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是這樣，顧懷立就越是在意，在此之前顧懷立從來沒想過這方面的問題，直到陳玲玲那句話——除了那句話陳玲玲多一句都沒有，看著她被警車帶走，顧懷立目光掃到一旁的周成身上。周成看起來很心虛，眼神看都不敢看他，似乎很怕他問些什么。

    當時他們趕著回來，顧懷立也沒多問，回到家中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燉了湯送到醫院，看見顧明玉和紀林遠那副親熱的樣子，才猛然想起。

    顧明玉低頭喝湯，他能感覺到父親落在他身上的視線充滿著探究，他抬起頭，打破了病房里古怪的沉默，“周成的mama……抓到了？”

    “嗯，現在在公安局，后面我沒法插手，案件關系人必須回避，不過我相信法律會給我們一個公正的結果?！?/br>
    “她真的殺了周叔叔？”顧明玉想到周明心里就不是滋味，周明死的時候正是他受傷的被送往醫院的時間，救護車就在門外，卻沒人救他一命，如果他當時還能聽到外面的聲音，聽到救護車越走越遠，他該有多么絕望。更何況周明似乎是聽見了他們那邊的動靜，想要過去查看，才跟陳玲玲起了沖突，進而被她殺死?？梢哉f周明，其實是因他而死。

    顧懷立看明玉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想了想說道：“雖然這樣說有些無情，但……周明的死歸根到底是因為他有一個那樣的妻子，與你無關。正常人在聽到隔壁鄰居受傷，都會過去救助，即使我們兩家有那樣的恩怨，如果易地而處，我也會這樣做?！?/br>
    “我明白?！鳖櫭饔裼趾螄L不知道，他理智上知道害死周明的是陳玲玲，但情感上卻不能不在意。

    顧明玉嘴里說著明白，臉上的表情卻還是黯然，紀林遠最怕他這樣，也跟著勸道：“逝者已矣，現在最重要的是養好身體，別想那么多?！?/br>
    “是啊，你現在的首要任務是養身體，爸爸已經請了長假來照顧你，以后每天給你燉好喝的湯好不好？”顧懷立笑得和藹，轉頭又對紀林遠說，“這些日子麻煩小紀了，學校已經復課了吧？耽誤了你的學業真不好意思，你想什么時候回學校？我安排車子送你？”

    紀林遠大吃一驚，他可沒想離開明玉，連連擺手道：“不、不用了，我留在這里，明玉現在身邊還離不了人，顧伯伯年紀大了，守夜太辛苦，還是我留下來照顧明玉的好?！?/br>
    顧懷立眼神動了動，表情有一瞬間僵硬，但他很快就調整過來，語氣很和藹，“怎么能因為明玉耽誤你的學習，我跟明玉怎么受得起，待會兒我就打電話讓明玉的哥哥回來，有他在明玉會得到很好的照顧，小紀不用擔心?！币驗榕骂櫭饔袷軅氖麦@嚇到懷孕的顧明珠，明珠和許剛他都暫時瞞著，但現在他也顧不得了，許剛必須回來！

    紀林遠說不出話來，要他在這個時候離開顧明玉，他心里是一百個不愿意，但又沒有合理的理由，顧懷立說的不錯，可這不是明玉有沒有人照顧的問題，而是他根本就不想離開他！

    顧明玉也怕耽誤紀林遠的學業，但他早就勸過了，紀林遠明確表示自己不愿走，顧明玉其實也希望他在身邊陪著自己，也就沒再趕人。

    此時見顧懷立跟紀林遠僵持不下，顧明玉皺著眉輕咳一聲，打了個圓場：“爸，過幾天再說吧，阿遠自己會有分寸的，再說哥才剛出去多久？工作還在試用期呢，這時候喊他回來不好?！?/br>
    顧懷立聞言沉默不語，整個人都陰沉了不少，他就坐在顧明玉病床邊，不表態不開口，把兩人弄得心煩意亂。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顧懷立回家給明玉做飯，紀林遠一臉忐忑，“你爸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顧明玉頓了頓，說：“別瞎想，我爸腦海里就沒那個概念，他不會往那方面想的，可能是覺得我們不聽他的話，心里別扭著吧，他經常那樣，不用理會?！?/br>
    顧明玉對自己父親非常了解，顧懷立有點大男子主義，平時心情好跟他們玩鬧沒什么，在正事方面，如果不聽他的他就會是這幅表情。

    然而顧明玉并不知道，顧懷立從陳玲玲那里聽了句沒頭沒尾的話，再結合周成的表現，竟然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

    回到家一個人在廚房忙活煮粥，顧懷立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按理說紀林遠放棄返校照顧明玉到現在已經做到了朋友該做的事，他也很感激他照顧明玉，可現在他已經回來了，明玉也不是缺人照顧，他卻還是不走，那么緊張明玉，似乎太過了吧？

    顧懷立想了想，給明玉的大姨小姨各打了一個電話——前幾天他不在明玉的小姨和大姨都在醫院照顧他。

    顧懷立也沒開門見山地問紀林遠的事，畢竟那種事情他一個大男人也說不出口，就跟她們道謝，然后閑聊幾句，拐著彎地提起了紀林遠。

    顧明玉的大姨是這樣說的：“哎呀，那小紀啊，真是個好孩子，我從來沒見過年輕人這么穩重，這么會照顧人。要不是年齡差太大，我都想讓他給我當女婿?！?/br>
    顧懷立扯了扯嘴角，勉強笑道：“佳佳還小呢，過幾年再看吧?！?/br>
    顧明玉的小姨就是另一種看法了，“那孩子挺好的吧，就是太倔了，脾氣不好?！?/br>
    顧懷立倒是有些驚訝，“他脾氣不好？”

    “我說我來給明玉擦身吧，他非不讓，還跟我搶毛巾，力氣那么大，差點把我手弄折了?！鳖櫭饔竦男∫淘箽忸H大，“我都說了不合適，他是明玉的朋友，是客人，哪有讓客人做那些臟活累活的？端尿盆接痰他都搶著做，就說明玉上大號吧，明玉姨夫也在呢，兩個大男人還架不住一個孩子？可他就是不讓接手，明玉也是，也不知道說說，這是能麻煩朋友的事嗎？我說他兩句，他還兇我！”

    要是以前顧懷立不會覺得如何，鐵哥們之間何須客氣，他以前念書時跟丁盛同寢室，胃病犯了吐得一地都是，丁盛一個城里的大少爺，也是這樣照顧他。但現在顧懷立先入為主，聽在耳里就覺得不對味。

    “你還說他了？”顧懷立對明玉小姨也有些不滿，紀林遠怎么說也是好心，一碼歸一碼，既然是在他家做客，顧懷立就不能讓他受委屈。

    說到這個明玉小姨更氣，“我哪敢說他，我說我外甥呢，他就兇我，說我不該對明玉那么大聲，說我不尊重明玉的意愿，明玉樂意他照顧，我管不著?！?/br>
    后面那兩句可不是紀林遠說的，但人在氣頭上嘛，添油加醋是必然的，明玉的小姨不是豁達的性子，她執拗決絕，要不當年也不會因為被家里逼婚繼兄就離家出走，十幾年不回來。

    顧懷立第一個想法是‘你敢說我兒子不對？？？要是我在場我兇你更厲害’然后心里才“咯噔”一下，紀林遠這行為卻是古怪。

    掛斷電話后，顧懷立心里的猜疑更多，但他一時卻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他對同性戀的概念還停留在二十多年前，同性戀是精神病，抓到要送到精神病院，他的兒子怎么可能有精神??？

    顧懷立到底是個偏心的自己兒子的父親，他覺得就算周成是同性戀，那也不代表明玉也是，或許紀林遠也有這方面的傾向，但明玉是個好孩子，一定不會跟他們學壞的。

    顧明玉住院觀察一個多月后，終于被允許出院，這期間紀林遠陪在他身邊寸步不離，大概是怕被顧懷立發現，倆人不由自主的收斂了很多，平時相處也不想之前那樣隨意了，帶著些刻意的距離。

    顧懷立觀察了一段時間，覺得真如他想的那樣，明玉是正常的，紀林遠也不一定有那個傾向，一切都是他想太多了。

    但有一點顧懷立可以確定，周成喜歡明玉。

    第96章 出柜

    陳玲玲自然不會對警察說自己兒子是同性戀, 喜歡男人，那句話在她后來的供詞當中再也沒有出現過，仿佛只是顧懷立的幻覺, 但她編出來的動機在顧懷立這個當事人來看錯漏百出——她說因為對顧懷立因愛生恨, 所以才想對明玉動手?？深檻蚜⑶宄闹?，陳玲玲對他或許曾經有點淡淡的情愫, 但那些情愫比起升官比起兒子周成就完全不夠看了，正因為周成喜歡明玉不可自拔, 她才對明玉起了那種黑心。

    顧懷立一邊覺得自己兒子太過優秀, 太讓人喜歡, 一邊心里怪怪的，男人喜歡男人這種事情，他不敢往深了想, 那種感覺讓他毛骨悚然。

    自周明出事陳玲玲被抓，周成整天行尸走rou一樣，前段時間家門前堵著各地聞訊趕來的記者，他也不敢出門, 渾渾噩噩地待在家里。后來記者散了，他也依然把自己鎖在家，他一個嬸子隔幾天給他送來一些食物和日用品。

    顧明玉在陽臺上看見他時, 他正站在枇杷樹底下，仰著頭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周成的樣子很不好，頭發凌亂，目光呆滯, 整個人毫無生氣，看起來非常憔悴。顧明玉出院回家，紀林遠給他搬了把椅子讓他在陽臺上曬太陽，自己在廚房里忙活著給他燉湯，顧懷立上街買菜還沒回來。

    周成的視線漸漸和顧明玉重合，他仰頭看著他，呆滯的目光漸漸有了神采，然后周成突然眼眶一紅，捂著嘴小聲地哭了出來。

    顧明玉有些動容，不知道是不是對周明愧疚，亦或者是動了惻隱之心，顧明玉覺得自己應該去見他一面，從二樓下來，路過廚房時他還往里探了一眼，紀林遠哼著歌處理食材，顧明玉像做賊一樣，踮著腳走了出去。

    周成看見顧明玉轉頭離開，以為他連看都不想看到自己，心里更加難過，站都站不直，蹲在地上嗚嗚地哭。

    沒想到耳邊卻突然聽到了敲門聲，周成以為又是記者，連忙止住哭泣，屏住呼吸聽外頭的聲音。

    “周成，開門?！鳖櫭饔竦穆曇粼陂T外響起，周成嚇了一跳，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趕緊抹干凈眼淚跳起來給他開門。

    顧明玉走進了周家的院子，曾經他發過誓，這輩子都不會進來一步，然而當他站在院子里，心頭卻并不如何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