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_分節閱讀_33
蕭皇后捧住了他的臉頰:“你怎么哭了?” 陸幽道:“兒臣方才出師不利,令母后面上無光,兒臣已是羞愧難當。如今三矢中的,方才如釋重負……這才喜極而泣?!?/br> 蕭皇后哪里聽趙陽說過如此貼心的話,她愣了一愣,旋即又深信不疑地笑了起來。 與此同時,她身旁的九五至尊也朝著陸幽側過身來。 “你這小子,幾時變得如此乖巧伶俐了,這射箭的本事又是跟誰偷學的?” 陸幽道:“兒臣想要給父皇母后一個驚喜,所以這些時日,一得空就偷偷向長秋公討教?!?/br> 皇帝看了一眼戚云初,捻須點頭:“嗯,看起來你這個新師父果然是個聰明人,才配得起你這個聰明的徒弟。難得你這么用功努力,是不是有求于朕。說罷,有什么要求?” 要求? 陸幽微微一怔,忽然意識到自己或許正在面對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大寧朝的主宰,是全天下最有權有勢的人。 只要他肯點一點頭,葉家這些年來蒙受的不白之冤就能夠平凡昭雪;只要他說一句話,唐權就將會從權力的頂峰墜入地獄深淵。 只要一句話…… 陸幽舔了舔嘴唇:“父皇,真是所有的要求都可以?” 皇帝卻笑道:“你可別提得太過分了?!?/br> 陸幽因為這句話而突跳了一下眼皮,過了會兒才回答:“請父皇容兒臣再想一想?!?/br> 一番夸贊過后,陸幽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低踮w暻也過來寒暄,而太子趙昀則一臉不悅。 陸幽猜想趙昀此時一定開始后悔,剛才故意射歪的那最后一箭。 兄弟間的寒暄結束,陸幽剛一落座就感覺到了從南面投過來的目光。 唐瑞郎依舊在直勾勾地看著他。那目光赤裸裸,絲毫沒有面對皇子時所應有的謙卑與恭敬。 他認出來了! 陸幽心跳如擂鼓,渾身上下卻寒冷如入冰窖。他緩緩拉上左肩衣袖,手腕卻在搖晃中碰到了掛在胸口上的某件東西。 ……是趙南星的護身符。 剛才更衣時竟然忘記將它摘下來,一定是被唐瑞郎給看見了。 既然避無可避,那也就只有見機行事了。 陸幽勉強定了定神,重新將衣袍穿戴齊整,然后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去看唐瑞郎的反應。 可唐瑞郎只是直勾勾地朝這邊看著,沒有任何的表情,不是喜悅不是憤怒,也沒有了驚愕,反倒好像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管他。 陸幽猜想唐瑞郎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發難,這可是給皇上與蕭皇后難堪,于是大著膽子按兵不動。 稍事休息之后,大臣們的比射環節終于開始。與宗室子弟不同,接下來的二十四名射手將兩兩角逐。輸家將會被罰,站在武德殿的西階下飲酒;贏家則會來到東階領取賞物,并且簪上象征勝利的鮮花。 唐瑞郎被安排在第五組出陣,與他對壘的是鎮軍大將軍侯慎遠的長子,足足比他年長了五歲。 鼓樂之聲響起,陸幽隨之坐直了脊背。明明事不關己,他卻無法控制地緊張了起來。 只見唐瑞郎沉定自若,搭箭抬臂張弓飛射,行云流水般的一氣呵成。曲終之后計算得失,居然遠勝對手。 陸幽的嘴角才翹了一翹,忽然發現唐瑞郎又扭頭看過來,急忙繃著臉錯開他的目光。 第一輪比射終了,十二名贏家來到東階下領賞戴花。唐瑞郎分得一朵紫牡丹,眾人都奉承他這是得了“世瑞”,接下來的一年都會好運連連。 唐瑞郎笑吟吟地與周圍人寒暄,末了卻還是將目光投向了陸幽這邊。 他現在站的位置距離陸幽的席位愈發接近了,陸幽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卻又不敢發作,唯有眼觀鼻鼻觀心,權當沒有這個人在身邊。 倒是蕭皇后覺察到了自家表侄的視線,戲謔道:“你又有什么話要說?” 唐瑞郎笑道:“回皇后娘娘的話,瑞郎蒙受恩寵,不敢再有所奢求。只是剛才看見宣王爺英姿,瑞郎突然想與王爺切磋比試一番,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蕭皇后“唔”了一聲,再去看陸幽的反應。 陸幽臉上一下子燙起來,急忙做出不忿狀:“瑞郎是臣子。怎么能夠與皇子比試?我不比!” 唐瑞郎卻道:“那若是我能夠贏過在場的所有人,小王爺可否給我一個屈尊比試的機會?” 陸幽瞪著眼睛,卻聽見一旁的御座上皇帝笑道:“你這小子,口氣倒是不小。朕今天就做主,允了你??茨隳懿荒苤蔚昧诵??!?/br> 唐瑞郎大喜,連忙叩謝。俄而鼓樂之聲再起,勝出的十二名官宦子弟,又捉對比試。六人勝出,唐瑞郎又在其中。 這六人又分作三組比射,唐瑞郎再拔頭籌。 如是兩輪下來,再由除唐瑞郎之外的其余兩人比射,選出高者與唐瑞郎相較。唐瑞郎竟然愈戰愈勇,箭箭射中朱的,令人瞠目結舌。 比射終了,瑞郎果然如約勝出。眾人自然交口稱贊,而皇帝卻道:“朕剛才見你持弓的方式,與別人有所不同,卻與宣王的有點類似,怎么回事?” 陸幽眼皮突地一跳,卻聽見唐瑞郎朗聲回答:“回皇上的話,小臣的射御之術乃是習自天吳宮的師父,而天吳宮的射術博采西域、中原以及上古射術之所長,在姿態步伐上都與有些新意。宣王的射術則是戚秋公所授,想必也是從安樂王爺那邊……” 說到這里,唐瑞郎戛然而止,四下里也立刻就安靜了。 知道他提起了不該提到的人,陸幽心中一沉,陡然緊張起來。 在紫宸宮內行走,需要明白遵照許多成文的、不成文的規矩。 入宮之后不久,陸幽就學到了一項重要的規矩——“安樂王爺趙南星”的名諱,不能隨便亂提。 因為皇上與安樂王爺的感情極好,雖說是兄弟,年齡上卻如同父子一般。 安樂王出事之后,皇帝曾經長時間沉浸在悲痛之中。此后每年的清明、中元、冬至三節,都會派遣戚云初前往云夢沼拜祭。而宮中之人也約定俗成,不刻意在皇帝面前提及安樂王爺之事,免得皇上傷心。 如今,唐瑞郎雖是無心,但畢竟挑起了皇帝的傷心事,若是因此而被怪罪,倒也無話可說。 可就在這眾人屏息凝視的當口兒,卻聽見皇帝嘆了一口氣。 “罷了,人都走了那么多年,也不需諱莫如深。南星生前對你十分疼愛,也難怪你總要把他掛在嘴邊?!?/br> 說罷,卻扭頭看了一眼侍立在側的戚云初。 戚云初并不說話,只是恭順地微微俯身點頭。 蕭皇后顯然不喜歡他們多提趙南星的事:“既然瑞郎已經贏了,那么就應該按照約定,讓陽兒與瑞郎比試了罷?” 皇帝這才笑著看向陸幽;“去吧,讓朕看看你究竟有多少能耐。若是贏了這一局,無論什么要求,朕都答應你?!?/br> 都到了這個份兒上,陸幽也無法拒絕,唯有再度走下臺階。唐瑞郎立刻跟隨在他的身旁,兩人前腳后腳地往西門走,要在門外的大槐樹下做準備。 一出了西門,唐瑞郎就屏退了上前侍候的宦官。確認了周圍再沒有旁人,這才一把抓住了陸幽的衣袖。 “佐蘭!” 他低呼:“你怎么回事?” “聽不懂你在說什么!”陸幽硬著脖子,裝作不認識他:“你好大的膽子,快把你的手拿開,不想活了是不是?!” 唐瑞郎被他甩開了手,卻沒有半點兒迷惑。 “別傻了,趙陽才不會說這些話。要是惹得他生氣,肯定拿箭在我的身上戳幾個窟窿。還有……” 說到這里,他伸手撫上陸幽的鬢角,輕觸那經過掩飾幾乎看不清楚的疤痕。 “你為我受的傷,我怎么可能會弄錯?” “……” 陸幽知道瞞不過去,于是咬著牙齒惡狠狠地瞪著他:“你想怎么樣?” 唐瑞郎輕輕地擰了擰他的臉頰:“這話倒是應該我問你吧?你為什么會在這里?趙陽有沒有對你怎么樣?” 陸幽別過臉去,故意忽略殘留在臉頰上的溫度。 “此事與你無關?!?/br> 唐瑞郎卻皺著眉頭追問:“都什么時候了,你還這么說?你知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你已經犯了欺君之罪!這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知道又如何?” 只有陸幽才能夠聽得出自己聲音的些微顫抖:“反正,當我爹娘去世的時候,我也就已經死了!” “你、你這是在咒自己……” 唐瑞郎又急又氣,還想要再說些什么,然而已經有人從門里頭走出來催促了。 于是兩人重新解衣、插箭、持弓,走進射場。 都是英姿挺拔的青春兒郎,俱是如花如焰的俊美容貌。兩個人同場并立,搭箭揚弓,一時間吸引了全場所有人驚羨的目光。 比試的結果,陸幽四射兩紅兩白,而唐瑞郎前三箭均與陸幽打成平手,卻在那最后一箭時分了心神,射到青格。 眾人只道唐瑞郎是謙讓皇子,卻看不出他深藏于內心的糾結。 趁著鼓樂之聲未歇的時機,唐瑞郎飛快地靠近陸幽耳邊,將自己鬢邊那朵象征勝利者的牡丹花簪到陸幽的耳邊。 “一會兒到大吉殿北的竹林里去?!?/br> 陸幽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想也不想地就拒絕:“我不去!” 說著,就與他擦肩而過。 勝負既已分出,二人便又分別去到東西兩頭的階下領了賞罰。唐瑞郎又想再去尋找陸幽,可陸幽已經快步逃回了席位,再不抬起頭來。 此后直到射禮結束,兩個人都再沒有私下接觸的機會。 儀式結束后,原本武德殿內還有賜宴,但陸幽已經坐不住,隨便找了一個借口就要回暉慶殿。 他一路往西走,出了獻春門來到紫宸殿的院子里,大老遠地就看見庭中的黃連木底下站著一個人影兒,正在遠遠地眺望著這邊。 竟然是康王趙暻。 既然見著了,一聲不吭的走開顯然并不妥當。陸幽唯有硬著頭皮朝康王走去。 “我與宣王有事要說,你們下去吧?!壁w暻見了陸幽,立刻揮手屏退了左右。跟在陸幽身后的兩個小宦官也跟著離開了。 陸幽有點緊張,他不知道趙暻究竟要和自己說些什么。萬一是什么他不應該聽到的宗室秘辛,那就麻煩了。 可是趙暻偏偏還要將他往樹林后面僻靜的回廊里引。 “這里說話不方便,你且跟我來?!?/br> “……皇兄,我突然想起,還有點事?!?/br> 陸幽勉強地說道,轉身就要變卦。 趙暻沒有阻止,只是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那眼神沉默卻深邃,看得陸幽好一陣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