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康里弄堂外，林西成接到老媽，一家人往家去，路上說的都是琴行里的事，到家要下車，汪美麗突然說：“兒子，mama想吃辣雞翅和薯條，你們也沒吃晚飯吧，你去買點回來?！?/br>
    “我去買……”林西成應道，見mama下車了，便解開文文的安全帶，拍拍她的手背，說，“沒什么事，我媽熱心腸?！?/br>
    文文倒不是很緊張，她知道汪阿姨是不會害她的，事情多半還是和爸媽有關，最壞最壞，要么是勸自己和解，畢竟在他們那代人眼里，哪有女兒告親媽的。

    車子又開出去了，文文要幫汪阿姨拎東西，汪美麗說：“阿姨有力氣，你走前面，幫我開門?！?/br>
    文文說：“又買這么多東西呀，我和林西成會買菜的?！?/br>
    汪美麗笑道：“冰箱里有點東西，碰到下雨刮風的天，就不用愁了，你們小年輕沒吃過苦，沒有危機意識?！?/br>
    她們很快回到家，把東西整理清洗后，汪美麗比劃著廚房的大小，說道：“這里放個雙開門冰箱，塞得進去嗎？”

    文文說：“放得進，把這里拆掉，反正阿姨你們也不用烤箱的?！?/br>
    汪美麗點頭：“我不用，林西成也不用，還裝這么多電器，浪費錢?！?/br>
    文文笑道：“他說了，要把廚房重新弄一弄，改成符合你和爺叔的生活習慣?！?/br>
    汪美麗洗了手，拿了兩只香蕉，帶著文文來餐桌邊坐下，溫和地說：“今天很多人家都接到電話了，好像是一排一排來的，聰聰媽也接到了，我們家和嬌嬌家里都還沒接到電話?！?/br>
    文文忙說：“我也接到了?！?/br>
    汪美麗點頭：“文文啊，我聽你爸爸說了，你們房產證上只有你，怪不得你mama一定要找到你?！?/br>
    文文垂下眼簾說：“汪阿姨，動遷的鈔票，我會平分的，我和爸爸mama一人一份，以后的事，我就不管了。但是我mama可能要坐牢，如果錢下來她還沒出來，我就給她買個小房子，以后她出來了能有個地方，至于我爸爸，給了錢，我不會再管他了?！?/br>
    汪美麗憐愛不已，說道：“阿姨知道，你良心最好?！?/br>
    文文剝了香蕉，遞給汪阿姨：“阿姨你放心，我也不會虧待我自己的，大家都有份?！?/br>
    汪美麗說：“其實我找你，不是說這個事情，文文，家里那臺鋼琴，你還要嗎？”

    文文愣住，沒明白什么意思。

    汪美麗氣惱地說：“你爸爸帶著那個女人回到家里住了，應該是為了動遷的事，他也想找到你，沒別的，肯定是要錢嘍。我氣不過的是，他把女人也帶著，睡你爸媽的床不算，她還穿你mama的裙子，很可能還要把你的鋼琴賣掉?！?/br>
    文文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汪美麗問道：“那臺鋼琴，是老早你mama給你買的那臺嗎？”

    文文點頭，難過地說：“雖然年份很久了，但是牌子很好，除了經常調音，以前每年都維護保養，是有一點收藏價值的，還是值點錢的?！?/br>
    汪美麗說：“那就去搬過來，這里完全放得下，你看還有這么多地方空著。就算你不想了，也輪不到他們來賣，阿姨幫你找搬場公司，他們兩個白天不在家的，我們去搬回來?！?/br>
    文文說：“我走的時候，把鑰匙留下了，我沒有家里的鑰匙?！?/br>
    汪美麗霸氣地說：“撬鎖，自己家怕什么，再說了，慢點簽約后，你還要交鑰匙的，家里本來就要搬空的，早搬晚搬一樣的?！?/br>
    文文抿著唇，緊握的拳頭緩緩松開，點頭答應：“我和林西成商量一下，早點去搬走?！?/br>
    汪美麗的神情柔和下來，說：“還有你mama的東西，文文，阿姨跟你說，雖然我總是和你媽吵架，老早還打過架，但其實，阿姨年輕的時候，很崇拜她?！?/br>
    文文很驚訝：“我mama？”

    汪美麗吃了口香蕉，笑道：“我們在你們這么大的時候，思想哪有那么先進，就算社會號召婦女勞動最光榮，可在所有人眼睛里，家務事、養小孩，瓶瓶罐罐、洗洗弄弄，還是必須要女人來做的。但是你mama不一樣，她就有勇氣放得下，有膽子甩掉工廠里的死工資，每次聽到她踩著高跟鞋往外走的聲音，我就羨慕她?！?/br>
    文文很輕地說：“可是我也羨慕林西成，羨慕嬌嬌和姚姚哥哥，羨慕他們有mama在身邊，有飯吃，有人關心?！?/br>
    汪美麗說：“你mama走得太極端了，所以慢慢的，我也不羨慕她，甚至覺得，女人不能那樣瀟灑，女人怎么能不顧家庭呢？不過你看，時代又變了，變得越來越好，嬌嬌上班第一天，我和你姚阿姨送她到弄堂外，我又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你mama的樣子，但沒想到兩年后，你們這樣搬回來了，你mama完全不是年輕時候的她了?！?/br>
    文文說：“她做投資被人騙了，差點自己也變成詐騙犯，我們家的房子、車子，她名下所有東西，連帶我爸爸的都賠掉了，現在還欠銀行錢。在那之前，家里很風光，我甚至有保姆阿姨24小時照顧我，我去外地考試，都是阿姨跟著我?！?/br>
    汪美麗皺著眉頭：“還欠銀行錢嗎？”

    文文說：“不多，還差一百多萬，動遷款下來后，我會幫她還清的?！?/br>
    汪美麗嘆氣：“造孽……”

    文文說：“當初就是考慮到做生意有風險，才把房子改成我一個人，沒想到，真的會落到這個下場?！?/br>
    汪美麗說：“詐騙的人抓到的話，錢能還給你mama嗎？”

    文文搖頭，道：“早就轉移到國外了，警.察說希望渺茫，但是和所有受害人簽合同的人，是我mama，她跑不掉的?！?/br>
    汪美麗唏噓：“她厲害的，我要是她，估計都要跳樓了，你mama心態真好?！?/br>
    文文苦笑：“因為家里還有這套房子，一千多萬，足夠她翻身了，所以她扛得住?！?/br>
    汪美麗嘆息：“所以我說，你mama命好，可惜她自己不知足，搞成這副樣子?！?/br>
    文文問道：“汪阿姨，那個人，真的穿我媽的衣服？”

    “聰聰mama講的，我沒親眼看到?！蓖裘利愓f，“聰聰mama不會瞎講，我相信她，你mama雖然不好，可也輪不到那種女人爬到她頭上，我跟你mama幾十年鄰居，肯定是要幫你媽的?！?/br>
    文文說：“我明天上午要去看學生，下午有課，沒時間，等我和林西成商量好，過兩天就去搬鋼琴，處理我mama的衣服?！?/br>
    “好的，放心有我在，我看誰敢動鋼琴，門也別想出?！蓖裘利愓f著，卻見文文眼眶濕潤了，溫柔地說，“小時候跟你mama吵架，阿姨說要把鋼琴砸掉，嚇到你了對吧，那件事阿姨心里一直很后悔，文文你放心，阿姨會幫你看好那個家的?！?/br>
    文文上前來，一把抱住了汪美麗，軟綿綿熱乎乎的身體，帶著花露水的香氣，就是她從小到大幻想中的mama的懷抱，但是親生mama，從來沒擁抱過她。

    汪美麗愣了愣之后，也抱住了孩子，輕輕拍文文的背脊說：“好小囡，不要哭，日子會越來越好的?！?/br>
    此刻，唐嬌已經回到家中，從玄關到客廳，一盞一盞燈被打開。

    她洗了手來喂魚，魚缸里熱鬧了很多，氧氣泵也比從前工作得更勤快，咕嚕咕嚕的聲音，讓家里不至于太寂靜。

    喂好魚，唐嬌打開電視機，隨便選了個臺，接著去洗澡、洗衣服，忙完一圈開了罐汽水，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

    電視內容很無趣，她拿起遙控器一個個臺換過去，屏幕光亮一閃一閃，她很快就眼花了，低下頭閉上眼睛，讓自己冷靜一下。

    手機響了，隔著包聽得不真切，唐嬌抬起頭看向聲音的來源，卻不愿意挪動身體去拿。

    仿佛不打開微信，不打開工作群，不打開同事的對話，就可以當沒有那件事。

    可是，她擔心郭旭東找自己，怕郭旭東也擔心她。

    等她終于來拿手機，鈴聲斷了，好在是廣告推銷的垃圾電話，她試著打開微信，工作群里未讀消息和同事的單獨私信越來越多，但是在朋友圈看到文文的頭像，唐嬌立刻點開了。

    最近文文也開始發朋友圈了，開始分享和記錄她的生活，畢竟過去的10年里，她的人生的確沒什么值得被紀念的。

    照片上，文文和汪阿姨一人一邊，不知道哪里買的巨厚的漢堡，兩個人張大嘴巴都咬不下一口。

    “真好……”唐嬌很欣慰，文文雖然沒有母愛，但汪美麗將來當她的婆婆，她就能有mama了。

    此時前輩又發來消息：嬌嬌，你還好嗎？

    唐嬌迅速回到現實，打了語音電話過去。

    聽得出來，前輩松了口氣，說道：“你沒事就好，我很擔心你?！?/br>
    唐嬌苦笑：“我沒事，郭旭東出差去了，我不知道他現在知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聯系他?！?/br>
    前輩說：“郭旭東不會加這些雜七雜八的群吧，我想他要是知道了，應該會聯系你。嬌嬌，你明天請假吧，讓辦公室里熱度散兩天，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不過經理她們應該會比較震驚?！?/br>
    唐嬌搖頭：“我的假期，要留著年末給他過生日用的，他說過，這不是見不得人的事，我不用怕他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