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的世界總是單純又貪心，他并不知道一輩子很長，其中會有太多的變故是他想象不到的。

    早上起來的時候顧懷立沒有去上班，吃過早飯他就開始將一樓的家電搬到二樓，昨晚他一整晚沒睡，守著電視看了一宿。這兩個月來暴雨不斷，長江中下游水位持續暴漲，鄱陽湖水位也已超過警戒線。顧懷立擔心這邊也會受到影響，這個不大的縣城里有三個水庫兩條大河，家屬院附近就有一個水庫，昨天顧懷立下班的時候去那邊轉了一圈，情況暫時看起來還好，只是顧懷立心里總有點不好的預感，總覺得會出大事。

    早上出門時跟鄰居聊了幾句，大家表現得還很鎮定，只有顧懷立一個人憂心忡忡。雖然政府也沒有下令讓居民疏散，顧懷立卻決定相信自己的預感，開始提前做準備。

    暴雨一直沒有停歇，家里已經開始停電停水，到得下午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更糟糕。

    “爸，漲水了?！泵饔裾驹诙堑年柵_大喊，家屬院外面的水田不知何時已經被完全淹沒，只露出幾根電線桿。

    “這么快？”顧懷立累得滿頭大汗，走過來往外一看，只不過一兩分鐘的時間，洪水已經漫到了家屬院的外墻，從排水溝里灌了進來，“漲勢太快了，不對勁！”

    顧懷立揪著頭發，狠狠拍打面前的欄桿：“完了！一定是水庫那邊出問題了！”

    “老顧出什么事了？”唐禿子站在院子里屋檐下喊，他那里還看不到水漫進來。

    “發大水了！”時間正是下午三四點中，很多人都在上班并不在家，又正值暑假家里大多數都只有老人小孩。

    “怎么會漲水？！不是說沒危險嗎？”唐禿子大驚失色，昨天他也跟著顧懷立去水庫看了，那水利局的明明說不會出問題。

    唐禿子也爬上二樓，見到外面的水田都沒了，慌慌張張地又跑進屋里，他老婆還在坐月子，大女兒娟娟智力發育不全，報了殘障才生了二胎，小飛現在就是他的命根子。當下哪顧得其他人，抱起小飛就往外跑，連老婆女兒都不顧了。唐禿子老婆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見丈夫這樣氣得不行，卻也沒有辦法，只得隨便收拾了幾件衣服拉著娟娟跟著他跑。

    “爸，怎么辦？”顧明玉和周成仰頭看著顧懷立，小孩第一次遇到這種天災，臉上都帶著恐懼。

    “你們把剛才收拾好的書包帶上，先出去，沿著大路往西路走，那邊地勢比較高，在政府大院等我?！鳖檻蚜⒈緛硎窍胝f讓唐禿子帶明玉他們離開，他去提醒附近的人家。

    這下子只能讓孩子們先走，他將bb機從腰上解下來掛在明玉脖子上，“等爸出去了就給你留言?！?/br>
    “記住你們牽著手，一定別分開?！鳖檻蚜扇说氖掷谝黄?，又重復道，“千萬別松手?！?/br>
    “還有熊貓，要跟緊明玉知道嗎？”

    大狗嗚嗚地叫著，似乎能聽懂他的話。

    “爸，那你呢？”顧明玉從來沒見過父親的臉色這樣凝重，周成也很害怕，跟明玉交握的手握得死死地，“顧叔叔不跟我們一塊走嗎？”

    “爸爸去通知其他人，馬上就來，你們先去，乖?！?/br>
    顧懷立拉著他們去到樓下時，水位已經漫過了孩子們的膝蓋，水溝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天上下著暴雨，眼睛都要睜不開。

    顧懷立給他們拉緊雨衣，看著他們出門。

    明玉走過很遠回頭時看見顧懷立一家一家的敲門，告訴他們洪水來了。

    當水位漫到腰間時，顧明玉發現自己開始顫抖，去年夏天那次溺水的后遺癥終于顯現出來。顧明玉越走越慢，已經被好些人超越。

    周成有些著急，雨水擊打在他臉上，他抹了抹臉，轉過頭來催促他，“明玉，再走快點，走過這一段就好了?！奔覍僭哼@片是農田填成的，地勢相對其他地位要低洼得多，他們已經走了很長一段，已經能看到大路了，那邊的水位要低得多。

    熊貓本來已經跑到前面去了，看他們沒跟上，又折回來圍著他們轉悠。它現在已經踮不到地，完全靠游的了，幸好狗狗天生會游泳。

    顧明玉也想快，但腳下的水流越急他就越不敢邁步，一張臉煞白煞白，特別是當他看到一條有他們胳膊粗的水蟒，從他們面前游過去時。

    周成也被嚇了一跳，那水蟒本想往他們這邊游來，是熊貓突然呲牙發出低低的嗚嗚聲，猛地往前一撲，才將水蟒趕跑。

    就這一耽擱，水已經漲到胸口了，周成卸了書包又幫顧明玉脫下，拉著他往外游。顧明玉出了一身冷汗，此時的他連踩水都不敢，要不是有周成在，他只能沉進水里。

    距離大路只有十幾米遠的地方，有一條貫通的岔路，那里的水流是橫著的，而且特別急，周成往那游過時只覺得一股巨力拉扯著明玉。

    “明玉！”周成伸手勾住一旁的電線桿，倆人相握的手被繃得緊緊地，似乎下一秒就會松開，顧明玉就會被水流帶走。周成嚇得話都說不出，咬緊牙關想將明玉拉到身邊來，但他畢竟只是個十歲的孩子，力量有限。

    顧明玉的身后就是被水淹沒的農田，他知道那里有條水溝，平時就有一米深，此時只會更深，如果運氣不好掉進去，只怕永遠都出不來。

    這危機關頭，顧明玉卻反而冷靜下來，他盡量不去思考水的問題，而是想他到底怎么才能不被水流帶走。

    周成見顧明玉眼睛都閉上了，以為他已經放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又有一股死不認輸的韌勁，讓他更加用力地去拉明玉。也正在這時，明玉睜開眼，喝道：“熊貓！”

    熊貓在那岔路后頭徘徊，動物的本能讓它知道這里有危險，不敢直接過去。

    明玉一喊，它就遠遠地沖過來叼起他的衣領，帶著他往周成的方向游去。這股沖力加上周成的力道，順利的使顧明玉通過了那段岔路。當他們到達大路時，雨已經小了很多，武警的沖鋒舟剛好開了過來，船上都是些老人小孩。

    武警把明玉抱上船，剛想抱周成，這孩子就仰著臉說：“叔叔，我會游泳，讓給其他小朋友吧?！闭f著也沒在意眾人的夸獎，攀著沖鋒舟的繩索跟熊貓一起跟在明玉身邊。

    明玉拉著他的手，黑亮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低聲說：“周成，你和熊貓救了我的命?！?/br>
    周成搖了搖頭，“你沒了，我的命也沒了?！?/br>
    顧明玉想不到他會這樣說，顯得有些意外，但他實在太累了，水對顧明玉來說現在是頭等恐怖的東西，從發現漲水開始他就精神緊張，獲救后再也撐不住，在船上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在政府大院的安置點待了沒多久，顧懷立和周明就找了過來，顧懷立離開時，水位已經漲到兩米多，他水性很好，還用盆裝了個家里沒大人的小女孩游出來。將小女孩交給家人后，正好遇見了來找他們的周明，聽聞兩個孩子先出來，又急急忙忙跑來這邊找。

    顧懷立見到人才安下心來，至于泡了水壞掉的BB機他一點也沒心疼，早知道明玉他們遇到這么大的危險，他就是自私點也要先把孩子送出來再回去救人。這次是因大暴雨導致水庫決口，大量的洪水直接漫過城區，除了地勢較高的幾個地點，整個縣城全部受災，因為事發突然，來不及撤離，死亡、失蹤人數達到了一個恐怖的數字。

    98年那場特大洪水29省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洪災，其中四省受災最重，顧家所在的那個小縣城就在其中，連總書記都驚動親臨現場，周成那危機關頭禮讓的行為被傳了出去，甚至親眼見到了主席，得了他一句夸獎和慰問，足夠周成炫耀一輩子。

    第13章 萌動

    顧懷立被那場洪水嚇怕了，正好胡珍生意做得好，手頭上有點錢，便在縣城地勢最高的地方物色了一塊地，打算建一棟帶院子的小洋房。周成家也是這樣的打算，兩家一合計便干脆一張圖紙建兩棟相鄰的一模一樣房子，還能省下圖紙錢。

    周明原本不同意，只因囊中羞澀手頭沒什么余錢，只是陳玲玲執意要建，先斬后奏找了朋友借了十萬塊錢把那塊地買下，周明沒辦法，他這人欠人錢渾身就不舒服，何況那個時候的十萬塊已經是難以想象的巨款了，他整天念叨害怕還不上，春節過后就收拾東西上東莞打工去了，后來存了點錢，盤了家旅館當起了老板。

    轉眼到了99年五年級小升初考試，顧明玉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考取了一中重點班，正好跟小學時相反，這次他在五班周成在一班。中學離家很遠，早讀七點四十開課，還要吃早飯，顧懷立就給打算給顧明玉買輛單車。

    陳玲玲不懂單車，周明又不在家，就拜托顧懷立帶周成一塊兒去挑。

    試騎時，周成看明玉騎得比自己還好，頓時想起兩年前在苦水鎮他大言不慚說要教明玉騎車，結果害得倆人都摔跤那事。

    回家的路上顧懷立走在前面，明玉跟周成一塊推著車走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