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獸文書_分節閱讀_205
數千年來第一次放任自己去接近那個人,凌紋在理智中說服自己,這只是事態發展而引起的必然結果。 不管這個理由十分足夠站得住腳,但對凌紋自身而言已經足夠自欺欺人。 在陷害血穗草的那場爆炸來臨之前,凌紋就被妥善轉移,更確切的說,他是被人從幽深不見天日的山腹密道中抱了出來。 一路走過的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只可惜凌紋的精神狀態一直都是恍惚的。 只不過讓他恍惚的卻并非幾千年來第一次見到的藍天白云,因為那些燦爛的陽光是如此油滑,只是在他的衣衫上鍍上薄薄一層,并不曾對他肌膚的溫度產生一絲一毫的改變。反而是那人的溫度,像是無孔不入的烙鐵,將他的心肝脾肺,無一遺漏的印下guntang的烙印。 到了目的地,那人將他放在了柔軟厚實的草甸上。 凌紋十分清晰的感受到溫度正如同潮水般從自己身上退卻,可是他依舊有些難以回神,呆愣愣的坐了良久。 并沒有外在的因素催促凌紋,催促他的只有理智而已。對于一個親手將自己囚禁于地牢之中,只為了延續使命的人來說,理智簡直可以堪稱一切行為的準則與底線 。哪怕恍惚之間已經有些神志不清,卻依然可以醞釀出冰冷的理智,拋開一切不該有的柔軟情緒,只為了達成目標。 凌紋有些費勁的,一點一點抬起頭顱,進入樂園島宮殿的大門如今已經失去了守護的意義,只剩下兩根高聳入云的門柱,上面精工雕刻的異獸形態還隱約殘留著妖獸時代的輝煌。門柱的高度對凌紋來說多少有些勉強,脖頸不堪重負,頭頂上方的陽光如同針尖一樣刺激他眼中,瞳孔本能的收縮。 不過,是不是難受都已經無所謂了。 凌紋固執的抬著頭,氣若游絲的開口,“我本是這座島的看守者,但卻是我親手打開了‘樂園令’的禁制,以至于所有人都可以來去自如。我是罪人?!?/br> 回應他的,是旁邊一聲并不加修飾與遮掩的嗤笑。當他溫柔的環抱凌紋時,體溫是那般的真實而溫柔,而當他聽見這些可笑的鄙薄,態度則是毫不留情的尖銳。 凌章,的確就是這么一個男人。即使他與凌紋一脈相承,可是卻不知怎么淬煉出一副截然不同的神魂。 或許正是考慮到兄弟二人之間迥異的性格,大祭司灝湮當初在托付的時候,只選擇了其中一個。 冷哼無疑比陽光還要更具刺激性,凌紋的耳膜被扎了一下,生疼。 可是他依舊裝作無所謂,自顧自的說下去,“既然都是罪人,不管我接下來做什么,似乎都已經無所謂了。即使我要讓妖獸最后的最壯觀的遺跡變成一堆塵土,也不過只是再添一筆罪孽而已?!?/br> 凌紋想起了一句并不如何恰當的市井俚語,仿佛是叫做“債多了不愁”,事實上,罪孽也是一樣。 “你來做?”先前的冷哼還沒有褪去,凌章接著冷哼殘留的鼻音,將嘲諷發揮的淋漓盡致?!澳阋粋€將死之人,逞什么能?” 凌紋沒有應聲,因為不管說與不說,他的立場都已經極其鮮明——這不是逞能與否的問題,而是……責無旁貸! 要多少的堅定與義無反顧累積在一起才能形成足夠堅實厚重的面具,遮住面容上本來的行將就木?讓這一副缺乏生氣的身軀折射出義無反顧的凜然? 如今呈現在凌章面前的,正是這么一張依據常理本來不該出現的面孔。如果只是看這樣一副義無反顧的神采,會把這個隨時撒手人寰的男人當成初出茅廬不怕虎的二八少年。 凌章露出的譏諷變得更加強烈,向左側高高挑起的嘴角形成一道不合常理的裂縫,就像是拿了刀子劃破了面皮,血淋淋的?!拔颐靼琢?,你肯定以為我之前在地道里說的那些都是謊言,我從來沒想過要履行自己的職責?!?/br> 事實上,或許當真如此。 如果說職責來自于大祭司,凌章的確認為那與自己沒有什么關系;而先前凌章在地道中也說的相當明確,他想要幫助的對象絕非灝湮,而是自家哥哥。 而對于凌章的這種心情,兄弟兩人都心照不宣。 凌章將雙方都明了的一節揭了過去,只說,“你我都十分清楚,灝湮那女人留下來的任務,與直接讓我們去死,也沒有多大區別。所以你才想著,反正自己也差不多走到頭了,還不如去完成這樁任務,也算是死得其所?!?/br> 被如此抽絲剝繭的分析一通,感覺肯定稱不上愉快,然而凌紋卻反駁不得。即使自己這個弟弟只是附帶著被托付的添頭,可他依舊了解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即便當初大祭司有心隱瞞,但經過這么長時間,也足以讓凌章把一切調查的水落石出了。 凌章繼續,“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在任務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你撐不住了,那該怎么辦?就這么功虧一簣,你難道會甘心?” 當生命已經成為風中殘燭,任何時候熄滅都不足為奇。凌章不是在阻止自己的至親,而是用客觀到冷漠的角度陳述事實。 關于“死亡何時降臨”這一命題,應該沒有誰比當事人更能夠得出準確的答案了。比起弟弟的冷漠,當哥哥的那個甚至還要多出幾分無所謂的超然。 對一個茍延殘喘的家伙來說,每一次呼吸都與剜心剖肝的折磨差不多,倘若能夠安安穩穩的死去,不啻于求之不易的解脫。 所以,凌紋不僅沒有感到不快,反而還輕微的點了下頭。不過,也僅僅只是一下而已。目前還有更加吸引他注意力的重要事?!坝袀€問題,或許上一次我們見面的時候,我就應該問了?!?/br> 事實上,當時的凌紋也旁敲側擊的接觸了這個話題,可是誰讓他有一個無比狡猾的弟弟呢?對于那些不愿說明的事務,凌章會在問題真正成型之前就僻重就輕的繞過去,根本不會給別人訴諸言語的機會。 當真是因為時日不多了——在能夠把握的最后光陰里,人們的行事風格往往極其容易走向極端,一方面是徹底的自暴自棄,而另一方面則想方設法的希望能夠抓住什么。 死不瞑目想必是件相當痛苦的事,總有那么一些問題,誰也不愿意就這么帶進墳墓。 “假如不能好好完成祭司大人交代的任務,我的確沒法甘心?!标P于任務的種種,過去的凌紋總是不愿意與自己親弟弟多談,不過這一次他倒坦陳的十分痛快。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惡人尚且如,不管怎么說,凌紋似乎還不能被劃分為十惡不赦的范疇,因此他在最后選擇了實話實說。 “不過,再怎么不甘心,那也只是我一個人的事。凌章,這說不定已經是我們兄弟最后最后一次交談了,什么都可以敞開了明言,我也并不打算責怪你……當然了,也沒有責怪你的力氣了。我清楚的很,對于祭司大人留下來的一切,其實你恨不得全盤毀了才高興?!?/br> 倘若因為凌紋最后力有不逮而未能完成任務,這應該是凌章最樂意見到的局面了,甚至還省了他親自動手破壞一切的步驟。他只用做壁上觀,常年以來的夙愿就可以達成,何樂而不為呢? 可是,眼看著距離達成目的只有一步之遙,卻是凌章自己橫插一杠,硬生生的將既定的軌道扳了一個個兒,演變出背道而馳的方向。 何必呢? 凌章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仿佛還沉浸于對方的長篇大論之中。凌紋的身體狀況實在很難支撐他說這么多話,以至于每一個字眼都是輕飄飄的,要聽眾費些工費才能將準確的意思辨認出來?;蛟S,正是因為這場“聽力考試”困難度有些太大,才令凌章難以回神? “有些事情,我原本不想讓你知道?!甭L的考量之后,凌章拿出一個莫名其妙的開頭,似乎讓話題的走向變得更加云山霧罩?!暗羌热焕@不開了,說說也好,你也不是幾千年前那個只知道在灝湮身邊跟前跟后說什么聽什么的傻孩子了,你也有你自己的判斷力。這些事,靠你自己的力量終究也能夠查出來,只不過需要花一點沒必要的時間罷了?!?/br> 花一點時間?按照這個說法,仿佛他不是今天或者明天就將必死無疑的半具尸體,而是生命力正蓬勃的青春年少。凌紋也沒有插話,只是自顧自的苦笑著。 凌章仿佛對自己的失言一無所知……也或者,他正是如此堅信著,只要他接替兄長去承擔那一副要命的重擔,對方就能夠安然無恙的活下去。 活到他自己膩味的那一天為止。 “阿紋,你也好,我也好,我們都是在這個世上活了太久的妖怪。經過這么長的時間,別的本事不見得有所長進,但應該具備的識人目光,應該是一點都不差的。所以我想,接下來我要說的這件事,你其實不見得當真一無所覺,你只是一直都不愿往這個方向去深想而已?!?/br> 凌紋沒料到對方到了這個節骨眼上竟然還有閑情逸致兜圈子,不由焦躁起來,“你究竟想說什么?” 倒也并非這位樂園島的守護者耐心不佳,只是當走到時日無多的境地上,任何人都難免會變得焦躁一些,那些沒有太大意義的唇槍舌戰,說起來都是在浪費他們所剩不多的生命。 凌章深深吸了一口氣,語調隨之變得幽深而凝重,“你可知道火煉最近在做什么?我指的不是表面上這一場轟轟烈烈試圖毀滅所有妖獸獵人的計劃,而是私下里,更加隱秘的事?!?/br> 私下里?隱秘?凌章選擇的措辭聽起來實在太過微妙,某種陰謀論調撲面而來。至少有一點是能夠肯定的,既然是私下里偷偷進行的勾當,無疑是見不得光的。 凌紋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