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_分節閱讀_47
唐瑞郎又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弄來了茶水和一些點心,伺候陸幽慢慢吞吞地吃了一點,之后又幫他裝束停當,這才重新打開了門。 這時候,弘文館的課已經結束,兩個人便依依不舍地分了手。 第57章 余音 結束這一場短暫卻濃情蜜意的小憩,陸幽魂不守舍地往暉慶宮走去。 在宮殿深處的密室里,他褪下不屬自己的華服,變回那個不起眼的小宦官,然后返回內侍省。 今日,戚云初無事交予他去辦,別人也不敢隨便使喚他。陸幽徑自回到寒鴉落的院中,拴上院門與房門、關好窗戶,快步躲進了里間。 他走到床邊,伸手解開腰上的褲結,抽開褲帶,褪下了下裳。 有一件事,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重壓在他的心頭,無法釋懷——在密室里,當唐瑞郎試著觸碰他的時候,他那本該早就愈合的傷處,為什么會突然劇烈疼痛起來。 難道真是陸鷹兒的手法有后遺癥? 如果這種疼痛繼續擴大怎么辦? …… 陸幽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決定再度確認一下。 他將下裳褪盡,坐到床上,支起右腳踩著床沿。然后保持著這種有點羞恥的姿態,將手指探向剛才疼痛傳來的地方。 不,這里并不是被陸鷹兒動過手腳的地方,現在觸碰上去也并無任何的不適。這當然也不是因為唐瑞郎下手太重…… 到底怎么回事? 陸幽不覺陷入了沉吟之中。 “喲,你小子這是怎么的,長大了?” 突然間,一個女子戲謔的聲音從屏風邊上傳過來。 不用抬頭,陸幽都能猜到聲音的主人。雖然幾乎已經將厲紅蕖排除在單純意義的女性之外,但是此刻,陸幽依舊尷尬地漲紅了臉,飛快拉下床帳,將自己擋住。 “喂,說正經事。你怎么了?總不會是那里又受傷了?” 厲紅蕖大大咧咧地朝著他走過來。 “別扭扭捏捏的,快讓為師瞧瞧!” 陸幽那里肯依,趕緊在帳里把衣裳裝束停當了,這才出來見人。 “胡姬今天早上已經出宮去了,很順利,一切平安?!?/br> 厲紅蕖主動向他通報起了今天的最新情況:“對了,你知不知道?其實她的肚子里已經有小孩了?!?/br> “懷孕?” 陸幽瞬間有點吃驚,卻又立刻覺出了問題。 “她的孩子也就是太子的子嗣,是皇上的孫輩……都懷上宗室血脈了,怎么可能還會被打入冷宮?” “不,皇帝老頭并不知情?!?/br> 厲紅蕖轉身坐到一旁的桌邊,把玩著小巧的茶盞。 “懷孕的事兒,據說只有胡姬和太子兩個人、還有他們信任的御醫知道。再加上你和我,也只不過五個人?!?/br> “我還是不太理解,明明說出來就能夠母憑子貴,為什么還要努力地隱瞞?” “母憑子貴?說說而已?!?/br> 厲紅蕖發出咯咯的冷笑。 “若是母親不受待見,又怎么可能會有生下貴子的機會?更不用說大寧朝向來蔑視外族蠻夷,又怎么可能坐視一個外族女奴之子,將來繼承大統?” 似乎也是這個道理。 陸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喃喃自語道:“昨天晚上,胡姬一見那盒酒菜就知道不是太子送的,恐怕正是因為太子知道她懷有身孕,所以根本不會讓她飲酒?!?/br> “是或者不是,如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自由了。天高皇帝遠,海闊任鳥飛。從此往后,逍遙自在,好不快活!” 說著,厲紅蕖又從腰間取出葫蘆來喝酒。 這一番話說得倒是輕巧,然而陸幽卻明白事情的發展很可能并非如此——一個從小養在掖庭深宮,不諳世事的女子,究竟應該如何面對宮墻之外的陌生天地? 陸幽不讓自己多想,于是調轉了話題:“昨天送毒酒來的究竟是什么人?” “不知道,但也不算難猜。如今那人的尸首已經落在戚云初手上,他自然會好好兒加以利用,牽制住那些別有用心的人……話又說回來,你這小子運氣倒是不錯,走到哪里都有人罩著。這下胡姬的事,應該也不會再有人追查了?!?/br> “但愿如此罷?!?/br> 陸幽點了點頭,又下意識地撓了撓自己的脖子。 厲紅蕖瞥了他一眼,笑道:“喲,這寒鴉落里的蚊子怎么這么毒!你看你這半個脖子都被啃紅了?!?/br> 陸幽愣了愣,又湊到鏡子前面,這才發現唐瑞郎那個討債鬼又使壞,在他的脖頸根部烙下了幾個重重的吻痕。 他趕緊把衣領拉高,紅著臉一時間不敢再抬起頭來。 “得了吧。又不是不知道你那點兒破事?!?/br> 厲紅蕖倒是大大咧咧地打量著他:“姓唐的小子我看挺不錯的,出淤泥而不染。為師要是年輕個四五十歲,就該和你搶人了!” “什么不錯啊——” 陸幽急忙抬起頭來否認:“你要喜歡,送你便是了?!?/br> “送我?人家堂堂一個貴公子,就算是你的囊中之物嘍?” 厲紅蕖笑得促狹:“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坦誠。有時候還是應該直率一點,別什么事都學著那個戚家小子。他要是當初能夠坦率一點,也不用整天苦大仇深地獨守空房了?!?/br> 戚云初什么時候苦大仇深過了。 陸幽知道自己說不過她,腦筋一轉突然提起另外一件事。 “對了師父,我記得昨夜你答應過我一些事,對吧?” “是啊?!?/br> 厲紅蕖也不推諉:“你以為我過來是干什么的?端正坐好了,聽我說?!?/br> 陸幽不敢怠慢,急忙搬來凳子在她身邊坐下。 厲紅蕖又悶了一大口酒,接著將目光投向西南方向。 “你之前猜得倒是挺準,我的確是從天吳宮里頭跑出來的。但那已經是好幾十年前的事兒了……我,還有你昨天見過的那位老尚宮。我們是師姐妹,同一年入的師門。那年我六歲,她五歲,我們在一起學藝五年,然后她去了藥石司,而我去了賞罰司……” 說到這里,她反問陸幽:“天吳宮的那些事兒,你應該有所了解吧?!?/br> “這幾天的確聽說了一些?!标懹狞c頭,“天吳宮依山而建,藥石司就坐落在半山腰上的香草峪里,弟子們鉆研岐黃醫術;而賞罰司的人則行走江湖,賞善罰惡?!?/br> 厲紅蕖點頭:“天吳宮自認受命于天,因此宮中的座次尊卑,也都按著天上的星宿排定。藥石司的司主是天梁,賞罰司的司主是破軍……嗯,倒是很久沒有人這樣稱呼過我了?!?/br> “師父,你是天吳宮的破軍星?!” 吃驚之余,陸幽很快想到了舉一反三:“這么說,那位老尚宮就是藥石司的天梁星?” “不錯。但那些都是我們二人叛出師門之前的名號,如今的天梁與破軍,早就已經換人了?!?/br> 厲紅蕖以云淡風輕的口吻,說出令人驚訝的事實。 “你師父我可是天吳宮的逆徒,所以我想天吳宮今后也沒有什么可能會認你這個徒孫。真是不好意思了?!?/br> 陸幽當然不會在意這種小事,相較之下,他顯然更想知道厲紅蕖與老尚宮姐妹二人的身上,究竟發生過何種驚心動魄的過往。 雖然答應了陸幽要將一切娓娓道來,但是厲紅蕖顯然有所保留。 她只告訴陸幽,大約在二十年之前,為了躲避一場兇險的陰謀,她不得不與師妹隱姓埋名、離鄉背井,一路躲避著四伏的危機,甚至在負傷之后,躲藏到了這九重深宮之中。 陸幽料想,真相或許比厲紅蕖敘述的更加復雜,但是他并沒有繼續追問。 冥冥之中,他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親自前往天吳宮。 掖庭詔獄的事件,伴隨著胡姬的悄然失蹤而陷入沉寂。 陸幽能夠很明顯地感覺到,并沒有人真正地想要弄清楚胡姬的下落。似乎讓這個倒霉的女人徹底地消失,就是最好的結局。 唯有一個人不是這樣想的——太子趙昀在胡姬失蹤之后一連數日沒有上朝?;菝鞯奂壬鷼庥质?,派宦官去東宮拿人,看見得卻是一片廢墟似的狼藉。 皇家父子之間的沖突究竟如何收場,陸幽無從得知,但是他親眼看見了看些被從東宮里清理出來的珍寶的殘片。還有好幾個在太子內坊當差的小宦官也挨了打,被人抬回到內侍省來。 但是趙昀始終沒有公開過胡姬懷孕的秘密,顯然他并不相信那個孩子能夠給胡姬帶來什么好運。 所以,那個原本甚至可能成為大寧朝下一任太子的孩子,從此走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又或許,它根本不會降生到這個殘酷的世界上——對于他而言,那或許不算是一件壞事。 陸幽雖然有些感嘆,但這畢竟是他視野之外的事了。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趙家宗室中另外一個血統高貴的孩童,正在一步一步,朝著他緩緩走來。 第58章 柳泉城 倏忽之間,重陽佳節已近在眼前。 早在兩三天之前,從汴州進貢的萬盆菊花就送進了暉慶殿。這幾日氣候郁熱,為防止花朵提前開放,院子里還特別用綾羅搭起了涼棚,又系上金鈴震懾鳥禽。 除此之外,大寧朝各處上供的壽禮也陸續抬進了宮。寶物堆積如山,全都暫時寄放在宮中的左藏庫。 趙陽按捺不住,遣了小宦官三番五次地過去偷看,再回來一件一件地仔細報告。那些送得太輕,或者不合趙陽心意的禮物,都被毫不客氣地退回,勒令重新再送。 相比較趙陽的風光豪奢,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陸幽這邊,就顯得冷清許多。 倒也并不是沒有人掛念他——jiejie葉月珊托人送來了一封家書與一枚繡工精致的荷包。荷包內藏著那枚母親傳給葉月珊的金手鐲。 葉月珊在家書上說,她希望有朝一日,弟弟能夠將這枚家傳手鐲轉贈予情投意合之人,好早早完成婚姻大事。 除去jiejie之外,師父厲紅蕖每年重陽也都會送一些稀奇的玩意兒給陸幽。 今年,她也早早地給出了一個木頭匣子,里頭裝著上次他們兩個搭救胡姬時曾經用過的煙筒,還有幾個花紋不同的瓷瓶與一疊配方。 陸幽拿著配方粗略一掃,發現這竟然是教他如何利用瓷瓶里的藥物,調配出各式各樣、不同通途的煙霧來。 而自打那天在梅園小屋里好一番繾綣之后,唐瑞郎又原形畢露。幾乎每天去弘文館,他都要強塞給陸幽這樣那樣的小玩意兒,仿佛回到了數年之前,兩人在國子監共度的那些爛漫時光。 重陽節當日,弘文館內按例放假,學生們不得私自入宮。唐瑞郎也不知道哪里來的本事,居然提前兩天就把偌大的一個樟木箱子送進了內侍省的寒鴉落。 箱子里頭裝著錢財、衣服、藥品、書籍,甚至還有冬天使用的精致懷爐。林林總總,大約有二十來件物品。 這其中,最讓陸幽著迷的,卻是一管白玉橫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