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有事找我？長官？」

    巴恩斯走進派瑞準將的房間，順手帶上房門。面對訪客的提問，房間的主人點了點頭。

    「且容我猜猜，是史東的事？」巴恩斯看著準將的臉，心中掠過些許不安。

    「正解?！古扇饻蕦淖狼捌鹕?，朝他走來?！付覈栏駚碚f，是『史東們』?！?/br>
    「什么？」巴恩斯皺了皺眉頭?！改侵浮w博瑞史東中校有關？」

    「嗯，他之前來找我，針對部隊內的一些問題商談了好一會?！古扇饋淼剿媲?，開始來回踱步。

    「請問…」等了好一陣子，卻依舊不見對方開口，巴恩斯于是主動詢問?！钢行Ｊ呛湍f了些什么？和我的部隊有關？」

    「我就直說了，他希望將亞歷山大史東調派到自己麾下?！古扇鹛痤^看著他?！改阋仓?，史東中校已經康復，而我派他去整頓昔日土沙堡的舊部屬。中校對我提出的請求之一，就是希望能取消他弟弟被分派至你部隊的命令?！?/br>
    「什么？」巴恩斯很錯愕?！傅@是康納的直接命令。況且，他應該直接來找我談才對，怎么會透過長官您…」

    「他提出的理由都很合理，」派瑞并沒有直接回答他?！府吘箒啔v山大史東本來就是他的部屬，況且兩人是兄弟，考量到多年來所建立的穩固關係，由蓋博瑞來擔任他的直屬長官是最適合不過。再加上…」

    準將欲言又止，深深吸了口氣后才再度開口：「他們兩人都對你頗有微詞?！?/br>
    「啥？」巴恩斯幾乎是用吼的喊出來，立即被長官伸手制止。

    「我不想讓你覺得難堪，但就像我剛剛說的，他提出的理由『都很合理』?！古扇鸲⒅饾u脹紅的臉?！钢行τ谀愎苁筷牭哪芰τ兴蓱]，也舉出了非常明確，無法否認的事證?！?/br>
    「瑞斯，對吧？」

    「嗯?！箿蕦Ⅻc點頭，說得很直接?！甘窎|中校認為讓一名交付你的士兵就這樣脫逃，等同證明了你沒有管束他們的實質能力。既然瑞斯如此，那或許同樣被交託給你的史東應該換個長官?！?/br>
    「瑞斯的事我不會替自己辯護，因為這的確是我的責任?！拱投魉购藓薜卣f?！缸屗麖奈已燮は绿优?，這或許是我一生最大的污點。不過，將史東少尉分配到我部隊是康納的意思，不應該趁著本人不在的時候逕自推翻他的決定?！?/br>
    「我也是這么回答中校的，他則對這個回應感到很遺憾?！古扇饻蕦⑺妓?，臉上的線條也顯得更加僵硬?！甘窎|中校希望我能再多考慮，不然就要…」

    「就要什么？」

    「正式提出部隊轉調的申請，理由的那一欄將會是『長官失職』?！箿蕦⒍⒅投魉古鹬袩碾p眼?！改阋裁靼?，一旦這么做，對你的信譽將造成無可挽回的傷害?！?/br>
    「要就來啊，我不怕！」他恨恨地低吼?！甘窎|本來就是顆老鼠屎，少了他在部隊里，我還樂得清間！」

    「我不認為把自己的部屬視為老鼠屎是正確的，」派瑞提醒對方?！缚傊沂莿裰行：煤盟伎?，再來跟我進一步討論。如果可以，我會盡力要他放棄這個想法，畢竟這對整個軍中都會造成衝擊。今天找你來，只是希望你能有個心理準備?！?/br>
    「但您還是有可能批準，對吧？」

    「沒辦法，這也是為了維系整個軍中的合諧。反抗軍現在最需要的絕對不會是內鬨和爭斗，你也知道，這段時期大家都不怎么好過?！?/br>
    「我尊重您的決定，長官。不過…」巴恩斯又恢復成平時那樣冷靜?！肝蚁Ｍ苊靼?，造成這場爭斗，點燃了火的那個人，絕不是您眼前的這位?！?/br>
    「這點我比誰都清楚，你我又不是只認識一兩天而已?！古扇鹋牧伺膶Ψ降募绨??！竸e想太多，就目前來說史東少尉依舊是你的部屬，你依舊有權對他管束。說到這個，今天你們的安排是？」

    「我打算派他們，含史東在內去整理軍械庫，保養那些武器?！拱投魉够卮?。

    「一切紀律的基礎，嗯？」準將露出些微笑意?！肝疫€記得當年剛從軍的時候，第一件任務就是被叫去掃廁所，地上的瓷磚縫隙還得用牙刷慢慢清。被發現一點污漬，就會被命令整間重做?！?/br>
    說到這里，他發現當下并不是回憶往日時光的好時機，隨即把話題拉回來：「總之我會儘量打發中校，但得做好心理準備。你也知道，康納長官不在的這段期間，營內充斥著各種謠言，我不希望這件事對人心造成更大的波動?！?/br>
    「我明白，將軍?！?/br>
    巴恩斯也很清楚那些謠言，更了解謠言可能會造成的結果?！妇拖衲f的，這段時間我們都不怎么好過?！?/br>
    **********************

    「你覺得…這樣沒問題嗎？」

    「什么意思？」

    約翰康納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提出異議的貝蕾兒威廉斯。后者聳聳肩，順道攤了攤手，意思顯然是「你明知故問」。

    「我不認為我們有更好的選擇，況且…」

    康納瞭望隊伍后方，那邊有位臉上帶著疤痕的壯漢，手上還牽著一條狗?！浮褐行！徊]有吠叫，我想這或許已經回答了你的疑問?！?/br>
    「好吧，你說了算?！?/br>
    順手撥開檔在面前的枝葉，貝蕾兒望向隊伍的另一端，那五個帶路的陌生人大概超前了十公尺左右，正領著康納他們前往所謂的「基地」。

    沿著這條山中小徑，踏過諸多雜草，穿過許多樹叢，一行人已經走了大概十五分鐘左右。最后上山的凱爾和老鼠也已經和大家會合，目前處于隊伍的中間位置，正在檢討剛剛差點錯過纜車的失誤。由于這一路都是順著邊坡而行，所以回頭看去，穿過稀疏林立的樹木間，依舊能看到遠方地表上那一大片「天網都市」?？导{眾人心中最大的疑問當然莫過于此，但還有另外一件事也令人無法忽略。

    「這群人真的是反抗軍嗎？」

    早在十五分鐘之前，刀疤就提出了這個大家共同的疑問。遺憾的是，這所謂的「大家」也包含了康納在內，所以就算是他也無法給予滿意的答覆。目前可以確定，也是眾人唯一的共識，就是這些人并不是終結者，或許也不是敵人。

    「老實說，那些t-800還真的把我們給害慘了！」這也是剛剛的談話內容之一，發言者是哈利?！冈撍赖臐B透型！以前只需看到機器就開槍，現在連看到人類也得提心吊膽，就怕那張臉、那層皮根本是假的！」

    雖然大多數的人都不喜歡哈利，但他這席話倒是不偏不倚地切中了困擾著每個人的陰霾核心，讓當下的氣氛為之靜默。

    這些談話當然不是當著那五個人的面進行的，但相信他們多少也猜得到大致的內容，所以始終對康納一行人表現出友善的態度?；蛟S太過友善了，每個人臉上一直都掛著燦爛的笑容，哈利曾私下抱怨說他為此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關于那座都市…」康納稍微加快腳步，追上五人之中殿后的那位?！改銈兪菑慕ㄔO開始就密切盯梢的嗎？」

    「從我們被分配到邊界后開始的，那時大概已經有初步建設了吧？我想?！鼓敲凶踊貞??！改且彩莾赡昵暗氖铝?，當年還只能看到一些基礎管線、建筑骨架…沒想到今天居然能發展成這樣，真的是名副其實的都市?！?/br>
    「你們怎么會知道這是座都市？甚至還知道它的名稱？」

    「噢，我們攔截了天網的通訊，解開了它們的密碼?！鼓侨诵α诵??！高@不怎么容易，但我們還是辦到了，即便今天回想起來也還是與有榮焉…」

    「嘿，別說太多，留點菜給指揮官發揮吧?！刮迦酥蓄I頭的那位回頭說道?！搁L官您一定會感到非常驕傲，我們駐守在這里的這段時間掌握了天網的許多秘密，還解開了機器使用的各種加密系統?！?/br>
    「那真是太好了?！箍导{顯然語帶保留?！改銈兊闹笓]官顯然指導有方，能和他見面是我的榮幸?！?/br>
    「其實…是『她』才對?！?/br>
    「??？」

    「噢，我們到了！」

    對方快步上前，眾人只見他朝著一堆矮樹叢走去，下一秒鐘就伸手拉開了那些錯綜的枝葉。

    「歡迎來到『土撥鼠洞』?！?/br>
    從樹叢中露出來的是一個上頭有著轉盤的半球形蓋子，彷彿是被翻倒的大碗公，還可以看見下方連著一大塊水泥結構。由于整體涂上了綠色的油漆，藏身于這片樹林中實在是再適合不過，即使仔細看也不容易發現。

    「底下就是我們的基地，」那個人順時鐘地轉動上頭的轉盤，熟練地將蓋子拉起?！刚埜魑恍⌒哪_步，近日下了點雨，入口有點滑…」

    「等等！」康納打斷了他?！负鼙?，我們還不打算進去，至少現在還不會?！?/br>
    「是??！」刀疤也加入對話?！改銈冊摬粫詾槲覀儧]聽過『請君入甕』這句話吧？一群陌生人邀我們進去一個封閉的空間？怎么想都覺得很可疑?！?/br>
    他回頭尋求其他人的意見，威廉斯和凱爾立即點頭，一旁的哈利則是聳聳肩?？鄢裘χ鴸|張西望，似乎是第一次見到真實森林的老鼠，顯然大家都有志一同。

    「嗯，說的也是?！鼓俏蝗市植]有生氣?！缚导{將軍說的對，畢竟還是有安全上的疑慮。那就請各位在這邊等，我這就下去請指揮官上來?！?/br>
    康納點頭示意，該人就往下一躍，似乎是順著梯子滑了下去?？粗侨说纳碛跋г诙纯?，刀疤靠向站在一旁的士兵，很自然地打開了話匣子。

    「你們的指揮官很大牌嗎？居然要人家親自下去接她上來？」他語帶幽默地說。

    「這是誤會，」那位士兵回答?！笧榱瞬槐惶炀W發現，長久以來我們都不使用無線電等通訊器材，一切都是靠『腳』和『嘴』?！?/br>
    「哦？這就是你們之所以能潛伏這么多年的絕招？」

    「絕招『之一』，還有很多招，你應該見識見識?！箤Ψ揭泊蛑??！肝覀冊浐鸵徽牭膖-700正面接觸，但最后還是全身而退。相信嗎？我們就只有不到十個人，對方卻有二三十個單位?！?/br>
    「所以你們駐守在這里共有多少人？」

    「不多不少，就八個人?；蛟S你會覺得不太夠力，但別忘了我們可是成功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區存活了下來，每天還得在機器的眼皮下偷偷摸摸進行監視。這當然也是指揮官指導有方，她的睿智讓我們突破了許許多多的難關。有一季我們存糧見底，她居然親自出馬獵捕野鹿，你相信嗎？那頭鹿足足有兩個大塊頭那么大，指揮官一人就把牠撂倒了，就算現在回想起來…噢！她上來了?！?/br>
    一個身影從通道口冒了出來，儘管穿著軍服，看起來依舊有些纖細。陽光透過枝葉間的縫隙灑落在那人的身上，與隨風不斷晃動的樹叢陰影在她的面龐共舞。刀疤突然感到一股熟悉至極的氛圍，緊接著心臟彷彿遭到直擊…

    「您好，是康納將軍對吧？我是這個基地的指揮官麗莎昆恩，歡迎來到邊界?！鼓敲訉χ导{行禮。

    「你好，昆恩指揮官，很抱歉對你們抱持著懷疑，畢竟這個年頭得謹慎為上，尤其是在這個照理不應該有人煙的地方更是如此?！箍导{回禮，言詞間依舊透出些許不信任。

    「沒關係的，我們了解，換作是我也會這么做。還有，請叫我麗莎就好了?！?/br>
    語畢，她轉過頭來看著刀疤，后者的臉上寫滿錯愕?！负镁貌灰娏?，泰瑞上尉。你怎么看起來…像見到了鬼一樣？」

    「泰瑞上尉？誰??？」哈利在一旁悄聲問道。

    「太常被叫綽號，本名反而給遺忘了？」貝蕾兒嘆口氣，回答對方?！改鞘撬拿?，『泰瑞喬丹』，也就是我們口中的刀疤?！?/br>
    「原來他是上尉？我一直以為是中尉…」

    在這些旁觀者竊竊私語的同時，當事人依舊是愣在那邊，臉上還掛著蠢斃了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悅還是驚訝。相較于呆呆站在原地的主人，那條狗顯然是等不及了，很快地就掙脫了鍊子的束縛，拼命搖著尾巴衝上前去，一下子就搭到了麗莎的身上。

    「呵呵，你也好久不見啦，波奇！」

    她蹲了下來，任由狗兒溫熱的舌頭在臉上滑來滑去?！改莻€肌rou男有沒有好好照顧你??？他自己就連三餐都會忘記吃，若真的讓你餓著了，我可不會輕饒他！」

    眾人看著這位玩弄著狗兒的女軍官，又回頭望向對話中的男主角，發現他的表情又變得更蠢了。臉上掛著呆到不行的傻笑，完全無視周遭他人的目光，彷彿全世界就只剩下他和她。

    **********************

    「北美核心都市」，遠遠看去，就像是一隻由無機物構成的巨大生物，其中有著血管、組織、神經網絡，甚至器官。就這點來看，似乎又和昔日由人類所建造，無論晝夜皆燈火通明，車水馬龍的大城市也沒有太大的差異。唯一的不同點，或許還是在于這之中的核心價值，也就是所謂「居民」的存在吧？

    「你怎么想？」凱爾放下望遠鏡，回頭詢問貝蕾兒的意見?！高@是座機器人居住的城市，對吧？」

    「不然呢？天網總不會張開雙臂歡迎我們搬進去這新家吧？」她繼續盯著那座建設中的城，心中掠過一絲不安。

    這里是一塊突出于山崖的峭壁，也是「土撥鼠洞」方圓一百公尺內唯一能將那座核心都市全貌盡收眼底的位置。當然，水平距離相當遠，外加平地與山頂的高度差，讓他們可安全地站在這里，將遠處那丑陋的無機集合體一覽無疑。

    「我數到二十四條通路，你呢？」

    「二十五，看來得再重數一次了?！?/br>
    貝蕾兒再次舉起望遠鏡，對準都市的邊緣，開始細數那些自外圍深入都心的復雜道路。這些路線有的彼此交纏，實在無法分清誰是誰，所以他們計算的是路徑來自的方向。大部分是從北邊地平線而來，有些則是從西邊、東邊，相較下來自南邊的較少，看來是與天網的勢力拓展有關。

    這些通路顯然是在運送各種物資進入城市，應該和主體的建設脫不了關係，先前眾人所搭乘的「上山纜車」就是屬于南方的路線，只是這龐大運輸系統其中的一小環而已。和刀疤一樣，貝蕾兒上車前有看見那些運輸用的火車，當下也推論出天網正利用過去人類的運輸系統在「搞些什么」，但兩人萬萬都沒有料到，追尋的結果居然會如此駭人。

    「你是對的，是二十五，我之前漏掉了西北邊那方向?！箘P爾繼續觀察?！甘崭钫哌€真不少，第一次見到它們出現卻沒有在抓人?！?/br>
    「還有一堆hk，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它們被用在載貨而非獵殺?！关惱賰簱u搖頭?！高@還真愧對它們的名字?！?/br>
    無論城市內部亦或外圍地帶，都可以看見體型巨大的收割者們在協助建設工作。它們腳邊有些列隊的小黑點在移動，顯然是人型終結者，但距離太遠無法判斷是哪種型號。數不清的hk在這之間持續起降，機身底下攜帶了或大或小的貨物，在城市與四面八方的通路間不斷來回。大概是在運作或測試些什么，城市中央那些高塔偶爾頂端還會冒出黑煙，順著氣流冉冉上升，隨后飄散于藍天消逝無蹤。

    「天網還真是會挑地方蓋房子，不覺得嗎？」凱爾說道。

    「什么意思？」

    「我是說這里…這個地區，包含這座山，這片森林…」凱爾蹲下身去，拔起一枚白色小花?！肝疫€以為藍天白云和高掛的艷陽就只是兒時的回憶，這幾年來甚至忘了世界上曾有過這樣的景觀。對我來說，天空始終是灰矇矇的，大地也都是黃土或紅色的地衣，鮮少見到這么翠綠的植物，更別提滿地盛開的花朵…」

    「這年頭要找如此綠油油的植物，你問十個人，十個人都會要你到基地的溫室里去找，的確挺悲哀的?！关惱賰和鈩P爾的話。

    「然后是城市…我們以往提到所謂的都市，腦海中就只會出現殘破的廢墟，碎裂的瓦礫、扭曲的鋼筋，還有橫生的雜草。畢竟我對審判日前的記憶很模糊，所以想問看看，當你看到這座天網的城市，會不會反而有種熟悉感？」

    「熟悉嗎？其實也還好?！关惱賰簱u搖頭?！敢驗槲宜煜さ氖恰河腥藷煹某鞘小?，和這玩意相差太多了，這只是個放大版的天網，一臺佔地數千平方公里的電腦，根本不具有任何生命力?！?/br>
    「所以，這就是你的論點，這是座純為機器而打造的城市?！箘P爾似乎話中有話?！傅捰终f回來，它們為何選這個地方？選在這個沒有受到審判日太大影響的地方，作為建設的基地？」

    「要我猜的話，因為風景好？」

    「噢，這天網還真有人性呢?！?/br>
    「假如機器真的具有了人性，或許就不會有這場戰爭了吧？」貝蕾兒思索?！傅部赡苁窍喾?，因為是人，才會彼此斗爭…殺戮…」

    「這樣反倒是我們失去人性了？」凱爾淡淡地說?！笝C器有人性，人類失去人性，這個時代真是瘋了?！?/br>
    這句話雖然帶著玩笑性質，但貝蕾兒卻感受不到凱爾有一絲笑意。她很清楚原因，也猜到兩人所擔心的是同一件事，畢竟他們有著共通的過去，都認識…

    「theta…」

    「??？你說什么？」

    「噢，沒事，我只是自言自語?！?/br>
    貝蕾兒揮了揮手，回過頭將注意力集中在身后傳來的腳步聲。

    「嘿！兩位，風景不錯吧？」老鼠從土撥鼠洞的方向走了過來，手中還拿著一些不知道名稱的植物?！竸倓偪导{叫我來傳話，要你們回去『洞』那邊?！?/br>
    凱爾和貝蕾兒互看一眼，隨即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好吧，也該是時候了?！箘P爾用力伸個懶腰?！复笕说囊抡勍炅?，寶寶和保母終于可以回房了?！?/br>
    「什么意思??？」老鼠歪歪頭，隨即注意到對方手中的東西?！缚梢越o我嗎？」

    「??？」

    凱爾順著他的視線，一路延伸到自己的右手，再定格到那朵白色的小花?！改阏f這個？」

    老鼠沒有回答，就只是伸出了手，凱爾于是將花遞給了這位少年。

    「話說回來，」貝蕾兒看著手里拿著花，正左右端詳的老鼠?！改愫孟駥@座山的植物很感興趣？我還以為你專攻的是機械和程式？」

    「啊，我都可以?！箤Ψ秸Z焉不詳?！肝乙郧皬膩頉]有過這種經驗，頂多在書上看過圖片，從來沒有親自碰觸過?！?/br>
    「不過…天網的城市就在那邊，你反而聚焦在這些野花野草上？」凱爾試圖點醒他。

    「噢？」老鼠抬起頭來，瞄了遠處的那座都市一眼，隨即又低下頭繼續審視花瓣?！妇嚯x太遠了，啥都看不見，況且我先前也已經看夠了?！?/br>
    「算了，你高興就好?！箘P爾聳聳肩?！肝覀円吡?，你要繼續待在這里嗎？」

    「我還要在附近晃晃，放心，我懂怎么保護自己?！估鲜髶]了揮手，隨即轉身鑽進一個樹叢，消失了身影。

    凱爾和貝蕾兒交換眼神，開始朝土撥鼠洞走去。軍靴踩在枯葉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令人不由得有些神經緊繃。據駐守在此的反抗軍同儕所言，機器并不會來巡視這塊區域，要他們大可放心。但威廉斯始終持保留態度，畢竟她見過太多事物，知道沒有所謂的絕對。況且，別忘了，后方的追兵或許遠比想像要來得近，近得多了…

    簡單來說，就是個防空洞。

    康納掃視這所謂「土撥鼠洞」的內部裝設，再一次得出這個結論。不知道原先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許就只是因興趣而建造的私人避難所，總之這現成據點的優點的確被這群人利用得淋漓盡致。

    里頭的坪數并不大，但已經足以供應八個人日常的生活所需。數張雙層的鐵床、幾張簡單的桌子，頭頂上還有數盞以自家發電機供應電源的吊燈。雖然屬于密閉空間，但通風系統卻相當有力，不會讓人有窒息之感。唯一的缺陷是出入口就只有一個，而且連接地面的是座鐵梯，得靠雙手雙腳才能攀爬，除此之外，老實說并不會比正式的基地來得差。更重要的是，里頭居然還有廁所和衛浴設備，看來打造這座防空洞的人早已有長期抗戰的打算，在東側位置隔出了這樣的一個私密空間，甚至還供應熱水，到了今天依舊堪用。

    說到衛浴設備，哈利正在享受這睽違了好幾天的熱水澡。儘管才剛來沒多久，他就逕自把這里當成自己家，這大剌剌的行徑或許也算是哈利的個人特質，說不出是好是壞。

    「長官，您意下如何？」

    女性的聲音打斷了康納的思維，他回過神來，發現麗莎指揮官正看著自己。

    「是否要前往『城市』作更進一步的勘察？我們知道許多隱密的地點，不會被敵方發現?！?/br>
    「不！這不是我們這次的主要任務?！箍导{回答，并反覆咀嚼這提議的意義?！柑炀W在建造一座巨大的城市，這確實是相當重要的情資，但我們勢力單薄，不該冒這種險?！?/br>
    見到對方不作聲，他又繼續補充：「有你們這幾年來收集的這些報告就已經很夠了，足以讓我們警告全球的反抗軍提高戒備并重新思考當今的戰術。所以現在最重要的，還是要致力于將這些情資運送出去，如果我們沒有及時提出警告，等事態惡化就太晚了?！?/br>
    「我明白了，您的意思就是『要活著把情報帶回去』，了解?！果惿c點頭。

    「是的，而且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們也能跟著一起走?！箍导{環視四周?！刚媸请y為你們了，居然被困在這個地方這么久，而我們卻一點都不知道?！?/br>
    「其實我比較希望能留下來，」麗莎語出驚人?！高@里是我們駐守的點，監視天網都市就是我們的任務，相信其他人也是同樣的想法?！?/br>
    「但這樣等同與世隔絕，發生事態也沒辦法請求支援，太危險了?！?/br>
    「感謝長官的關心，但您似乎太小看我們了?！果惿瘬u頭?！竸e忘了我們可是在這里，天網的眼皮下躲藏了兩年多之久，這難道沒證明些什么嗎？」

    「的確，你們能活到今天就足以說明一切?！箍导{同意?！傅疫€是懇請你們仔細考慮一下，至少應該給自己一個機會?！?/br>
    「好的，我們會考慮的?！?/br>
    這位女性指揮官點了點頭，但臉上卻看不出有任何讓步的跡象?！改顷P于您這次的任務，是否有需要我們協助的地方呢？」

    「至少今天得叼擾你們一晚，」康納回答?！肝蚁氪蠹铱隙〞虿槐芈端抟巴飧吲d上好一陣子?！?/br>
    「沒問題，請當作自己家吧?！?/br>
    「我們預計明早就離開，就像剛剛提到的得沿著山脈繼續往北走，指揮官有建議的路線嗎？」

    「這個嘛…」她皺著眉頭思索?！肝沂怯浀糜幸粭l隱密的小路，不過得經過一座吊橋，天曉得過了這么久還在不在原地…」

    「那就麻煩你安排了，細節可以詢問刀…泰瑞上尉?！箍导{轉身看著站在一旁的刀疤，臉上露出些許笑意?！赶嘈拍銈冇泻芏嘣捯??！?/br>
    對方動了動，卻沒機會出聲，防空洞的入口此時被打開，兩個人影順著鐵梯滑了下來。威廉斯與凱爾在水泥地上站穩腳步，照著康納的命令前來報到。

    「辛苦了，今晚我們將在此過夜?！顾麑χ诿媲罢径ǖ膬扇苏f道?！改銈兛梢韵热_個澡，讓自己好好休息一下，晚一點再來安排站哨的順序?！?/br>
    「站哨交給我們就好，」麗莎從旁插話?！改銈冎灰獙Ｐ酿B精蓄銳即可。畢竟要翻過這座山，就算白天也得花上好一番工夫，沒有足夠的體力是不行的?！?/br>
    「感謝你的好意，但且容我堅持這么做?！箍导{有些語塞?！府吘惯@個地點位置特殊，就當成是必要的訓練?！?/br>
    「好吧，如果您堅持?！果惿柭柤?，不再反對。

    「瑞斯大兵，暫時解除戰備。就像我剛說的，先去洗個澡好好休息?！?/br>
    康納指了指淋浴間的方向，身上僅圍著一條浴巾的哈利正巧從蒸氣里走出來，露出顯眼的大肚子。絲毫不在乎旁人的視線，他自顧自拿著毛巾擦臉，看起來相當滿足。

    看了看那個方向，又回頭看著長官的臉，凱爾似乎欲言又止?？导{很刻意地別開了目光，假裝在看貝蕾兒的方向。沒辦法，這位年輕人只好帶著略為鬱悶的神情，默默地朝著衛浴區走了過去。

    「那接下來就麻煩你了，麗莎指揮官。請幫我們安排明天的路線?！?/br>
    見到凱爾與哈利擦身而過，進入了淋浴間，康納這才轉過頭來。在他點頭示意下，刀疤隨即上前，和眼前這位老友正式展開久違的交談。

    「中?！勾藭r窩在角落睡得正熟，似乎對這個環境相當滿意，看來把這里當自己家的并非只有哈利一人。刀疤與女軍官開始對話，康納靜靜地來到中校身邊，但并沒有低身下去撫摸牠。如同有著無言的默契，貝蕾兒也靜靜地來到了一旁，左顧右盼，確認沒有引起他人注意后才開口：

    「你還是不信任他們?！?/br>
    「嗯…」

    康納凝視著眼前的墻面，由石灰和水泥交雜的材質上頭，依舊留有些許當年涂抹所留下的不均勻痕跡，不過他心思顯然不在那里?！赶Ｍ俏叶嘞肓?，不過還是得聽聽你的意見?！?/br>
    「哦？那還真是抬愛呢，我什么時候變成你的心腹啦？」貝蕾兒嘲諷道。

    「麗莎昆恩，軍階中校?！箍导{無視她的諷刺?！改銓@名字有印象嗎？」

    「沒有，我識人一向過目不忘，所以可以肯定告訴你，我和她沒有交集?！?/br>
    「同意，」康納點頭?！杆^去是以前被駐派在魁北克支部，若你們有見過面那才奇怪?！?/br>
    「你明知故問，標準的康納作風?！关惱賰簲偸??！杆灾攸c是什么呢？」

    「她和刀疤是舊識，兩人曾在同一個基地服役過?！?/br>
    「刀疤曾住過魁北克？我還以為他是標準的美國南部人？」

    「不，我是指她被調派去魁北克之前，不過這也不是重點就是了?！?/br>
    康納轉頭看著那兩人的方向。麗莎此時拿出了一張地圖擺在桌上，跟刀疤開始商討路線的安排。雖然聽不清彼此間的對話，不過光就臉上的表情就能感受到刀疤雀躍的情緒。而麗莎偶爾還會叉起腰來，看來是故意在挑對方的語病，這一切就是很標準只存在于老友間的互動。

    「所以…容我再問一次，重點是？」貝蕾兒盯著約翰。

    「你不好奇她為何會出現在這里嗎？尤其是你我都很清楚，包含魁北克支部在內，所有的北方據點早在兩年半前就全數遭到天網殲滅了?！?/br>
    「她是怎么說的？」貝蕾兒問?！杆齻冞@群人之所以會來到這里，總有個原因吧？別告訴我你們剛剛一個多小時都只是在間話家常?！?/br>
    「當魁北克淪陷的時候，一群人逃了出來。雖然大半數日后都死于機器的獵殺之手，但剩下的這幾個人依舊不放棄，拼了命跨越數百公里遠，終于抵達了另一個支部，卻發現那里早已成了廢墟?！拐f到這里，康納停了一下，自責寫在他的臉上?！改谴蔚墓敉耆c瘓了北邊的防御體制，我早該料想到天網圖謀不軌，至少在事前也該察覺些許跡象，但等到發現時已經太遲了…」

    「真要說的話，這件事每個人都有責任，但別忘了當下我們也自顧不暇，天網是幾乎同時對好幾個反抗軍據點展開攻擊，包含我們的指揮本部?！古姽偬嵝阉?。

    這當然稱不上安慰，康納就只是點點頭，又繼續說下去：「他們在那里又找到了幾名生還者，但當下最急迫的還是得找個安全的庇護所。那時南下的路徑幾乎都遭到天網阻斷，他們只能繼續往西走。這里曾經是其中一人的故鄉，他在孩提時代常常來這個防空洞玩耍，是孩童間的秘密基地。昆恩中校得知了這件事，軍階最高的她于是決定撤來這里，至少是個希望?！?/br>
    「等等，那他們又怎么會說是奉指揮中心的指示駐守在這里？我不記得你曾下過這種命令??！」

    「昆恩中校說…這是她的謊言?！箍导{看著睜大雙眼的貝蕾兒，舉起手示意她先別發難?！竵淼竭@里的幾個月后，天網開始進行那座『城市』的工程。那時大家正處于士氣低迷，不知何去何從的窘境，簡單來說，就是被困住了。不僅rou體被困在這個蠻荒之地，心靈也被無窮盡的絕望轄持，你也很清楚，絕望是會殺死人的?！?/br>
    「所以她就編造了這個『駐守命令』？就為了讓大家找到生存的意義？」貝蕾兒揚起眉毛。

    「我覺得這是很正確的決定，也難為她了?！箍导{抿著嘴唇?！妇瓦@樣與世隔絕了兩年多，連我們也不知道他們的存在。直到不久前，我們的訊號被攔截，他們這才得知我們將經過此地?！?/br>
    說到這里，他深思了一會，才又開口：「剛剛我有提議，希望他們能跟我們一起走，但被拒絕了?；蛟S…把『監視這座城』視為自己獨一無二的使命，如今已經成了他們的信仰核心，離開這里反而不再是優先選項…」

    「嗯…聽起來很合理?！关惱賰和裹c了點頭。

    「是啊，太合理了?！辜s翰康納若有所思?！敢磺卸己虾踹壿?，只是…」

    「只是什么？」

    「中校對于他們是攔截到什么訊號，還有為何會算好時機出現在我們面前，始終交代不清。要知道，我們純粹是意外發現那座谷間纜車，才會從這個路徑上山的?！?/br>
    「我想不出這有什么好隱瞞的?！?/br>
    「是啊，而且…」康納意寓深遠?！妇拖裎覄倓傉f的，她的說詞『太合理了』?！?/br>
    「太合理也礙到你了？」貝蕾兒嘆氣?！覆贿^我也同意，的確有地方怪怪的。所以你覺得…他們是變節者？」

    「如果是這么單純就好了?！?/br>
    康納的視線越過對方的肩膀，凝視著一名在床舖上保養槍枝的男子。他就是剛剛領他們來到土撥鼠洞的那名帶頭者，名叫菲利浦，似乎也是昔日魁北克支部的軍官。不知是否疑心生暗鬼，儘管那男人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如此流暢，但在康納的眼里卻彷彿是刻意在演給他們看的，就是有種說不出的不對勁。

    「所以你是在擔心…」貝蕾兒盯著康納，察覺到他剛剛話中的意思?！浮@就是你要找我談的原因？特別是在看到了外頭的那座城之后？」

    「你和巴恩斯是最清楚這件事的人，也是反抗軍中唯一和『他們』有過近距離互動的人?！?/br>
    「是『它們』還有『她』，」貝蕾兒揮了揮手?！付揖瓦B『她』也稱不上完整的人，至少…我們救不了她?！?/br>
    「總之，你知道我的意思?！?/br>
    康納再次掃視整個室內，除了自己隊上的五個人外，這里共有六個生面孔。哈利正在和其中一人交談，顯然還沒換上衣服的意思。刀疤則和麗莎談得正在興頭上，從他手舞足蹈的動作就看得出來，此時這個大男人簡直雀躍似孩童。

    「你覺得呢？」康納回過頭來，看著她的雙眼透出了些許的不安?！杆麄儭袥]有可能？」

    「不知道，至少我沒看出任何端倪?！关惱賰簢@氣?！傅床怀龆四呔褪欠N特徵，所以我目前實在無法給你任何答覆?；蛟S…」

    她低頭看著睡得正熟的狗兒中校：「就像你之前說的，我們應該相信這位鼻子靈敏的朋友，至少這一路走來證明了牠很行?！?/br>
    「或許吧，不過…」康納也看著那條狗，思索道?！肝以谙?，我們會不會太依賴所知的事物，而忽略了未知的事物？」

    語罷，他很快地抬起頭來：「總而言之，希望是我多心了。但也麻煩你保持戒心，若有什么蛛絲馬跡，就算是很小的懷疑也好，請馬上告知我?！?/br>
    「當然好，這是我最擅長的?！雇孤柭柤??！傅故?，有必要讓其他人也加入我們嗎？」

    「不，先不必?！?/br>
    康納看著正和麗莎相談甚歡的刀疤，目光深邃?！改愣业囊馑??！?/br>
    **********************

    繞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點，大概就是這么一回事吧？

    洗過了澡，休息了一會，然后大家一同安排了今晚站哨的輪班，接下來在吃晚餐前就真的沒事干了。凱爾一個人默默地走回了先前的那個山岬，在夕陽的金色馀暉中遠眺那座天網都市。儘管今天即將結束，這些機器建造城市的速度仍絲毫未減，看來即使黑夜降臨，這些不知休息為何物的冰冷肢體依舊仍會不停地趕工，直至一切終結。

    這是座「城市」，和以前的天網舊金山本部規?？烧f天地之差。經過數個小時的長談，相信康納已經從當地駐軍那邊得知了許多關于這座城的資訊，只是到目前為止，他并沒有透露任何事，一丁點也沒有。

    康納始終避著自己，或說，依舊和自己保持著距離。凱爾很清楚這點，也很清楚此事沒有轉圜馀地，畢竟這就是他所熟知的康納。不知這尷尬的狀態會持續到什么時候，若直到整趟旅程結束依舊如此，那凱爾可能會更加地厭惡，厭惡這場無止盡的對立。他將康納視為人生的導師，且尊敬他如兄如父，幾年來始終如一。但或許不知不覺間這份關係有了改變，令這對亦父亦友的兩人也面臨了危機，面臨了許多家庭都曾遭遇的境況。

    身后傳來腳步聲，他回頭一看，一張帶有十字刀傷的臉映入眼簾。

    「間間沒事干，嗯？」

    「我需要一點新鮮空氣?！?/br>
    「噢，我同意，密閉空間就是有那樣的缺點?！?/br>
    刀疤來到凱爾身邊，也望向遠處的地平線。凱爾盯著他的臉，試圖從對方的表情判讀出他當前的心思，可惜徒勞無功，那略帶著笑意的嘴角可以意味任何事。

    「你那把槍呢？」凱爾發現他背上的位置空了?！肝沂侵?，從終結者那弄來的那把等離子步槍？」

    「剛剛交給老鼠了，我思考了很久，還是決定請他幫我處理看看?！?/br>
    刀疤下意識摸了摸方才都還背著那把槍的位置?！杆f先用他的方法弄弄看，若不行，也會試試湯瑪士副主任留下來的一些工具。那孩子真的很厲害，對機械什么的都非常在行，若沒有他幫忙，那把槍擺在我這也只會是個廢物?！?/br>
    「噢?！箘P爾不置可否?！杆浴阋彩莵砗粑迈r空氣的？不和前女友敘舊沒關係嗎？」

    「想講的都講完了，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說服她一起…等等！她不是我女友！」

    刀疤終于注意到對話中的陷阱，立刻滿臉通紅?！杆俏业亩魅?、我的長官，也是我的…」

    他突然辭窮，大腦隨即全力運作，拼命在貧脊的字典中尋找適當的詞匯。凱爾顯然相當享受這幕，揚著眉毛樂在其中。

    「你的…重要的人？」他故意拖長尾音。

    「嘿！你真的應該學習尊敬長輩！」刀疤脹紅了臉，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也是『中?！坏那叭沃魅税?？」這疑問已經積在凱爾心中好一陣子了?！覆贿^她是叫牠『波奇』，沒弄錯的話，那也是牠項圈上的名字？」

    這是個頑冥不靈的青少年，變成頑冥不靈的成年人，再變成頑冥不靈的地痞流氓后的事。那一天，他領著一群跟班剛從當地商店收取了保護費，事情就這樣發生了。遠方大城市突然發出一陣刺眼的強光，沒過多久，底下的地面彷彿要崩裂似地劇烈顫抖，緊接著就是強烈到讓人站不住腳的氣流。他最后僅存的記憶，就是和同伙們一同衝進某戶民宅的地下室，就這樣度過了好幾個不見天日的白晝。

    等到一切結束，他們陸陸續續從地下走了出來，發現世上的一切都不再熟悉。審判日，這是后來每個人對「那一天」所使用的共同名稱。這改變了很多人的人生，但對這名男子而言，生活似乎沒有什么不同。他依舊領著眾人打劫物資，在這個不再存在法律的世界，他們更是如魚得水。仗著人多勢眾，他打著適者生存的旗幟剝削弱者，不從的人就給予凌虐或直接賞一槍。這樣的生活不斷持續重復著，男子曾經以為自己將會如此終老一生，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月。

    正如同上一個時代的終結毫無預警，新的改變也是如此無聲無息，突如其來地出現在人們的面前。一開始只是小型的空浮機器，他們原先以為是新成立的政府用來維持秩序的道具，但當它開始無差別對眾人瘋狂掃射，這群人立刻知道自己錯了，而且錯得離譜。男子試圖率領活下來的人對抗這些「小殺手」，一開始也成功了，他們的確用手上所持有的火力打下了好幾臺敵人，但這勝利也只維持不過短短一週。

    更大的殺手出現了，還帶著更大把的槍。不僅僅空中，連地面上都出現從未見過，有著履帶的的殺人機器，男子的同伴們難逃此劫，幾乎遭趕盡殺絕。他和剩馀的兩三個人幸運脫逃，為求生存而遠離這已成死城的小鎮，踏上了無盡的路程。

    這流浪之路足足長達五年之久，這段時間內他曾待過數不清的地方，也一再見到新識舊友遭到屠殺。當今的世界似乎被機器，一個名為「天網」的超級電腦所掌控，為了完全支配這顆星球，它將消滅人類視為第一要務，絲毫不具憐憫或同情。見到機器，馬上逃，若有同伴成為獵物，也絕對不能出手，這是男子在這趟路上所學到唯一的生存法則。最后，他放棄了和他人結伴，成為了一匹狼，一隻獨斷獨行的孤狼。

    又過了好多時日，實際上是多久男子也說不清楚，這些日子對他來說一成不變，就如這毫無希望的人生，彷彿嚼蠟般索然無味?；野椎娜松?，對他來說正適合自己，或許每個人孤獨地來到世上，終將孤獨地離開，沒有什么好惋惜，也沒有什么好哀嘆。所以就在那一天，當該人的身影出現在他面前的當下，男子并沒有料到自己的人生將會就此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蠢女人，這是他對她的第一印象。畢竟，有誰會笨到直接衝到hk前面把自己當誘餌，就為了幫助一對臟兮兮的小兄妹逃走？但不知道為什么，那個蠢女人或許有著某種詭異的吸引力，令男子順手扔了當下才喝到一半的劣酒，也加入對抗hk的行列。一男一女，只靠著兩把槍和一個簡單到不行的陷阱，居然真的撂倒了一架天網的殺人飛行機。

    「你挺厲害的嘛！要加入我們嗎？」

    她口中的「我們」，就是人類反抗軍。男子過去也有所耳聞，這是個由全體人類，不分種族與國家所組織而成的龐大勢力，目的是推翻機器的統治，讓所有的人再次重獲自由…之類的。

    「如果每天都能吃香喝辣，我就加入?！?/br>
    男子當時是這樣回答，別忘了，他剛剛才浪費掉了一瓶難得的酒，當然要連本帶利討回來。畢竟對方是個蠢女人，似乎沒注意到他言詞中的諷刺，居然就這樣帶著他回到基地，并真的開始訓練他成為士兵。

    「士兵和軍人基本上的不同，在于后者懂得服從軍紀，尊敬自己長官。而你，顯然只就是前者?！?/br>
    兩個月后，對于這隻在軍中依舊獨斷獨行，試圖建立自己的勢力，進而不斷惹事生非的孤狼，她在一次的訓話中給了這樣的一句評語。不打緊，畢竟對這匹公狼來說，這就像是拿狗餅乾丟狗一樣，他不僅不痛不癢，甚至還樂在其中。重點是接下來這位女軍官又補上一句話：

    「愈笨的笨蛋，愈愛往高處爬，就只為了想證明自己高人一等。而你大概是我所認識的人之中，自以為爬得最高，也終將摔得最重的那位?！?/br>
    蠢女人居然罵自己笨蛋？這傢伙有沒有搞清楚自己的立場？

    男子當下直接踢翻了她的辦公桌，在出去的同時還順手用力甩上房門，當下的巨響大概驚動了整座基地。惹出了這么大的事端，他當然也有所自覺，隨即回到床位整理行囊，準備離開這個令他覺得反胃至極的軍營。

    命運令人捉摸不定，有時會覺得是根本是在耍人。正當男子前腳剛跨出門外，天網的軍勢就對基地發動奇襲，當下煙硝瀰漫，槍響和叫聲此起彼落。雖然對這些「曾經的同儕」有些不好意思，但他此時的第一反應是準備找個地方躲起來，等風頭過去后再做打算。

    一群終結者，如今已經記不清是哪一型，或許是t-400，總之擋住了男子的去路，令他差點在找到庇護所之前就先上了西天。他永遠不會忘記當下的那一刻，又是那個身影，又是那個蠢女人，居然為了救一個剛剛才被她罵笨的男人，獨自殺進敵陣。

    「聽著，我討厭你，你也討厭我。但是別忘了，我們都討厭機器?！?/br>
    兩人在槍林彈雨中背水一戰，數不清有多少子彈自耳邊擦過，更數不清踩過了多少機器的殘骸。這場戰役他們最終都活了下來，也奠定了日后情誼的基礎。

    「所以，那隻狼就是你，而女軍官就是昆恩中校？」凱爾歪著頭。

    「那件事之后，我們撤離了殘破的基地，被分派到另一個支部?！沟栋袒貞浀??！改菚r我們對彼此也已經改觀，我發現她…」

    「相當有魅力？」

    「…你的舌頭要是能拿槍的話，大概可以干掉大半個天網吧?！?/br>
    刀疤搖搖頭，繼續剛剛被打斷的話題?！冈谛碌幕啬抢?，我們撿到了一條幼犬，應該是被野狗群拋下來的，大概是嫌牠體弱多病，只會拖累群體。麗莎將牠命名為波奇，由我們兩人一同飼養?！?/br>
    「就像兩人的結晶，嗯，我懂?！?/br>
    「你也知道，狗長得很快，也很快就適應基地里的生活，和我們打成一片?！沟栋毯敛焕韺Ψ降某芭??！改阏f的沒錯，就像是我們自己的孩子?！?/br>
    「然后呢？發生什么事了？」凱爾察覺到對方下沉的語氣，知道故事將進入轉折點。

    「有一年，雨量不足，存糧不夠。有些人嘗試外出打獵，但成效不佳，根本獵不到什么?！沟栋袒貞??！杆麄儼沿熑螝w咎在波奇身上，因為牠常常驚擾到獵物，甚至害他們在看到前就先嚇跑了獵物。這種情緒逐日累積，到最后有人提議…」

    他沉下臉來：「無法打獵的狗，留著也只是多一張嘴，不如就當成儲備糧食，直接宰來吃?！?/br>
    「他們怎么能這樣做？太過分了！」凱爾痛罵?！冈僭趺凑f，相處這么久，那條狗也已經如同家人了，牠肯定也是把你們當成家人一樣信任，怎么能這樣？」

    「這話對于餓昏了頭，還累積了滿肚子怨氣的人來說毫無說服力。在那種境況下，能說服他們的東西，就只有拳頭而已。沒錯，我就是出拳的那個人，可惜的是…我當時出的可不只拳頭?！?/br>
    刀疤無奈地又嘆了一口氣：「有五個人掛彩，其中兩人還差點沒命。過去長年的習慣讓我忽略了出手的力道，也忘了刀子一旦用錯地方，會有多么地危險?！?/br>
    「代價是？」

    「我原本應該遭受重懲，甚至被逐出軍中，但麗莎幫我扛下了大半的責任?！?/br>
    男子的目光飄向遠方，夕陽即將落下地平面?！肝覀儍扇硕茧x開了，她被降職，并被遠調魁北克支部。我則是帶著波奇被派往更南方去，就這樣再也沒有見過彼此?！?/br>
    聽到這里，凱爾心里已有個底。他盯著刀疤的臉，從上頭找到了些許的落寞和自責。

    「然后，北方的據點遭天網全數移平，這幾年來你一直以為她死了？」

    刀疤沒有直接回答，就只是淡淡地說：「從此以后我再也不會將刀口對準同胞，也不會去獵殺動物。與其說我不想，不如說我再也辦不到了?！?/br>
    「『中?！贿@個名字也是在紀念她？」

    「是啊，為了提醒我，她在我心目中是永遠的『中?！?，不管遭到降調或其他處分都一樣?！?/br>
    說到這邊，他臉上終于浮現出些許喜色：「看來她在魁北克混得不錯，又升格回到原來的軍階了?！?/br>
    「好啦，所以…故事就到這邊結束了？」凱爾問?！肝疫€以為會更刺激…你知道，更激情一點?！?/br>
    「抱歉讓你失望了，畢竟這可不是羅曼史?！沟栋虜偸?，依舊不承認他與麗莎有任何男女私情。

    「所以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總覺得你好像有些意圖？」

    「你和康納處不好，對吧？」刀疤盯著凱爾?！钢辽佻F在，就連我也看得出你們兩人的關係滿尷尬的，所以或許我是想讓你能以此借鏡？」

    「感謝你的好意，但我和康納可沒…那種關係?！箘P爾皺了皺眉，抱起雙臂。

    「你把他當成人生導師，自己所尊敬的長官，嗯？」這男人彷彿看穿了對方的心事?！改遣痪鸵粯恿藛?？我是想告訴你，儘管你會憂心于你們眼前的障礙，但總有一天終將雨過天晴?！?/br>
    「噢，真是感謝你花了好大一番工夫，就為了說明這么簡單的道理?！?/br>
    「哈哈，就某些方面來說，你的叛逆也真的很像過去的我?！?/br>
    以遠方西下的橘黃夕陽為背景，刀疤伸出手來，輕輕地放在凱爾肩頭?！改托狞c，你總會找到答案?！?/br>
    「噢！我一直以為康納比較符合父親的形象，但這下怎么好像你才是我老爸啦？」

    「哈哈，那也不壞??？如何？有意當我的兒子嗎？我會是個稱職的保護者喔?！?/br>
    「不了，謝謝?！箘P爾揮揮手，婉拒對方?！肝乙呀浻袀€保護者了，只是我不知道他現在人在哪里?！?/br>
    他口中的保護者就是指大哥德瑞克，凱爾至今仍相信他還活著，總有一天會回到自己身邊，重返這個既定的人生職位。

    「不過，你倒是可以擔任我的老師。這段旅程中，我發現自己似乎太過依賴槍枝。你也知道，槍是靠子彈的，用完就沒戲唱了?！顾儐柕栋痰囊馑?。

    「所以你想學…冷兵器的用法？」

    「刀劍都可以，聽說你是這方面的專家？」

    「如果你肯吃點苦，倒是可以?！沟栋搪冻龅靡獾男θ??！肝也恢篮沃^傾囊相授，但肯定不會讓你太輕松，你倒是要做好心理準備喔?！?/br>
    凱爾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擺出了一付「放馬過來」的態勢。

    「準備好了嗎？那就從最基本的小刀開始吧?！?/br>
    刀疤從身上摸出那把先前把玩過的藍波刀?！高@是最單純的冷兵器，但運用得當就可能救你一命?？吹侥强眯淞藛?？像我這樣，兩根手指夾著刀鋒，然后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