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家里轉了一圈，除了一冰箱的冷凍面食點心，櫥柜里油鹽醬醋都有備貨，米缸也是滿的，還有幾大包方便面，都是她喜歡吃的味道。

    張春意識到，女兒不是一時賭氣離開，不是為了挑釁她，女兒是真的走了，很可能這輩子都見不到了。

    “文文……你怎么可以不要mama，你走了mama怎么辦，文文……”張春跌跌撞撞跑回臥室找手機，再次撥打了女兒的電話。

    “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后再撥?！?/br>
    張春尖叫了一聲，把手機扔向床頭，把床上的毯子枕頭揪下來摔了滿地，感冒了的人，哪里經得起這么折騰，一頓發泄后，她徹底蔫了，倒在床上動不了。

    緩過一陣，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從床頭夾縫里摸出手機，她吃力地撥通了老公的電話。

    “你找女兒，找到哪里去，找到別的女人的床……”

    嘟的一聲，電話掛斷了，裴厚德根本沒聽她說下去。

    張春氣得熱血上沖，奮力爬起來，換了衣服抓了包，就要去丈夫的單位找他。

    她走出家門，剛好唐嬌急急忙忙要去上班，兩人見面自然是誰也看不慣誰。

    唐嬌急著趕地鐵，腳下的步子沒慢下來，幾乎和張春一起走出小路口，拐彎時她快了兩步，心里正高興可以不用看見張春了，就聽見身后嗵的一聲。

    她回頭看，張春倒在地上，動也不動。

    “喲，怎么啦？”

    “摔跤了？”

    “阿春？阿春？要命了，她昏過去了……”

    鄰居們紛紛圍上來，叫人打120，唐嬌站在一旁舉著雙手：“我沒碰她哦，碰也沒碰她?！?/br>
    汪美麗和姚玉芬聞訊而來，把唐嬌趕去上班，她們等著救護車，由于家里沒人，跟了個居委干部，拉著汪美麗一起去了。

    唐嬌上地鐵后，給林西成發了消息，讓他斟酌要不要告訴文文，而林西成已經收到了mama的微信，知道她跟著救護車送張春去醫院了。

    林西成立刻聯系配貨師傅修改時間，拿了車鑰匙，來廚房找文文。

    聽說mama暈倒被送醫院，裴雅下意識地認為mama是裝的，想騙她回去，忐忑不安地看著林西成，她不知道該怎么做決定。

    林西成很冷靜：“我們到醫院先不露面，萬一，我是說萬一，牽扯到重要的手術需要家屬簽字，或者你mama真的不行了，你就能出面處理。如果幸運的，你媽沒大事，我們就直接回來，不用露面?！?/br>
    裴雅安心了，洗了手就跟出來，走到門前，林西成讓她站住，伸手幫她把圍裙摘了，溫和地說：“別緊張，我媽跟去了?！?/br>
    去往醫院的路上，遇到了早高.峰堵車，車里很長一段時間的寂靜，林西成想開廣播調節一下氣氛，剛伸手，文文就說：“你們為了我，忙前忙后，就沒有一件開心的事，西成哥哥你是這樣，嬌嬌也是，姚姚哥哥摔斷手了，還要為我擔心?！?/br>
    林西成說：“怎么沒有開心的事，你帶他們去迪士尼，教唐嬌彈鋼琴，唐嬌跑去你家蹭淋浴室，還幫唐姚做翻譯?！?/br>
    裴雅搖頭，她有自知之明：“這些算什么?！?/br>
    林西成說：“有你這個朋友，我們就很開心了，對我們來說，你很重要?！?/br>
    裴雅看著他：“我什么都沒為你們做過?！?/br>
    林西成再想解釋，忽然想起文文是病人，她一旦陷入憂郁的情緒，很難想開或冷靜，雖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可非要強調什么，一定會讓文文更愧疚。

    車子終于動了，林西成說：“剛剛蠻好把你買的蛋卷帶上，我媽喜歡吃?！?/br>
    裴雅緊繃的心，果然放松了些，側過臉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水：“吃的東西帶去醫院有點怪?！?/br>
    林西成笑道：“那過幾天買一點給她吃，就是她現在減肥，不知道吃不吃?！?/br>
    裴雅說：“汪阿姨一點也不胖，我覺得很好看?！?/br>
    林西成贊同：“我也覺得我媽好看，不過還是健康更重要?！?/br>
    之后走走停停，總算過了擁堵路段，他們趕到醫院時，張春已經得到妥善治療，是急性輕微腦梗，打了靜脈溶栓，她本人意識已經恢復了。

    林西成見到了mama，汪美麗嘆氣說：“裴厚德在路上了，說馬上就到，年紀輕輕五十歲還沒到，就這個毛病，醫生說她運氣好，很多人梗一下昏過去，一兩個禮拜都醒不過來的?！?/br>
    林西成說：“你也要當心，你還有高血壓呢?！?/br>
    汪美麗嗔道：“怎么好咒mama，傻小孩，文文呢？”

    林西成說：“在車里，我們說好沒大事就不露面了?！?/br>
    汪美麗問兒子：“這樣會不會太沒人情了，萬一她mama一腳去了，文文會后悔的呀，也是我們不厚道了?！?/br>
    林西成淡漠地說：“文文自己能活到什么時候，都不知道，之前她都要死了，她mama管過她嗎？”

    汪美麗無話可說，直搖頭：“好好一家人，搞成這個樣子?！?/br>
    林西成說：“等裴厚德來了，你就走吧，你在這里服侍她，算什么意思，文文不肯，我也不肯的?！?/br>
    汪美麗大度地說：“mama又不做什么，就聽醫生講兩句，再說居委干部要拉個人做證明，這種事你知道的?！?/br>
    林西成褲子口袋里，剛好有昨天為了給專車司機但沒給成的現金，塞給mama說：“叫車子回去，裴厚德來了你就走?！?/br>
    停車場里，裴雅獨自在車上，看著病人和家屬來來往往。

    有為了康復出院而高興，也有急急忙忙來尋求救治的，有年邁的老夫妻手牽著手來拿藥，也有護著大肚皮老婆小心翼翼來做檢查的。

    當然，她還看見了很多眼淚，那些為了親人逝去又或救治無望而痛哭的眼淚。

    醫院真是一個，讓人能放下一切，重新審視一生的神圣所在，短短的十多分鐘里，裴雅想了很多很多，如果mama就此去了，她會痛苦嗎，她會遺憾，會后悔嗎？

    然而想了很久，都得不到答案。

    此時，林西成的身影出現在車前，像是停下腳步看了文文一眼后，才上車來。

    “已經清醒了，能自主和醫生交流，在打吊瓶，什么溶栓的藥?！绷治鞒烧f，“醫生說腦梗不只是老年人才有的病，你mama疏于體檢，可能早就有隱患，一急一怒，容易誘發，但是運氣很好，救治及時?！?/br>
    “是因為我跑了，她急的？”裴雅眼中的冷漠，透著幾分絕望，“她就是很厲害，永遠有辦法把我抓回去，把我綁在她身邊，她竟然真的病倒了?！?/br>
    “我覺得，是因為你爸爸?！绷治鞒烧f，“唐嬌說你爸昨晚半夜跑出去，他能去哪里？”

    “去他女朋友家里?！迸嵫虐涯抗庖葡蛄硪粋?，她并不能毫不顧忌地，述說父母的背叛。

    林西成說：“總之肯定不是你的錯，你要想開點。目前看來，你媽出院后，很快就能恢復正常生活，并不需要人照顧。我不會送你回新康里，但你堅持要走，我也不會阻攔?！?/br>
    靜了幾秒鐘后，裴雅說：“西成哥哥，我們走吧?！?/br>
    林西成點頭，什么話都沒說，系上安全帶就把車開出去了。

    他們從停車庫繞出來，從后門離開醫院，一輛車交錯開進來，裴雅一眼就看見了開車的爸爸，他正在張望停車位，沒看見自己，倒是他邊上的女人，與她四目相對打了個照面。

    這個女人，看著年紀和mama差不多，但眼眉柔和、氣質優雅，她化了妝，不似mama那般明艷張揚，只是匆匆一眼，都能感覺到，是個能讓人感受安寧的女人。

    自然這一切，林西成也看見了。

    兩人一路無話，快到家時，裴雅才開口：“西成哥哥，她會認識我嗎？”

    林西成搖頭：“不好說，但我看她的眼神，好像沒什么奇怪?！?/br>
    裴雅說：“難道爸爸，是想今天和mama攤牌嗎？”

    林西成也覺得太過分，才腦梗的人還在醫院，老公就帶著外面的女人去攤牌，是打算把病人活活氣死嗎？

    “她未必會露面，可能剛好在一起就過來了?！绷治鞒烧f，“可能像你一樣，在車里等?！?/br>
    “也許吧……”裴雅說，“我媽太可憐了?！?/br>
    醫院里，張春一見老公就掉眼淚，但她不能情緒激動，被護士喝止了。

    居委干部交代了一些事后，就要和汪美麗一起回去。

    她們走出候診大廳，下臺階時，有個女人從身邊走過，握著手機發語音說：“阿德，我去配點喉嚨痛的藥，你看著你老婆吧，我等下開車先走了，晚點再來接你。你問醫生了嗎，她真的是腦梗??？”

    汪美麗心里一咯噔，回眸看，本來覺得挺漂亮的女人，突然就討厭了。

    很顯然，這個女人是裴厚德的姘頭，蠻好一個人，干嘛去破壞人家家庭，張春還像個傻子一樣，看到她老公哭哭啼啼，哪里曉得她男人帶著外面的女人一起來。

    汪美麗氣得不行，跑回新康里拉著姚玉芬說這件事，姚玉芬膽小，勸道：“可能搞錯了吧，怎么會這么不要臉帶到醫院去，裴厚德不像這種人?！?/br>
    汪美麗氣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女兒也不管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