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_分節閱讀_25
“指教?不是你讓他請我過來的嗎?” 少女說出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話,總算是從竹匾架子上跳了下來,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地上。 葉佐蘭本能地想要后退,卻已經是遲了。只見這女人繞著他走了兩圈,又抬起他的手臂,轉身看他的脊背。甚至還伸手擰了擰他的側腰。 “你干什么——” 葉佐蘭從未與異性有過如此親密的接觸,頓時大窘。誰知道那紅衣少女竟然抬手就是一掌,狠狠地拍在了他的屁股上。 “別吵,老實站好!” 說來倒也奇怪,她的外表雖然年輕,可聲音聽起來卻老成事故,甚至還帶著一絲威嚴。 葉佐蘭十分窩囊地渾身一僵,轉眼又被摸了好幾個地方。 直到徹底摸夠了,那紅衣少女才點點頭,似乎滿意地說道:“我叫厲紅蕖。紅色的芙蕖。從今天開始起,傳授你想要的武學。你的資質倒是不錯,可惜肌rou并沒有什么力量,所以還是要從頭學起?!?/br> 武功? 葉佐蘭這才記起來自己曾經向戚云初的手下人提起過習武的想法,沒想到戚云初還真放在了心上。 只是……眼前這并不比自己大幾歲的小姑娘,真的適合教人武功? 說實話,葉佐蘭是不相信的。因此他提出,要先看看厲紅蕖的拳腳功夫。 “欸!真是麻煩,早知道就不來了!” 厲紅蕖嘴里嘟囔著,似乎蠻不情愿,突然間又探腿朝葉佐蘭下盤掃去! 葉佐蘭猝不及防,雙膝一彎就要朝后摔倒。厲紅蕖又上前一步,左手托著他的后背,右手卡著他的脖頸,就這樣將他輕松地拿下。 可是葉佐蘭摔倒的時候碰到了身后的竹竿,只聽呼啦啦地一聲,一排排滿載著衣裳的竹竿搖晃了幾下,眼看著就往泥地里倒去。 葉佐蘭心里只來得及叫了一聲苦,忽然間整個人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保持著下巴朝天的姿勢,他看見一道紅色的身影飛快地抄起他手中的竹竿,將最近的一件衣裳挑到了半空中。緊接著又是第二件、第三件…… 厲紅蕖的動作快得幾乎無法看清,只見一件件衣物在半空中翻飛,又穩穩地落在了她手持的竹竿上,逐漸堆積成一個鼓鼓囊囊的大包袱。 “拿好?!?/br> 她將竹竿朝著葉佐蘭一捅,十幾件衣裳頓時全都壓在了葉佐蘭身上,帶著陽光獨有的淡淡氣味。 葉佐蘭趕緊將衣服抱進屋子里放好,再跑出來的時候,厲紅蕖又坐回到了那高高的藥匾架子頂上,翹著腿看風景。 葉佐蘭此時已經是心服口服。他仰望著這個神秘的少女,心中騰起一股隱隱約約的激動。 他問她:“你真的要傳授我武功?” 厲紅蕖卻冷笑:“我有三不教,第一,蠢材不教;第二,丑男不教;第三,沒家教沒禮數的人,也不教?!?/br> 葉佐蘭想了想,急忙倒頭就拜:“師父在上,受小徒一拜!” 厲紅蕖實在是一個神秘的女人。她從不透露自己的出身和來歷,卻每隔三天就會來一次大業坊,傳授葉佐蘭拳腳功夫。她的外表看上去如同妙齡少女,可行事做派卻老成豁達,舉手投足之間充滿了葉佐蘭從未見識過的江湖氣味。 她愛飲酒,卻從不喝陸家囤著的那些家釀米酒。每一次來找葉佐蘭,她都會隨身帶著兩個描金的酒葫蘆,其中一個她自己喝,另外一個則讓葉佐蘭飲用。 葫蘆里的酒味道奇怪,帶著一股子非常明顯的藥材味,有幾次還帶著無法形容的可怕臭氣。然而一旦喝下肚子之后,不過一會兒功夫,葉佐蘭就會感覺到渾身發熱,從丹田到胸口、脊背一線,還有雙手雙腳里頭仿佛燒出了幾條火路,緊接著身體又變得十分輕快,練功之后也不容易感到酸痛。 這天下武學,但凡是在江湖上稍稍有些名氣的,都該有個雅稱名號。葉佐蘭當然也曾經問過厲紅蕖她的武學門派,然而厲紅蕖卻啪啪地拍著他的腦袋,嘲笑說才學了一丁點兒基礎皮毛,也妄想著自己臉上貼金。還說等什么時候他出了師,再問門派套路不遲。 不知不覺間,夏盡秋去,東至春來。 自從平安抵達柳泉城之后,葉月珊就開始了與葉佐蘭的鴻雁往來。 她說母舅這邊待她極好。吃穿用度,并無半點虧待或刁難。而葉佐蘭也給她回信,說自己這邊諸事平安,刑部的人似乎已經放棄了對于他們兄妹二人的搜捕,卻也叮囑葉月珊千萬不可以掉以輕心。 而唯一令姐弟二人同時感到忐忑的,正是父母親那邊的近況。 推算時日,押運的隊伍應該早就已經抵達了流放地點??墒墙z毫沒有任何的消息從那邊傳回,偌大的兩個人就如同泥牛入海,音訊杳無。 而自從那夜的飲宴之后,葉佐蘭也再沒見過戚云初——正如旗亭一別之后,他也再沒有聽見過有關于唐瑞郎的任何消息。 生活如同一道危崖。在經歷了一次可怕的崩塌之后,再度尋找到了微妙的平衡。 轉眼間,陸家的外凈房又送走了好幾批閹割完畢的男子,葉佐蘭將籍啃讀了一大半,而厲紅蕖也開始傳授他一些基本的武學套路。 第三年的初春季節,葉佐蘭剛剛年滿十三歲的時候,從東方遙遠的流放地,傳來了他父親與母親的死訊。 ———————————————— 并沒有人確切地知道葉鍇全夫婦的死因——畢竟作為兩個飽受折磨、年輕不再的流放犯,能夠平安抵達流放地點就已經算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對于刑部掌獄之人而言,他們只不過是流刑名冊上的兩個名字,用朱筆輕輕一勾就可劃去。然而對于葉佐蘭來說,卻如同天崩地裂。 最初的手足無措之后,他的第一個決定就是暫時不要告訴葉月珊。 并不是擔心jiejie承受不住這個打擊,而是害怕母舅那邊在得知母親去世之后,會改變對于葉月珊的態度。 而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似乎是有人從中斡旋,葉鍇全夫婦的尸骨并未就地掩埋,而是經過火化之后,已經隨著返程的官差帶回到了詔京。 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葉佐蘭的第一個想法就是:一定要將爹娘的骨灰取回來! 他立刻多方打聽,很快得知骨灰如今正安放在延興門附近的青龍寺內。等到做完法事之后,就會被送出城去找個地方埋葬。 一旦出了城,再想要追回就麻煩了。 葉佐蘭思前想后,心急如焚,于是將這件事告訴了師父厲紅蕖。他原本以為師父會反對,可誰知道這個古古怪怪的女人卻二話不說表示支持,要與他一起夜探青龍寺。 第36章 青龍寺 凡事預則立。 為了做到萬無一失,白天的時候,葉佐蘭特意喬裝改扮,去了一趟青龍寺。 青龍寺坐落于城東的升道坊內。這是一個比較荒涼的里坊,除去北面還有幾家染坊、釵師之外,南部幾乎無人居住。 青龍寺也不大,過了山門再走二三十步就是正殿,殿后左右各有園林。其中左側的園林里頭就藏著一座配殿,專門用來做暫厝和超度的生意。 葉佐蘭手上拿著三支香,慢悠悠地繞到殿前,正看見十來個比丘在配殿里頭做法事。 倒也真是奇怪了,明明是客死異鄉的刑徒,又怎么會有人發如此善心請人超度?這肯定不是刑部所為。 難道是,傳來的消息有錯誤? 光想沒有用,葉佐蘭悄悄地繞到了配殿與寺院山墻之間的夾縫里,略微舔破一點窗戶紙朝里面張望。 只見殿內光線昏暗,正北面立著一尊白玉坐佛,佛像前面的供桌上,安放著兩個骨殖壇。 那難道就是爹和娘…… 想起去年城門口那最后的背影,葉佐蘭的心忍不住抽痛起來??伤麉s又立刻告誡自己,絕對不能亂了陣腳。 從現在這個位置,實在看不清楚骨殖壇前靈牌上的名諱。他正決定再向前挪動幾步,忽然發現一眾的光頭比丘中間,有一個身穿素服的背影,倒是顯得格外眼熟。 這好像是……唐瑞郎?! 一年多沒有見面,推算起來,唐瑞郎也已經十四歲了。 這個年紀,正是少年向青年的過渡時期。單從背影來看,他的身量是明顯地拉長了,雙肩變得寬厚,更有男子氣概。然而那股溫厚儒雅的感覺,依舊沒有改變。 葉佐蘭起初還有些遲疑,但是越看就越是確信。 他又想起一年前延興門外的離別……看起來,這一次爹娘能夠葉落還鄉,依靠得也正是唐瑞郎的力量。 可那又怎么樣?死者無法復生,而唐瑞郎所做的這一切,也不過是在為了他的父親贖罪罷了。 耳邊梵音陣陣,超度著含冤而逝的骨rou至親。葉佐蘭默默地盯著那兩個骨殖壇子看了好一陣子,然后黯然地離去。 回到大業坊之后,葉佐蘭立刻提筆,將青龍寺的結構布局詳詳細細地描繪出來,打算午后與師父厲紅蕖商量對策。 可誰知掉厲紅蕖只是拿起地圖瞥了一眼,就丟回到了桌子上。 “這么簡單的事,閉著眼睛都能做!” 葉佐蘭假設道:“萬一有埋伏怎么辦?” “埋伏?哼!”厲紅蕖兩眼一翻:“知不知道為師我每次出來找你這個小家伙,都要翻過宮里頭的夾城?那可是皇宮大內啊,為師都根本不放在眼里頭!” 葉佐蘭當然知道宮城的四周圍環繞著夾城,不僅是城墻高聳,而且到處都是暗哨,駐扎著禁衛軍營。這才能確保宵小之徒無法輕易靠近皇宮大內,保證皇帝與宗室的安全。 然而此刻紅蕖師父卻說自己時常需要翻過夾城——難不成,她竟也是生活在皇宮大內里的人?! 葉佐蘭上下打量了厲紅蕖幾遍,然后小心翼翼地問道:“師父,難道你是皇上的……妃子?” “說什么呢,難道我就不能是個公主嗎?!” 在葉佐蘭的腦袋上不輕不重地敲打了一下作為懲罰,厲紅蕖突然又用力圈住了他的脖頸。 “徒弟,今晚我們就動手。你不要緊張,我們很快就能把你爹娘領回來的?!?/br> 太陽落山之后,葉佐蘭與厲紅蕖悄悄兒地出了大業坊。然后趕在升道坊的坊門關閉之前,迅速藏身于里坊南部的一座廢宅中。 因為需要在深夜行動,厲紅蕖特意準備了兩件夜行衣。兩個人穿戴停當的時候,遠處也終于傳來了宵禁街鼓的聲響。 北面有一些富人聚居的里坊,宵禁之后依舊有人在坊內走動——但是荒涼的升道坊卻截然不同,此刻已然只剩下一片墳場似的孤寂。 經過厲紅蕖這一年有余的調教,葉佐蘭的體力和身手都有了長足的進步。他的腳步輕盈,緊緊跟在厲紅蕖身后,兩個人如同暗夜的游魂,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青龍寺的正門前。 寺門自然是緊閉著,屋檐下面甚至連一盞燈籠都看不見。 “這里?!?/br> 葉佐蘭向著厲紅蕖做了個手勢。正門的東側有一棵歪脖子大槐樹,正好適合攀爬。 厲紅蕖先行一步,緊跟著葉佐蘭也兩三步登上樹身,再跨上寺廟的游墻,又一個旋身落地站穩在了寺院中。 寺廟里沒有一絲聲響,也看不見一盞燈,四周圍黑得實在有些滲人。所幸頭頂上還有一輪凸月在云層中若隱若現,勉強能夠照亮一些景物。 師徒二人轉眼已經來到了后院,只見配殿里面也是一團漆黑,應是無人守夜,唯有鐵將軍把門。 厲紅蕖走到門前,將手輕輕地在鎖上一拂。只聽喀拉一聲,門鎖應聲而落。 她小聲叮囑葉佐蘭:“你去里面趕緊把東西拿出來,我在外頭給你把風,快!” 事不宜遲,葉佐蘭立刻閃身進入室內。 這一下子,就連頭頂上的月光都沒有了,四下里只剩一片純然的黑暗。 好在葉佐蘭清楚記得,殿內擺放著得都是蒲團,此外再無其他障礙,于是他就大著膽子向前摸索,果然很快就探到了祭桌前面。 他深吸了一口氣,開始用手貼著桌面摸索。很快就找到了那兩個裝著骨灰的陶土壇子。在感受到冰冷與堅硬的那一剎那,葉佐蘭整個人都發軟了,撲通一聲跪倒下來。 “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