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墳挖出鬼_分節閱讀_91
三月的陽光也不如他的笑容溫暖,一生大概只有一次這樣的邂逅,像陋室點起蠟燭,庭院綻開梔子,老宅的一磚一瓦皆襯不上他,段澤第一次覺得與那公子談笑的父親舉止粗俗,他自己也愣在了樓梯上,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擺。 可惜未曾換上新添的那身團紋好衣裳。 公子招呼他下樓,摸摸他的腦袋,說我是你表兄,叫蕭郁,長你五歲,從今天開始教你讀書可好? 盆中炭火正旺,紅紅火火,他身上有清新的皂角味,段澤衣上熏的是嶺南的沉水,能治暈眩,止疼痛,比起他,竟覺得自己還不如市井魚肆干凈。 段澤點了點頭,蕭郁見大人忙碌,牽著他的手在廳中閑逛,指著墻上的一幅幅古畫,說這幅出自展子虔,那幅是韓滉,還有張萱,吳道子和張擇端,段澤愣愣的說你怎么都知道,那街上的大鯉魚年畫你也懂? 蕭郁又笑了,俯身說不懂,但我可以學,你不懂的也要跟我學。 段澤偏著頭問你會斗蛐蛐?會耍錢?會捏泥人?蕭郁卡了殼,段澤一咬嘴唇,說你和學堂那些堂哥們一樣,都是些酸儒,我不考功名,只學看賬本。蕭郁樂了,答道誰告訴你讀書要考功名,商人更要讀,讀書知理明志,胸懷天下,這先是做人之本,人之于世先學做人再立業,經商要懂仁,懂信和義,曾經有個人叫莊子,他說北冥有一種魚叫做鯤,鯤之大,不知幾千里…… 段澤認真的聽,外面的雨聲淅淅瀝瀝,中庭有池塘,雨中殘荷翻起細浪,晚風一吹到漢唐,每個字都是一首詩。 那十八歲的錦衣郎,說他叫蕭郁。 幾天之后段家上下都知道新來的哥兒十四歲時就中了秀才,見縣長可以不拜,可以不納徭役,蕭家雖敗落,久病臥床的姑母提起這個兒子,臉上也有光。 下人們把荒廢已久的書房收拾出來,進門一張大案,靠墻兩把黑漆交椅,中間一張花梨方桌,擺著插滿卷軸的青瓷花瓶,紫檀木架放前朝珍玩,滿壁線裝書,程朱理學,存天理滅人欲。朱紅窗欞被陽光曬的褪色,兩人伏案坐著,段澤努力練他的狗爬字,蕭郁執一冊書,讀到有趣處便停下來細細講給他聽。 秋雨漸涼,冬雪皚皚,春雷乍驚,夏荷初綻,又是一年。 姑母終究因在蕭家多年cao勞久病沉疴,立秋后便去了,蕭郁守孝三年,日日在家閉門讀書,也曾想自立門戶,被段澤父親求了又求,說從小到大沒有一個先生看得住這頑劣的小兒子,兩人談論時段澤扒著門框聽,見蕭郁執意要走,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一家人慌了手腳,從老爺太太到下人小廝全部攔著蕭郁,蕭公子一看這陣勢,終究無法,留在段家繼續教段澤功課。 那年段澤十四,情竇初開,蕭郁讀書,他在旁邊偷偷的看,夜里做一場春夢,醒來時臊的滿臉通紅,弄臟了褲子不敢讓人收拾。 段家老爺五十才生段澤,兒子滿十五歲已經感精力不支,將家事分一半給段澤打理,讓兒子學出門看鋪子,認商號,連賣出一瓶麻籽油都要他親手把關。段澤被扔進一家生意興隆的綢緞莊當伙計歷練,看盡客人臉色,無心讀書,一有空偷溜出去跟幼時結交的一幫小混混賭錢喝酒,被蕭郁逮個正著,當街訓斥一頓,灰頭土臉的跟著回家,心里卻像含著塊糖。 他畢竟是關心自己的。 十六歲時,生意開始上手,不再焦頭爛額,閑暇便待在書房里,蕭郁撫琴,段澤靜靜的聽,在外雷厲風行,罵伙計砍價錢,收買對家的大掌柜,回家只想看他的笑,三月的陽光一般,看一眼整個人都暖了。 慢慢的開始不再滿足相對而坐,忍不住幻想素衣下他的身子,若那彈琴的手摸上自己的胸膛是怎樣的滋味,恨不得變成他手里的一冊書。蕭郁執筆寫蘇軾的江城子,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段澤看著他的俊朗的臉和額前軟垂的幾縷頭發,只覺得身上那令人羞恥的地方漲的疼痛,趁著四下無人,鼓足勇氣撫上他的腰側,蕭郁一驚,猛地躲開他。 段澤站慣柜臺跑慣了貨,什么下流村話都會說,擺出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變本加厲往上膩,問他想不想女人,蕭郁變了臉色,把筆往桌上一摔,怒道守孝期間聽不得這些臟話,澤兒自重。段澤心里一陣陣的疼,裝作若無其事,白他一眼,裝什么裝,莊稼漢還要娶婆娘生小子,你不用? “改日我帶你出去轉轉,天天在家悶出病來了,街上的花紅館新添了幾個絕色姑娘?!倍螡山器镆恍?,“還有孌童,那小腰軟的,那白凈的大腿,你知道他們摸哪里?這兒……還有這兒……郁哥哥有沒有試過,那里又熱又緊,滋味好的很……” 他牽著蕭郁的手往自己雙腿之間移去,隔衣撫摸那脹痛的物事,蕭郁的臉冷的像冰,一雙眼睛禁欲而清明,審視著段澤,看穿他的下作。 段澤不敢動了,驚覺自己一時失態竟如此怠慢他,嚇得哼都不敢哼一聲。 蕭郁冷哼一聲拂袖而去,段澤撿起他扔下筆,怔怔的看著他的背影。 十七歲那年,茶路通暢,邊境鹽和軍糧生意都收入頗豐,段家日漸富庶,連進貢的好茶都能收來,天子不喝陽羨茶,百草不敢先開花,碧螺春異香噴發,喚作嚇煞人香。陽春三月,段澤按宋朝古法點了一杯好茶,茶粉雪白,碗底漆黑,茶湯清亮,小心翼翼的捧到蕭郁面前,趁他伸手時喚了一聲蕭郎,緊張的臉都通紅。 蕭郁的手僵在半空,收了回來,對他說放著吧,一會兒喝。 半晌把書放到一邊,對段澤說我三年守孝期滿,該為下次鄉試做準備了,近日就搬出段宅,咱們畢竟不是同宗兄弟,總住在一處不是個道理。 段澤反應過來急著分辯,說家中筆墨書卷都是上好的,段家米爛陳倉,不缺資助親自的這點銀錢,你出去生活艱苦,若為生計耽誤了科考,豈不是愧對先祖? 蕭郁最終留下了,段澤也聽懂了他的意思,再不敢放肆。想他想的苦,說不出口,半夜跑到書房,坐在他坐過的椅子上喚著他的名字自瀆,情動之時忽然有人點亮了蠟燭,蕭郁在門口怔怔的看他,兩人尷尬對視,段澤手上沾了自己的白濁,狼狽的系上褲帶,過街老鼠似的逃跑。 自那之后消停了一陣,但段澤畢竟是在外面跑的人,見慣了紙醉金迷聲色犬馬,不久舊病重發,跟蕭郁并坐讀書,慢慢往他身邊靠,摸上他的大腿,還沒等蕭郁反應,整個人移坐到他膝上,抬頭狠狠親那微抿的薄唇,蕭郁呆了半晌,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竟由著段澤的舌穿過齒關,急色的在口中舔磨,待回過神來,狠狠推開他,甩手摔了硯臺,墨汁淋淋漓漓灑了段澤一身。 “蕭郁不是豬狗,不會跟你做這滅天理亂人倫的下作勾當!你我雖為表兄弟,若再執意如此,休怪蕭郁不講兄弟情分!” 話雖這么說,心口竟也嘭嘭的跳,回想著段澤柔軟的唇,一瞬間晃神,想要繼續那個未完的吻。 眼前的人自尊心受挫,將那市井的彪悍都發泄出來,撕了朱子訓誡,沖他吼道:“知道你瞧不上我們生意人,裝什么清高,你吃段家的喝段家的,你自己看看,身上哪一件不是出自我這個賤民之手,我還就想拿你尋個開心,誰說不行?” 兩個人像被激怒的豹子,相互瞪著,段澤自小被寵慣了,在蕭郁這兒一而再再而三被拒絕,一時放肆,一把將桌上書冊掃到地上,撕個痛快,雪片似的書頁洋洋灑灑:“我本就不喜歡讀書,四年了,我用了四年為了圖你個高興,你竟這樣待我!你們士子了不起,了不起你出去買米買面!” “好,好……”蕭郁倒退一步,溫文的表情第一次亂了方寸,“蕭郁就算餓死街頭,也不要段家一分錢施舍,咱們兄弟情分已盡,從今往后蕭郁是死是殘都與段家無關!” 說罷轉身就走,段澤嚇得猛趕上去從身后抱住他,急急辯白:“郁哥哥,哥哥我信口胡說,你別當真,今天在店里受了客人的氣,不知怎么就是收不住脾氣……姑母臨終前托付過,蕭家一定要出一位舉人,你要走,不是置我于不仁不義之地嗎?!” “蕭郎看不上我,澤兒以后一定遠著你,再不讓蕭郎煩心了?!比滩蛔×魬俚陌涯樫N在他后背上,“銀錢是我自愿資助的,段家世代為商,也就是我拖賴著你還能認識幾個字,若能從這門里走出位士子,也是段家門楣有光?!?/br> 蕭郁轉過身,兩人對視許久,終于長長嘆了口氣,摸摸他的臉:“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我不能,蕭郁做不出跟自己兄弟茍且之事,澤兒,這事傳出去會害你成為街坊鄰居的笑柄,你還小,不知其中厲害,聽話,不要任性了?!?/br> “如果說我并不是任性,四年前我便動過這樣的心思呢?” “男女相合方為正道,何況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笔捰魯蒯斀罔F。 段澤急道:“你盡管去娶妻納妾,我不在乎,只要分一點兒給我,我們可以不讓別人知道……” 蕭郁搖頭:“我在乎,若有一日蕭郁覓得心愛之人,這一生一世都只會屬意于她,從一而終,不離不棄,絕不可能做出捧戲子,上青樓,納妾或荒yin之事,澤兒,情愛二字,你不懂就不要亂說?!?/br> 他硬下心腸,從架子上搬來一摞書,逐字逐句往外挑:“今天不讀《孟子》,只溫習我劃的這些?!?/br> 一卷卷書冊,白紙黑字,觸目驚心。 “三姑六婆,實yin盜之媒;婢美妾嬌,非閨房之福,童仆勿用俊美,妻妾切忌艷妝?!?/br> “人化物也者,滅天理而窮人欲者也,于是有悖逆詐偽之心,有yin泆作亂之事?!?/br> “人心私欲,故危殆。道心天理,故精微。滅私欲則天理明矣?!?/br> 一個壓抑的時代,情愛是罪惡,欲望更是罪惡,滿紙圣人之言,危言聳聽,人心被擠得只剩下一個角落,蕭郁冷心冷面,將他置于最不堪的地方,選了一支筆遞給段澤:“澤兒,你說傾心蕭郁,那我問你,你我初見時我說過什么話?” 段澤低了頭,囁嚅道:“讀書知理明志,胸懷天下,這先是做人之本,人之于世先學做人再立業……澤兒都記得,未有一日敢忘?!?/br> “讀書卻不明理,糟蹋圣賢書?!笔捰舻?,“可還記得‘克己復禮’四個字怎么寫?今天不做別的,把我勾的這些,還有《朱子家訓》抄一百遍,讀不懂,不準出門?!?/br> 朝夕相處四年,一載成空,多邁了一步,竟怎么都退不回原點。 就連從前那般一個撫琴,一個讀書,偶爾抬頭相視一笑,光陰靜好的平淡都不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