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_分節閱讀_40
左右禁衛頓時一擁而上,陸幽大喊了一聲“瑞郎”,也跟著沖了過去。 猛虎最終伏誅,瑞郎也從旗木上一躍而下,頓時就被陸幽緊緊地摟住了。 “我沒事?!?/br> 唐瑞郎立刻反手將陸幽抱住,貼著他的耳根低語道:“都結束了,讓我看看你的手……” 直到此刻,陸幽才發現自己渾身都在不住地顫抖著,雙腿已經軟成了一灘春泥,整個人幾乎化在了唐瑞郎的懷中。 這場突如其來的獸園驚魂中,總共有十一人為猛虎所傷,其中三人傷勢嚴重。更有太子太保之子,不幸被老虎咬掉了脖頸上的一大塊皮rou。早在御醫趕到之前,臉色就已經灰敗了。 陸幽的右手臂也被虎牙咬出了好幾個洞,所幸傷口不算深,并沒有什么大礙。 事情性質惡劣,獸園自然被勒令封停。園中所有藝人全都限期三日離開詔京。飼養看管虎豹籠子的園中小兒被處死,連著一干虎豹牲畜,也全都活口不留。就連護駕不利的禁衛,也都各自領了責罰。 那幾頭陸幽不忍射殺的小老虎,最終還是沒有逃過這一劫。 由于出事之后護衛和御醫不離左右,陸幽被直接當做宣王本人送回了暉慶宮。此后各路人馬前來探望,蕭皇后更是心痛不已,一直鬧到黃昏才勉強算是消停。 陸幽剛想喘一口氣,真正的趙陽就從外頭溜了進來。 “本王怎么會知道那該死的籠子如此不牢靠?!” 趙陽哭喪著臉,咬著指甲,難得沒有了趾高氣昂的模樣。 陸幽想起剛才他反鎖大門,死活不讓惠明帝進屋避難的事,卻只覺得他冷血可怕。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正因為趙陽的冷血,才避免了他們兩個身份互換的秘密曝光。而且,獸園的這場血難,也徹底地分散了趙陽的注意力,讓他無暇追究陸幽忤逆他的本意,拒絕射虎的事。 想到這里,陸幽平穩了一下情緒,詢問趙陽是否現在就將身份對調回來。誰知道趙陽卻哼哼唧唧地假笑了兩聲。 “本王看你受了這么重的傷,這幾日本王就特別恩準你代替本王,留在暉慶宮內療傷。其他的事你都不用想,我自有安排?!?/br> 說到底,他還是不敢在自己身上弄出傷口來。 陸幽雖然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卻不敢反抗,也就只有乖乖地住了下來。 暉慶宮畢竟是皇子的寢宮,吃穿用度都比內侍省的要高出許多檔次。再加上一群宮人戰戰兢兢地服侍著,連如廁都有一人燃香、一人奉紙,一人捧水。平心而論,這顯然是陸幽有生以來最為奢侈的一段經歷。 第二日午時,竟連戚云初也來探望。兩人屏退左右,單獨留在寢殿中。 陸幽早就已經滿腹狐疑:“那日師父說您讓我小心,別傷到自己……結果就發生了那些事。莫非您是早有預料?” “你是在懷疑,那木籠是我讓人弄壞的?!?/br> 戚云初一語道破天機:“不然又怎么會知道你要受傷?!?/br> “陸幽不敢!陸幽只是覺得有些疑惑,卻萬萬不敢對秋公有所猜忌!” 陸幽回答得謹慎,然而戚云初卻笑了起來,伸出細長手指輕輕抵著陸幽的胸口。 “猜想揣度產生于你自己的內心,無人可以干涉,又有什么敢與不敢的。倒是有一件事,你可要給我記仔細了——這世上,凡是沒有找到真憑實據的事,就算是你自己親眼看見的,最好也要當做不知道。擱在心里就好了?!?/br> 那根白如玉石的手指,只是輕輕點在陸幽的胸口上,陸幽卻感覺到一股寒意一直滲透進了自己的內心。 緊接著,這股寒冷在他的內心深處盤桓縈繞,又將伴隨著他的血液散播到全身各處。 他打了一個寒噤,奮力擺脫這種可怕的感覺,低聲嘟囔道:“也不知道趙陽什么時候能夠回來?!?/br> “你一時半會兒走不掉的?!逼菰瞥醯皖^擺弄著手上的青金石戒指,“你應該也多少有點感覺吧。真以為趙陽是讓你留在這里療傷的?” 說實話,這段時間陸幽也不止思考過一次。他也不相信趙陽是良心發現,可是真正的原因,他實在沒有勇氣仔細去思考。 不過此刻,戚云初已經為他帶來了答案。 “這次的事情鬧得大了,就算處死了獸園小兒、罰了一干人等,但太子太保的兒子畢竟是折在趙陽的手上?;首臃阜?,雖然不至于與庶民同罪,但是小懲大誡,也是逃不掉的?!?/br> “您的意思是,宣王要我代他領罰?”陸幽若有所思,“那會是……什么樣的懲罰?” “三十大板。倒也別太擔心,畢竟是皇子領罰,不會板板都打到實處?!?/br> 陸幽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可是我……這不就暴露了嗎?” 戚云初卻不以為然:“皇子畢竟是皇子,處罰只是姿態而絕非羞辱。打板子不必脫褲,再說就算當真脫了,也沒人翻你的正面去瞧你那話兒。至于上藥,專為趙陽看診的那名醫官,早就被他揪住了小辮子,幫他坑蒙拐騙,也不是第一遭了。你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一頓皮rou之苦?!?/br> 陸幽當然不想挨打,然而明知道逃不過,他也只有點點頭。 戚云初顯然對他的乖巧十分滿意,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我早就說過,摔一跤對你而言未必是壞事。接下來的事,你若做得聰明漂亮,不僅趙陽欠了你偌大的人情,就連惠明帝和蕭皇后也會心疼你?!?/br> “皇上與皇后?“ 陸幽反問:“可我始終只是一個影子,他們就算心疼,也只是在心疼他們的親生骨rou而已?!?/br> “那可不一定?!?/br> 戚云初的手,從陸幽頭頂轉向了臉頰。 “還記得我曾經說過,我要讓你喜歡誰,你就會喜歡上誰么?” 雖然心中仍舊有些芥蒂,但陸幽還是點頭:“記得?!?/br> “很好?!?/br> 戚云初的手,在陸幽紅潤的嘴唇上輕輕碾過。 “那你想不想學?” 作者有話要說: ?、僦皼]打算給皇帝搞徽號,但是寫起文來怪怪的,所以這一章開始皇帝就用徽號quot;惠明”。一直用到他死為止,死后換用謚號。 第51章 藥王院的藥 第二天午時,果然有消息從宗正寺那邊傳來。又過了一個時辰,陸幽被帶出了承天門,一直來到安上門街東側的太廟里。 當朝的宗正卿是惠明帝同父異母的弟弟,也就是趙陽的皇叔。在太廟第一進的院落里,陸幽被皇叔勒令對著院中的誓碑跪下,準備領罰。 誠如戚云初先前所言,這不多不少三十下板子打得人不疼不癢,甚至就連多年之前,葉家的那頓家法棍都比不上。 陸幽也早就不是當年那個細皮嫩rou的小公子了,把牙齒一咬,很快就領完了全套板子。只看見皇叔揚了揚手,當下就有好幾個宦官跑過來攙扶。 陸幽便被這些人扶上了軟轎,又送回到紫宸宮的暉慶殿。他剛在臥榻上躺下,立刻就有醫官過來為他上藥治傷。 傷口只是淤青發紅,并無破皮出血,因此醫官保守預測,至多六日就能行走如常。而這也就是說,陸幽還得在暉慶殿內假扮六天的宣王。 他剛剛領完罰,蕭皇后就從隔壁安仁殿跑過來探望了。 雖然宣王也算是活該受罰,可她卻只顧得心疼,不但沒有半句訓誡,更差點反過來怪罪那太子太保的兒子自己有眼無珠,撞進老虎口中。 陸幽知道她是出了名兒的愛護短,也不再煽風點火;聽到過激的話語,還會將話題主動扯開去。 “這幾日父皇一定很煩惱,畢竟要安撫那么多受傷的朝臣,還有死者的家人?!?/br> “傻孩子,你想這些做什么?!?/br> 蕭皇后摸了摸他的后腦勺:“你有這份心固然很好,不過這些事你父皇自有主張。那太子太保的親眷,一直與人爭奪榮威軍節度使之職,如今你父皇就允了他。此刻這一家人恐怕連喪事都懶得辦了,正準備歡慶呢?!?/br> “榮威軍鎮” 陸幽倒是聽說過這個所在。軍鎮雖然地處西南,卻握有異常豐富的鹽鐵礦脈。身為榮威軍節度使,自然就一手掌握了一方的鹽鐵生意。 姑且不論其他,就說榮威鎮一年煮鹽四十五萬石,光是坐地收稅,每斗鹽偷偷多收兩個銅板,也能夠賺得盆滿缽滿了。 為了彌補一個皇子犯下的錯事,竟然將朝堂大事當做兒戲一般處理……這惠明帝果真擔得起徽號中的“惠明”二字嗎? 想到這里,陸幽不由得胸中一滯,有萬千話語涌上心頭??伤锪税胩?,卻只憋出了一句話來。 “母后,我想見父皇一面。求您幫我問問,什么時候比較方便?” 蕭皇后當然舍不得兒子挨了打還要往紫宸殿跑,回宮之后也不知道說了些什么,這天晚上惠明帝倒是親自駕臨了暉慶殿。 這件事自然早在陸幽的計劃之內,他裝出強忍疼痛的姿態跑出去迎接。父子二人屏退左右,又是單獨說話。 只見陸幽皺著眉頭,朝惠明帝倒頭便拜:“兒臣感謝父皇?!?/br> 惠明帝“哦”了一聲:“謝朕做什么?” “兒臣要謝父皇賞賜的這三十板?!?/br> 陸幽語出驚人,卻又接著娓娓道來。 “父皇明鑒。兒臣雖然個性頑劣,但絕對不是那種心存歹毒的人。這次獸園之禍,雖然是無心之失,但畢竟傷害了許多人,甚至還令父皇受驚,害得太子太保之子殞命黃泉……那天晚上兒臣回到殿中,輾轉反側,夢中所見得全都是獸園內的凄慘光景,更有渾身是血的鬼魂,來向兒臣索命……” 說到這里,他瑟縮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頭看著惠明帝。 “這些天來,兒臣心中痛苦糾結,不知所措……恨只恨自己找不到任何辦法,來平息心中的懊悔與惶恐?!?/br> 這一番話,陸幽早在心中醞釀了許久。因此演繹得言辭誠懇,情真意切。 見他痛苦糾結,惠明帝也忍不住皺起眉頭:“那陽兒現在可還有做噩夢?” “沒有了?!标懹膿u頭:“自從領了那三十板子之后,兒臣雖然身體疼痛,但至少不再夢見那些血淋淋的場面了?!?/br> 惠明帝捋著胡須,點了點頭:“所以,你便是這樣才要感謝朕?” 陸幽連聲稱是,卻又補充道:“其實,孩兒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兒臣想要請宮中的寺廟,為太子少保之子做一堂超度的法事。若是父皇恩允,逝者恐怕也能夠早升極樂了罷?!?/br> 這顯然并不是什么難事,惠明帝爽快應允,眼神中更隱約有欣慰的目光。 事情都在朝著自己預料的方向發展,陸幽卻依舊小心翼翼地,并沒有顯露出半點得意的神色。 “記得那天,兒臣命人射虎,原本是為了詮釋禮記之中的大義。卻沒成想見……因為一點疏失,反而釀成了如此嚴重的過錯。獸園血腥殘忍,原本不應該存在,可兒臣、兒臣真是……” 說到這里,陸幽的眼前又閃回出那天獸園內一片混亂的場面。他的聲音正有一點哽咽,卻聽見耳邊傳來衣服摩挲的聲響,竟然是惠明帝伸手過來,摟住了他的肩膀。 “陽兒的苦,朕心里都明白。有些事,其實是朕的錯啊……” 這又是什么意思? 陸幽心中猛地打了一個突。 獸園之禍明明是趙陽惹下的,怎么他爹卻反過來道歉?就算是尋常人家,恐怕也沒有溺愛得如此倒行逆施……這帝王之家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從趙陽聯想到趙晴、趙暻和趙昀,陸幽越想越覺得蹊蹺,于是試探道:“一切分明都是兒臣的錯。父皇這樣為兒臣開脫,兒臣實在受不住……只怕夜里又要做噩夢了?!?/br> 聽見陸幽的這番話,惠明帝深深地嘆一口氣,卻沒有再說話。 如此,父子二人靠坐在臥榻之上,雖然不言不語,卻又隱約又出一股不似皇家威儀的尋常家庭氣氛。 幾分溫情、幾分惆悵,余下幾分又是什么,陸幽卻分辨不出來了。 他靠坐在柔軟的床榻上,微微放松身體,閉上眼睛。 恍惚之間他回想起來,當年自己與生身父親,也曾經這樣坐在一起談心。那個時候的父親,仿佛也是如此的真誠……如此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