太幸福了吧,新婚賀禮竟然如此華麗,不止店里沒結婚的幾人十分想要,就連幾位爺爺奶奶都有些意動。 故人結婚、喜好漢服,這一切的信息,都和芮憐對的上。 跟芮憐同期進店的造紙坊幾人同時問到:“這不會是給小憐的吧??” 現在就是羨慕,十分羨慕,嫉妒,十分嫉妒,恨,特別恨,恨為什么要結婚的不是自己! 沈麗思來的晚,‘小憐’這個名字倒是在夏璇的口中聽到過幾次,見涼柚點頭肯定,沈麗思都想認識認識這位實驗室最早的前輩了。 彼時看完包裝全過程的眾人,還不知道這布料不止看著華貴,其所用材料也是十分的‘貴’。 現在的造紙坊幾人和眾位圍觀員工散開后,都忙著給芮憐發消息,提前透露老板的禮物一定會讓她驚喜。 不過幾人也知道不能真的告訴芮憐,到時候打擾了涼老板準備的驚喜就不好了。 于是芮憐就在胃口被吊得足足的,抓心撓肝盼快遞中,接到了自己的同城快遞。 兩家人正在緊張的籌備婚禮細節的時候,權雨伯聽到自己的未婚妻發出尖叫聲,嚇得趕緊跑過去查看。 權雨伯:“怎么了怎么了?” 權雨伯趕到的時候,芮憐已經鋪開了一個完整的圖案,借著客廳明亮的光線,權雨伯瞳孔緊縮,同樣被震撼的喉嚨發緊。 微風輕輕拂過,紅布少許晃動,金光閃爍間,金鳳引頸長鳴,展翅飛翔,奪人眼球。 和布料寄過來的還有涼柚手寫的一張浣花箋。 涼柚先是表達了對芮憐婚事的祝福,又交代了這布料的具體用法。 得知這些圖案具體對應的是服裝的哪個部位后,芮憐更是興奮的原地起跳,在雜貨鋪工作數月又酷愛網上沖浪的她,如何不知這布料一定是涼柚研發的新品,也或許還是專門為她而做的。 現在就是,心動,激動,感動。 涼老板人真是太太太太好了吧! 慢權雨伯半拍趕來的權母也被看到的畫面震撼到了,許久才走過來摸了一下。 圖案的交織手感十分明顯,本來怕破壞圖案的權母忍不住又摸了一遍,在眾人疑惑的視線里緩緩開口。 權母遲疑著:“……這圖案好像是純金的?!?/br> 芮憐:“?。?!” 權雨伯:“???” 而在城市另一端的涼柚,此時正被霍邢衍牽著手,走在顧客不多的電影院里。 工作日白天的電影院觀影者寥寥,見涼柚終于結束了工作,霍邢衍邀請涼老板來市中心約會。 進影廳過檢查的時候,霍邢衍把兜里的票遞了過去。 檢查過后,服務員有些歉意:“抱歉先生,您這張電影票是上周的,已經過期了?!?/br> 霍邢衍卻沒有他想象中的尷尬,而是一臉淡然的接過電影票放回兜里,從另一側的口袋里又掏出兩張一樣的電影票。 霍邢衍:“抱歉,拿錯了?!?/br> 電影票在打印出來的時候,分為兩個部分,一個是顧客存根,一個是影院副根,霍邢衍第一次拿出來的過期電影票顯然是未使用過的模樣。 在服務員職業中帶著些疑惑的眼神中,兩人走進觀影通道。 離就座的影廳還有一段距離,涼柚問自家男友:“你上周買電影票了?” 大學的時候涼柚也和室友來過數次電影院,服務員知道的事情,涼柚自然也看出霍邢衍那兩張電影票是沒用過的。 想到上周的自己還在忙著給芮憐制作賀禮,就算在一個屋子里,也很少有空跟霍邢衍說話,涼柚有些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