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_分節閱讀_15
經歷如此變故之后,葉佐蘭無法做出任何樂觀的猜測。 然而,即便是在他最糟糕的猜測中,也未曾想過,事情竟會變成那般田地…… 第21章 母夜叉 日復一日,終于捱到了陸鷹兒與陸夫人歸來的時候。 這天一大早,忠伯就跟著瓦兒出門去買菜,說是既然要拜托陸鷹兒“暗度陳倉”,那至少也得為夫妻二人做一桌像模像樣的洗塵宴。 等他們走后,葉佐蘭忽然問葉月珊:“我們真的要去舅舅那里?” 葉月珊苦笑道:“要走還是要留,如今我們的決定可不能算數。更別說爹娘如今身在大牢,我們繼續留在京城,不僅于事無補,還徒讓他們牽腸掛肚?!?/br> 這一番話,葉佐蘭倒也點頭贊同。然而他猶豫一下,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心底里的隱憂。 “可是,一旦離開詔京,我所學到的知識,我曾經為之努力的一切,都將變得毫無意義?!?/br> “這又能有什么辦法呢?” 葉月珊試圖安撫他:“自古華山一條路,如今仕途已是無望,你還能如何?不如回到柳泉城,你可以吟風弄月,做個自在快活的散仙;或是開一間書院,讓你的門生繼承你的志向……” “不,我不要什么門生。我想要的是,想要的是……” 葉佐蘭剛說到這里,卻聽見門口傳來了長短不一的五下敲門聲。 為了保護葉家姐弟,平日里大門總是緊閉的。每當瓦兒和忠伯從外面歸來,都會以這種特殊的節奏敲擊門板,也算是驗明正身。 此刻,葉佐蘭聽見敲門聲,又有男聲隱約喚著自己的小名,他便以為是忠伯回來,立刻跑去前院開門。 可誰知道,門口站著的兩個人,竟是那天在南市見到過的人販子! 糟糕了。 葉佐蘭心知不妙,再想關門卻已經是遲了。兩個牛高馬大的人販子已經蠻闖進來,還有一個瘦猴似的癟三留在門口把風。 其中一個販子盯著葉佐蘭的臉“嘖嘖”了兩聲:“爺爺我果然沒有看走眼,這個小娃娃洗干凈了,果然更加細皮嫩rou,惹人憐愛?!?/br> 說著,又要開始動手動腳。 葉佐蘭躲開他的侵犯,大聲道:“我們是陸家的親戚,你們如此不請自來、登堂入室,難道不怕主人家怪罪???” 人販子卻嗤笑:“這進門的都是陸家的親戚,就好像南市的籠子里頭關著的也都是我的姐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兒,這不是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嗎?都是出來做買賣的,誰還真的在乎少了你們這兩個小娃娃?爺爺做得本來就是進屋搶人的生意,今兒個大不了與那陸鷹兒來個分成,他說不定還會謝我省了他的米飯燈油錢!” 葉佐蘭見他一副潑皮無賴的架勢,情知自己絕對打不過這兩人,于是轉身要逃。 “誒誒,哪里跑?!” 另一個人販子,一把揪住葉佐蘭的胳膊。 “你瞧瞧你這身細皮嫩rou的,怎么可能是逃荒來的野娃娃?聽說這京城里頭前陣子抄了一個大官,他們家的兩個娃娃逃了出來……這說得該不會就是你們兩個吧?” 葉佐蘭渾身一僵,然而那兩個人販子早就已經看穿了他的偽裝。 “別抵賴了,這幾天你們兩個的一舉一動,我們全都叫人盯著哩!快點,要么乖乖地跟著我們走,否則就綁你到官府里頭去領賞金!” “……做夢!” 葉佐蘭當然兩個都不愿意選,拼了命地掙扎扭動著。然而雙拳畢竟難敵四手,更何況他還只是一介少年。慢慢地就開始體力不支。 也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在外頭放哨的那個瘦猴兒忽然大叫起來:“老頭來了,老頭回來了!” 忠伯和瓦兒的手上都提著滿當當的rou和菜,當即在門口把東西一丟,抄起竹竿就氣勢洶洶地沖進門來,大喝一聲:“誰敢在陸家撒野?!” 那兩個人販子見他一個外強中干的老頭,并沒有打算認真對付。然而疏忽之間,抓在懷里的葉佐蘭卻突然張口就咬! 被咬的那個人販子連聲痛呼,下意識地松了手勁。葉佐蘭趕緊逃脫,耳邊同時傳來忠伯的高喊:“跑、跑!到里頭去!”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瓦兒一把拽住,硬拖著往北跑去。 兩個人跑進了內院,與躲在里頭的葉月珊一起將院門拴住,然后趴在漏窗上朝外面窺探。 葉佐蘭著急道:“那忠伯怎么辦?!” “他們要抓的不是他?!?/br> 還是瓦兒見過世面,沉著道:“主母他們快要回來了,老伯只要拖延點時間就行……” 正說著,忽然聽見外頭一陣摧枯拉朽的聲音,亂得讓人心驚。 兩個人販子正在對忠伯威逼利誘,依舊拿出朝廷通緝來作為要挾??墒侵也浻膊怀?,最后門口把風的瘦猴兒尖著嗓子叫了起來:“大哥,別和他廢話!把這老頭捆了,我們進去抓人!” 人販子叫了一聲“好”,緊接著又是一陣噼里啪啦的拳腳聲,夾雜著忠伯的叫罵和怒吼。 葉佐蘭躲在后院里心如刀絞,只恨自己沒有一身武藝,不能將那兩個人販子千刀萬剮! 不多一會兒時候,前院已經沒有了聲息。三個少年男女還在漏窗前張望,卻見兩個人販子繞過堂屋,獰笑著朝著這邊跑了過來! 前后院之間雖然隔著一堵游墻,然而墻壁低矮,根本不至于構成防御。只見其中一個人販子向后倒退兩步,一個沖刺蹬踏,轉眼間雙手就已經扒上了墻頂。 葉月珊嚇得“呀”地叫出聲來,葉佐蘭急忙拉著她往后退。而瓦兒則跑進了主人的房間,不知從什么地方拿出了一把黃銅鑰匙。 “快點跟我來!”他竟然用這把鑰匙打開了東面那扇鑲著黃金鋪首的木門! 這木門里頭,不是鎖著身染疫病之人嗎?葉佐蘭打了一個激靈。然而那兩個人販子已經爬上游墻,眼看著就要撲過來! 無計可施之下,他也只有硬著頭皮跟著瓦兒跑了進去。 木門后頭原來也是一座庭院。正中央一進敞著門的堂屋,也豎著頂天立地的神龕。神龕里供奉著的,卻不再是什么神醫華佗,而是一位峨冠博帶,面白無須的文雅男子。 神龕前頭立著神君牌位,葉佐蘭卻無心細看。 幾乎就在瓦兒插好門栓的那一瞬間,兩個人販子也沖到了門前,其中一人飛起一腳重重地踹在了木門上。 葉月珊嚇得抱緊了葉佐蘭,瓦兒則抄起一把笤帚做好隨時迎戰的架勢。 踹門的聲音沒有繼續。他們卻聽見門外頭另一個人販子接連啐了幾口唾沫。 “真他媽的晦氣晚了一步!我說大哥這門可踹不得!瞧見這兩個鋪首沒有,門里頭就算是內侍省的地盤!和那幫子斷子絕孫的東西可斗不得。我看我們還是走罷!” 踢門的人販子正要回應,只聽前院忽然響起一聲嘹亮的嚎叫! 嚎叫聲尖利卻又異常洪亮,這一叫喚,整座里坊的人八成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緊接著,又有嘈雜的腳步聲響,鬧哄哄地朝著后院而來。 人販子當下一驚:“糟糕,一定是這家的母夜叉回來了!”二人便手忙腳亂地翻過后墻往外頭逃去。 “是主母回來了!”瓦兒急忙將門打開,領著姐弟二人往前院跑。 只見一片狼藉的前院里頭忽然多出了一二十號人,俱是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男子。其中有個特別矮小、年紀約莫四十出頭的男人,正用手輕輕撫拍著一名綠衣女子的后背。 要說這女子,也真不是一般的女流之輩。渾圓的胳膊、渾圓的身材,就連脊背上都有rou鼓鼓囊囊地繃著衣裳。光是站在她身邊,就覺得有一股熱氣撲來,令人緊張。 此時此刻,這名令葉佐蘭緊張的女子,正將忠伯打橫抱在懷中,一聲比一聲叫得慘烈。 葉佐蘭立刻明白了,這就是忠伯的女兒,刀子手陸鷹兒的夫人,母夜叉朱珠兒。 第22章 寶 忠伯被那兩個人販子傷得很重。 南市唯一的郎中來看過,卻說他年歲已大、無藥可醫。朱珠兒大怒,命人將郎中打出門去,又從北邊快馬綁了一個過來,拿著彎刀抵在人家脖子上要他開藥。 新郎中也真是無奈,內外傷的藥方各開一堆,末了又忍不住多說一句:“死生之事,全看造化”,險些又討一頓臭罵。 至于葉佐蘭與葉月珊之事,朱珠兒多少也知道一些,因此并未刁難,只讓瓦兒顧好他們一日三餐,再不與他們多話。 姐弟二人自知連累了忠伯,這幾天也閉口不提出城之事,日日幫著煎藥端湯,忙進忙出。 只可惜人生無奈,三天之后,忠伯還是撒手人寰了。 陸鷹兒命人從東邊的那進別院里抬出了一口棺材,將忠伯的遺體裝殮進去,又在院子里搭了一個簡樸的靈堂。 沒有人前來祭拜,整日里只有朱珠兒找來的一個老和尚喃喃誦經,葉佐蘭與葉月珊兩人跟著燒紙。 紙灰裊裊、梵音陣陣,越升越高,最終都無影無蹤,無跡可尋了。 出殯那天,葉月珊哭得很兇,淚水撲簌簌地落在棺材蓋板上,滴滴答答。 向來對她視若不見的朱珠兒突然吼道:“不許哭!” 葉月珊嚇了一大跳,渾身瑟瑟發抖。 葉佐蘭正想將她護到身后,卻又聽朱珠兒冷笑了一聲。 “在南邊,眼淚又叫‘軟骨湯’。你每多流一滴,心腸就比別人軟一分,骨頭就比別人矮三寸。若是想要讓人心甘情愿地當奴隸,首先就得讓他們哭,哭爹哭娘、哭病哭傷,哭家道中落、哭人心不古……當他們哭夠了、哭累了,怨氣也消了,脾氣也沒了,自然就好打磨了……所以你要再哭,我就把你賣到南市里頭去!” 葉佐蘭悚然一驚,恐懼之余隱約又醒悟出了什么道理。而葉月珊則嚇得一把捂住了嘴,只是哽咽著,再不發出半點聲響。 忠叔的棺材被就近埋在南市西邊的一處高崗之上,五年前,這里早就埋了朱珠兒的母親。此刻夫妻二人倒也算是在黃泉下團聚了。 棺材入土,祭拜完畢之后,朱珠兒這才轉過頭來看著月珊和佐蘭姐弟。 “你們兩個小討債鬼,我是真不想管你們的屁事……可是倒也怪我跟了這個干斷子絕孫活的死鬼,這么多年都生不出半個冬瓜。老頭子才會錯把你們這兩個小討債鬼當做崽兒來養了!” 說到這里,她狠狠地白了一眼站在身旁,還不到她肩膀高度的陸鷹兒,接著嘆了一口氣。 “也罷,就當是完成我爹遺愿,免得他做鬼也要來纏著我們。再過兩天,就送你們兩個出城去……不過這幾天,你們也別閑著,去幫忙做事,聽到沒有?!” 葉佐蘭自知寄人籬下,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唯有點點頭,答應下來。 這之后的幾天,姐弟二人依舊住在倒座房里。朱珠兒要葉月珊幫忙打掃前院,又命葉佐蘭陪著瓦兒一同去外頭買菜。只要他們好好做事,倒沒有絲毫額外的刁難。 只是葉佐蘭提出,自己身份特殊,貿然外出恐怕會惹來麻煩。朱珠兒卻不以為然,拍著胸脯說“老娘回來了,出了什么事,自然有老娘頂著!” 卻沒想到,葉佐蘭頭一回出去買菜,還真就遇上了事兒。 在一處賣大蔥的攤位前面,他就那么隨便掃了一眼,居然發現了一個眼熟的家伙——正是幫那兩個人販子在門口把風的瘦猴。 忠伯出事之后,朱珠兒早就提著兩把菜刀,領著一伙人往南市尋過仇。奈何人販子們互相庇護,只說那兩個人連夜逃出城去了。朱珠兒不信,命人一連在南市蹲守了幾日,都一無所獲。 葉佐蘭見到了瘦猴,倒也不動聲色,立刻回去告訴了朱珠兒。朱珠兒一聽,拍著桌子大叫了一聲“好??!”,立刻氣勢洶洶地跑到東院,將在那里忙活的陸鷹兒提著耳朵捉了出來。 “老公,老娘要報仇!” 陸鷹兒陪著笑臉道;“夫人要報仇,盡管領著人去便是了。關……關為夫什么事?” 朱珠兒開門見山:“把寶給我!” “寶?!”陸鷹兒依舊裝傻:“什么寶,哪件寶?你要寶做什么?” “最大的那件寶!”朱珠兒似乎獅子大開口:“早就看那群人販子不順眼了,老娘就要血洗南市,我要害了我爹的那群人千刀萬剮,肝腦涂地,血流成河,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