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警官說：“小裴，你先來派出所吧，你爸爸這邊的事，也要你簽字，然后你媽……”

    裴雅能感受到周警官在說話，可她聽不清內容，耳朵像是被氣囊堵住了，手機明明就貼在耳邊，卻好像隔著千里遠。

    林西成洗完澡出來，見文文驚恐地握著手機，更是急急忙忙跑過來，把手機塞給他。

    “小裴？小裴？”

    “請問您哪位？”

    周警官愣了愣，自報家門后，問林西成是不是那天和裴雅在一起的人，林西成見文文跑回房間去了，便說：“周警官，裴雅她身體不太舒服，有什么事你跟我說，麻煩你了?！?/br>
    “哦，她不舒服??？”周警官嘆了口氣，便說裴厚德和張春的事，要家屬來談話簽字的，張春低血糖已經送去醫院了。

    林西成問：“張阿姨身體怎么樣，她前段時間剛有輕微腦梗?！?/br>
    周警官應道：“沒什么大事，藥水掛起來了，我們同事說她就是沒吃飯?！?/br>
    林西成抬頭看了眼墻上的鐘：“一定要現在來嗎，會不會耽誤你們下班?！?/br>
    周警官說：“我們么總歸有人值班的，問題是她想不想讓她mama出去，真的要拘留她嗎，她身體不好，交個罰款警告一下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情?！?/br>
    林西成明白了，和周警官約定時間，掛掉電話后來找文文，然而文文卻戴著耳機坐在鋼琴前，很用力地按下琴鍵，他走近后，都能聽見耳機里散出來的音樂。

    “文文，鋼琴等下再彈，我們先……”

    “我聽不見你在說什么?！?/br>
    林西成眉頭緊蹙：“什么？”

    文文害怕得嘴唇直哆嗦，沒有自覺地很大聲地說：“我聽不見了，我一下子聽不見，耳朵堵住了?！?/br>
    林西成在之前公司，曾有同事因為工作壓力太大以及疲勞，導致突發性耳聾，回家休息了一個月后才恢復，不難判斷，文文也是發生了同樣的情況。

    但以她目前的狀態，導致突發性耳聾的原因，顯然來自于精神刺激，裴厚德和張春，就是她的毒藥。

    林西成拿來手機，打字給文文看，告訴她不要緊張，他們一件一件事來處理，首先她必須去一趟派出所，然后他們再去醫院做檢查。

    文文沒有哭，只是懵懵的，耳朵聽不見導致她說話無意識地很大聲，就顯得很急躁：“明天試課怎么辦，我聽不見，要怎么指導學生？”

    林西成打字給她看：我的同事第二天就恢復了四五成聽力，你也可以的，先去處理你爸媽的事，然后我們就去看醫生。

    文文抓著林西成的胳膊說：“等下我自己進去，被他們發現我和你在一起，汪阿姨在弄堂里就難做了?！?/br>
    林西成答應了，反正說話文文也聽不見，他點了點頭，就帶她出門。

    派出所里，裴厚德和趙小娟都包著頭，他們已經去了趟醫院回來，暫時沒什么大問題，血也止住了。

    趙小娟的兒子趕來接老媽，大罵裴厚德無恥，要告張春蓄意傷人，被民警勸了幾句，趙小娟也不想把事情弄大，勸兒子息事寧人，最后哀怨地看了眼裴厚德，就跟著兒子走了。

    他們前腳離開，裴雅后腳就被林西成送來這里，時隔多日再見女兒，裴厚德激動得不行，沖上來說：“文文、文文，你去哪里了，爸爸很擔心你呀，文文你看你mama又發神經……”

    裴雅只能聽見微弱的聲音，一個字都聽不清楚，她反而覺得很輕松，盡可能地避開目光，雖然聽不見，但是看見父親的嘴臉，也會讓她很痛苦。

    周警官得知文文的耳朵瞬間聾掉了，擔心不已，上次的事已經知道她有重度抑郁癥，他們派出所也處理過很多抑郁癥患者自殺的案子，甚至有些沒能救下來，那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就這么去了。

    他打了一串文字，展示給文文看，說的是：簽一份承諾書一份保證書，你就回去吧，后面的事情，我們來處置。小裴，保重身體，你還很年輕，爸爸mama的事和你沒關系，不是你的錯，你要好好的。你mama在醫院里沒事，她就是沒吃飯，血糖低了。

    事發以來，一直懵懵的人，終于哭了，文文捂著臉，哭得很傷心。

    周警官準備好了材料，讓她簽字后，親自把她送了出去。

    裴厚德見到女兒要走，以為自己也能走了，周警官很兇地說：“坐好坐好，誰讓你動了，等我回來跟你說?！?/br>
    林西成看到文文被送出來，立刻下車迎接，周警官又見到林西成，嘆氣說：“好好照顧小姑娘，她有抑郁癥你一定要看好她，有什么事聯系我，我的電話你有伐？”

    于是林西成也留了周警官的電話，再三謝過，目送周警官回去后，帶著文文上了車。

    “罰款要他們自己去銀行交的，不是我交?！蔽奈恼f，“謝謝你，把錢再存回去吧?！?/br>
    他們來派出所的路上，去取了點現金，以為要交罰款用的，自然文文的錢沒剩下多少了，拿的是林西成的。

    林西成打字：留著買菜吧，待會兒去醫院也可以用，我們先去做個檢查。

    文文卻搖頭，說：“我不想去醫院，我不喜歡醫院，我想回去睡覺?！?/br>
    林西成答應了，笑著給她看：明天醒過來，肯定就好了，相信我。文文，你不能把工作丟了，我還靠你養我的。

    文文委屈地看著他，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林西成把她抱進懷里，輕輕拍哄，即便知道文文聽不見，也念念有詞：“沒事的，沒事的……”

    把文文安撫好后，開車前，林西成給唐姚、唐嬌，還有家里老媽都發了消息，向他們把平安。

    汪美麗看到消息，激動地對老公說：“還是好人多哦，民警很關照文文，沒讓她去和張春碰面?！?/br>
    林國慶說：“我們聽兒子的就好了，之后他們家的事，你不要管。美麗你想想，你要是因為張春有什么事，文文怎么辦，她要想不通的，身體就更不好了?！?/br>
    汪美麗眼眶濕潤：“這小孩太可憐了，什么時候才能解脫?！?/br>
    林國慶問：“你今天站在那里，就沒想過張春瘋掉了開車撞你？”

    汪美麗揉一揉眼睛，很不屑地說：“她不敢的，只會虛張聲勢，其實笨得要死，吵架也吵不來，打架也打不來。老早為了兒子復習功課，我叫她讓文文晚上少彈幾個鐘頭鋼琴，不是跟她吵翻天嗎，結果我贏了呀，她碰到我都不敢看我?！?/br>
    林國慶記得那一次，汪美麗在新康里一戰成名，幾個男人都拉不住她，自己下班回來，自行車丟在一邊沖上來拉架，還被老婆錯手打了一拳，她把對面的鐵門都砸壞了，揚言要進去把鋼琴砸掉。

    林國慶想了想，說：“你說會不會就是那次，搞得天翻地覆，讓林西成就覺得他要是不好好讀書，考不到第一名，會讓你在弄堂里沒面子，會讓張春有機會諷刺你，就算她女兒不彈琴了，你兒子也不過如此，于是拼了命讀書，又拼了命上班?！?/br>
    汪美麗呆呆地看著老公，滿眼愧疚地問：“真的嗎？”

    林國慶說：“我不是怪你，畢竟后來兒子有了安靜的學習環境，才能考出全市第一名的成績，但是我覺得，或多或少對他是有影響的，他不想你被人家笑?！?/br>
    汪美麗弱弱地說：“那怎么辦，也回不去了呀?！?/br>
    林國慶笑道：“兒子現在不是已經好了嗎，他能看清自己了，我只是和你說說而已?！?/br>
    汪美麗說：“那以后我們有了孫子，不要當著小孩的面吵架哦，你要讓讓我?！?/br>
    林國慶嗔道：“我這輩子，有什么事不讓著你嗎？”

    汪美麗一笑，跑來抱著老公親了一口，林國慶摟過妻子軟綿綿的身體，說：“玉芬買新衣服了，你不去買兩件嗎，去農家樂，我幫你拍好看的照片?！?/br>
    “不買不買，讓玉芬好看點，拍照多拍她，要讓她記住嬌嬌的好?！蓖裘利愓f，“反正我好看衣服多得是，以后有的是機會穿?！?/br>
    此刻，唐嬌洗完澡，敷上面膜來到客廳，郭旭東剛剛洗澡時，她已經把鹵rou飯和牛尾湯熱過了，他正一面看電腦上的報表，一面吃飯。

    “先吃飯吧，吃好了再看?！碧茓身斨谄崞岬拿婺?，毫無顧忌地坐在郭旭東對面，為了保持面膜不移動，口齒不清地說，“文文已經回去睡覺了，明天我請了半天假，上午去看看她?！?/br>
    郭旭東說：“我送你過去，明后幾天我都很忙，但有事情，隨時給我打電話，文文的身體最重要。我會幫忙聯系一下，看看能不能約到這方面的醫生，你告訴林西成，最好盡快和徐教授聯系，讓徐教授來判斷?！?/br>
    唐嬌嘆道：“她明天還要去試課呢，今天晚上，不知道能不能睡著，好好的工作，怕是做不成了?！?/br>
    郭旭東吃著美味的鹵rou飯，忽然想到：“嬌嬌，我送你去文文身邊吧，陪她睡一晚?！?/br>
    唐嬌扯下半片面膜，很意外地問：“我去？”

    郭旭東說：“你和林西成聯系看看，我覺得林西成應該還不至于，敢抱著文文睡一個晚上，但文文現在，一定很需要有人在她身邊，這么多年她都是一個人面對，夜晚那么長，她太可憐了?！?/br>
    唐嬌把整片面膜揭開，說：“你要清楚，那可是林西成的家，他是男生哦?！?/br>
    郭旭東笑：“我要是介意，還提什么，你去問，林西成說行，我們馬上走?！?/br>
    如此，一個小時后，唐嬌穿著睡衣裹了件長開衫，就出現在了林西成家門口，郭旭東一直把她送上樓，和林西成交接后，才安靜地離去。

    送走男朋友，唐嬌也不和林西成廢話，直接進房間，跳上.床霸道地擠進文文的被子里。

    根本沒睡著的人，完全呆住了，卻被嬌嬌抱著親了一口：“你面子大了，郭總監親自把我送來給你暖.床?！?/br>
    文文聽不清楚，但已經熱淚盈眶，唐嬌捧著她的臉頰，溫柔地說：“哭吧哭吧，jiejie在?！?/br>
    隔著門，林西成能聽見文文的哭聲，說實話，他真的還沒勇氣，去抱著文文睡一晚上，但今晚若把她一個人丟在屋子里，文文未必熬得過去。

    郭旭東真好，唐嬌真好，大家都那么好。

    他回到房間，看到微信上mama的消息，汪美麗莫名其妙地說：兒子，mama愛你。

    林西成笑著直搖頭，老阿姨越來越rou麻了。

    那之后，凌晨一點多，他聽見外面有聲音，開門看，是唐嬌出來找水喝，趕緊過來幫忙倒水。

    唐嬌大口大口喝下去，她也是哭得眼睛紅.腫，悄聲說：“睡著啦，哭累的，我明天請了半天假，上午陪陪她，你中午送我一下?！?/br>
    林西成點頭，感激地說：“嬌嬌，謝謝你?！?/br>
    唐嬌卻眼含深意，很是嫌棄地打量他：“你謝什么，你是文文的什么人??？”

    林西成一愣，還沒反應過來，霸道的唐嬌女王已經丟下他，回房間去了。

    夜很長，夢很深，哭累了的人，在夢里也時不時抽噎。

    然而夢里的世界也是無聲的，她回到了小時候，被mama逼著練鋼琴，可是鋼琴怎么按都沒聲音。

    mama用戒尺打她的手，她哭著躲到鋼琴下，被mama拖出來按在鋼琴凳上，要她繼續練。

    鋼琴沒有聲音，mama的斥罵也沒有聲音，整個世界安靜得嚇人，她很害怕。

    mama丟下戒尺走了，家里的鐵門被摔上也沒有聲音，文文哭著要mama回來，她保證會好好練鋼琴，一路追到門外，mama早就沒了蹤影。

    “文文，生日快樂?！鄙砗蠛鋈粋鱽砺曇?，文文轉過頭，看見了臉上貼著創可貼，好像剛打過架的林西成。

    “西成哥哥，我mama又走了，她生氣了……”文文哭著說。

    “文文，給你生日禮物?！绷治鞒勺邅?，把包裝精美的禮盒塞進她手里。

    他們并肩坐在路邊石階上，文文笨拙地拆開禮物，一架迷你的三角鋼琴，打開琴蓋，是一只八音盒，林西成把著她的手，轉動發條，叮叮咚咚，輕靈的音樂立刻響起在弄堂里。

    “文文，祝你生日快樂……”

    床上的人，倏然睜開眼，文文聽見了身邊微弱的呼吸聲，是嬌嬌睡得正香，窗外，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