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唐姚又在廚房加餐，林西成下來拿水，見他煮泡面，就洗了一小把生菜給他加湯里。

    唐姚問他吃不吃，林西成搖頭，他運動量太少了，宵夜很罪惡。

    “你們和好了？”唐姚笑著問，“我故意晚回來的，都怕碰到你們?！?/br>
    “脾氣很壞對吧?！绷治鞒芍噶酥笜巧?，坐在吧臺邊，笑著嘆氣，“又倔又固執，她不肯做的事，翻臉都沒用，吃軟不吃硬，你說她怎么就被張春欺負了那么多年?！?/br>
    唐姚說：“那當然不一樣，你要是從小被這么壓迫，你也會潛意識里認為被壓迫是正常的，

    你從小告訴一個孩子偷東西是對的，他就不會認為自己有錯的?！?/br>
    林西成很贊同：“文文要不是在弄堂里長大，要不是能看到別人家父母小朋友是什么樣的，她可能永遠連求解脫的欲望都沒有?！?/br>
    唐姚笑道：“她現在能跟你明確表達自己對每件事的態度，就算有不講道理的事，你也該高興，在你面前的文文，是完全放松的?！?/br>
    林西成故作矯情地說：“脾氣比唐嬌還大，也很頭疼的?！?/br>
    唐姚瞥他一眼：“我讓我媽給文文再介紹幾個接觸？”

    “吃你的面條?！绷治鞒蓢N瑟地說，“開心還來不及，目前為止全世界她只跟我一個人發脾氣?！?/br>
    唐姚懶得理他，大口嗦著面條，又喝了幾口湯，終于吃得滿足了。

    林西成走出去，又折回來，說：“既然住在我這里，我就多幾句話，宵夜還是清淡點，泡面鹽分太高了，自己下陽春面多好?！?/br>
    “煩死了……”唐姚也毫不顧忌地說，“文文跟著你，不發脾氣才怪，你怎么這么啰嗦的?！?/br>
    林西成說：“為你好，你看沁沁給不給你半夜吃泡面?！?/br>
    唐姚不耐煩地攆他：“快點走，快上去睡覺?！?/br>
    待上樓來，文文正在做今天的教學總結，用左手寫字雖然不漂亮，但也干凈整齊，眼下這份工作暫時不知道能做多久，可她還是態度認真地對待每一堂課。

    “怎么去了這么久？”文文隨口問，“在和唐姚說話？”

    “嗯，唐姚肚子餓了煮面吃，我陪他坐了坐?！绷治鞒烧f，“當然明天沁沁搬過來，就沒我們什么事了?！?/br>
    文文嗯了一聲，繼續寫總結，還給兩個小朋友錄視頻，示范口型和發音。

    林西成在邊上靜靜地看著，不思考工作不忙其他的事，腦子放空時，他可以就這么一直看著文文，哪怕她也只是靜態地看書甚至睡覺，光看著就覺得很幸福。

    “我吵到你了吧?！蔽奈匿浲陜啥我曨l，忽然意識到林西成在身后，忙說，“我去對面房間?！?/br>
    “不用，這里燈亮，那個房間燈都沒裝，你怎么錄視頻?！绷治鞒烧f，“我反而怕自己吵到你，你別在意我?！?/br>
    文文想了想，笑道：“幫我錄一個對話吧?！?/br>
    林西成愣了下：“我？”

    短短一篇超市購物的對話課文，林西成念了三遍才通過，他這還是不帶露臉的，文文就表現得很好，不愧是正經當過老師的。

    但林西成會剪輯視頻，添加字幕調濾鏡這些，簡直小菜一碟，那天給唐嬌剪婚禮小劇場，婚慶那邊的人還以為他就是干這行的。

    “文文，你有沒有想過，以后錄一些鋼琴教學視頻放到網上去？”這會兒兩人躺下，再用手機看剛剛錄好的視頻，林西成忽然說，“錄一些入門教學的視頻，你帶著那些網上的學生從頭捋一遍，你自己也把功夫再撿回來?！?/br>
    文文看著他，雖然林西成把彈鋼琴想得太簡單了，但她心里還是高興的。

    林西成則真來了興致：“我們買一套好些的收音設備，之前用手機隨便錄的，總覺得鋼琴聲打折了?！?/br>
    文文關了手機，擰下床頭燈，裹起被子只露出一個腦袋，慵懶地說：“你不會興奮地睡不著吧，至少要等我拆了石膏，睡覺吧，我好累的，昨晚沒睡好?！?/br>
    林西成也躺下來，在文文額頭上親了一口：“今天跟你吵架了，對不起?！?/br>
    文文唔了一聲：“那你以后還讓我嗎？”

    “讓，什么都讓你?！绷治鞒烧f，“但我們不要總吵架，會傷感情的，以后不論發生什么事，我都先聯系你，但你不能把我拉黑，也不要無視我，哪怕給我個消息，讓我知道你看見了?！?/br>
    文文往林西成懷里鉆，找到了舒服的姿勢，軟綿綿地說：“雖然下次我還是會忍不住欺負你，但隨便保證一下還是行的，我再也不欺負你了好嗎？”

    林西成便趁機道：“換石膏那天，順便把胃檢查一下?！?/br>
    文文拿他沒辦法，不情愿地答應著：“知道啦?！?/br>
    到了換石膏那天，是許沁陪文文去的，雖然小指和無名指還需要繼續固定，等待完全愈合，但另外三個手指頭可以解放了。

    石膏完全拆除那一瞬，文文偷偷地試著動了動五個手指頭，但結果是令她難過的，手指頭完全不聽使喚，再次固定完石膏，露在外頭的三個手指頭，連手機都拿不起來。

    許沁看在眼里，很是擔心，之后陪文文去拿胃部檢查的報告，好在她的胃沒事，醫生反而要她注意營養，太瘦了對身體沒好處。

    回家路上，地鐵里倆姑娘并肩坐著，許沁從對面車窗里看到身邊文文的表情，想了想，就小心地把文文的胳膊從三角巾里摘下。

    “怎么了？”文文不明白。

    “我給你捏捏?！痹S沁說，“寢室同學有腱鞘炎，我經常幫她捏捏，會好很多?！?/br>
    她小心翼翼地按.摩著文文三根露出來的手指，由于石膏影響了末端血液循環，冰冰涼涼的，又因為在石膏里捂了一個多月，皮膚慘白慘白，捏著捏著，才漸漸恢復了幾分血色，指尖也有了溫度。

    “沁沁，謝謝你?！?/br>
    “我也做不了什么，但你不開心的話，可以跟我說?！痹S沁說，“我覺得比起能不能做什么，如果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才是更可怕的。文文，但你很清楚自己要什么，這已經很好了，從今以后，都沒有人逼你做第一名，你也不要強迫自己?！?/br>
    是啊，從今以后，沒有人再逼她做第一名，如果鋼琴彈得不好，又怎么樣呢。

    雖然很可惜，但人生還有更多的事可以做，她甚至可以重新學一門樂器。

    梁醫生都說了，骨骼方面可以盡最大可能為她做康復，但最終能不能恢復到從前的水平，全在于她日后的練習和努力，鋼琴大師幾個月不摸鋼琴會大退步，就算是林西成兩只完整健康的手，也一輩子彈不到她曾經的水平。

    文文的眼睛明亮起來，臉上終于有了笑容：“沁沁，謝謝你，我心里好受多了?！?/br>
    許沁很高興：“文文，你知道嗎，其實我很崇拜你?！?/br>
    “崇拜我？”

    “嗯，唐姚說你是學霸，還有林西成也是?！?/br>
    “這都是過去的事了?！?/br>
    “可我還在讀書呀，我們寢室的女孩子都很努力，可能力參差不齊，就有和你一樣，學什么都像樣，學什么都快……”

    她們一路聊回家，分享彼此十幾年來的學習方法，聊許沁之后的專業，聊文文和林西成準備的考研。

    到家后，許沁簡單地弄些午餐，吃完就要去快遞站做事，這會兒把食物端到桌上，就見文文坐在了鋼琴前，用左手打開了琴蓋。

    她心口一緊，屏住呼吸，安靜地看著。

    只見文文抬起右手，按下了第一個音符，在長久的停頓后，忽然帶起一連串跑動。

    許沁激動地跑來鋼琴邊，文文也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再把視線回到鋼琴前，被解放的三根手指，又一次做出了流暢的跑動，近二十年刻在肌rou和骨骼里的記憶，沒有被輕易拋棄。

    “文文別急，慢慢來?！痹S沁高興地說，不忘提醒，“醫生說了，中指會帶動四五指的，要你別多動的?！?/br>
    文文連連點頭，站起來高興地許沁抱在了一起，她剛剛一度以為自己連沒骨折的三個手指頭都廢了。

    自然，等小指無名指能拆石膏，等待她的會是很殘酷的現實，但文文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面對一切打擊挫折，她會盡全力挽救自己的鋼琴生涯，梁醫生說了，最終結果全在她身上。

    銀河食堂里，嬌嬌在小伙伴群里看到視頻，激動得幾乎要跳起來，滿世界尋找林西成的身影，那個人正在遠處和他們部門的同事侃侃而談，完全沒碰手機。

    她立刻打電話過去，林西成看著屏幕愣了一下，到一邊去才接通了，問：“干什么？”

    “我在你后面?！?/br>
    “食堂？”

    林西成轉身，看到了這邊的唐嬌。

    “你又要干嘛？”

    “你快看手機啦，看手機?！?/br>
    電話啪的一下掛了，林西成直搖頭，沒辦法只好打開微信，看到了小伙伴群里幾十條消息，往上翻一翻，就有許沁發的視頻。

    就算是靜音狀態下，也能看出彈奏時手指的靈活度，還有最后，文文放下手沖鏡頭的一笑，那么甜那么暖。

    剛好文文發來消息，問：你看到視頻了嗎？

    林西成立刻打電話來，聽到電話那頭的笑聲，文文說：“好開心，我至少還有八個手指能彈鋼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