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雅收住了眼淚，平靜下來，調整鋼琴凳的高度，稍稍活動一下手指，心里想到什么，就從指尖彈出什么。

    一曲輕快活潑的《彩云追月》在家中響起，林西成斜靠在門上聆聽，很愜意很輕松。

    音樂若有生命，那么每一個音符都是文文新生的細胞，他仿佛看見它們繚繞在文文的身邊，行將枯萎的鮮花，將從此靚麗鮮艷，挺拔地綻放在人間。

    林西成嘲笑自己，哪來那么多文縐縐的感慨，便出去找抹布，把行李箱的輪子擦拭干凈。

    剛好一曲終了，文文歡喜地跑出來，從滿眼的笑容里不難看出，這臺電鋼琴還算不錯。

    “對了……”林西成想起什么，從進門的柜子里拿出一大盒耳機，遞給文文，“沒用過，以前客戶送的，看起來蠻貴，但是這么笨重我日常用很不方便，你用來彈鋼琴應該不錯?！?/br>
    見瘦弱的人捧著碩大的盒子看著很不協調，他轉身又拿出一盒：“這個好像輕便一些，你挑一個吧?！?/br>
    裴雅眼眸晶亮，很不好意思地問：“可以送一個給嬌嬌嗎？”

    林西成笑道：“那你告訴我，唐嬌為什么學鋼琴?！?/br>
    裴雅說：“她小時候就想學，現在有條件了，我又能教她?！?/br>
    “真的？”林西成故意拿走一盒耳機，可是見文文一臉無辜和緊張，生怕自己玩笑過了頭，趕緊遞回去：“我知道你不會說的，跟你開玩笑?！?/br>
    裴雅抱著耳機說：“西成哥哥，我從家里走出來以后，就決定不再撒謊了，和我媽在一起，沒有一句話是真的，我特別痛苦。所以你相信我，我能說的都是真的，我沒說的，就是不能說的?！?/br>
    林西成不至于大驚小怪，反而輕松地

    笑道：“她有男朋友了是不是？”

    裴雅把耳機放在行李箱上，假裝沒聽見，自顧自說：“我去整理東西?！?/br>
    林西成幫忙把另外一只行李箱和雙肩包拿進來，說道：“我去買菜，你先理東西，晚上唐姚和唐嬌過來吃飯，之后的事，我們也要再商量一下，我想你mama，今晚就會發現了?！?/br>
    裴雅的眼神微微一晃，在心里給自己鼓勁，她沒什么可怕的了，她已經離開那個家，便道：“西成哥哥，你告訴汪阿姨，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們聯系，雖然我不會再回去，我也不能讓她糾纏阿姨她們?！?/br>
    林西成不以為然：“我媽是新康里唯一敢和你媽吵架的人，你擔心她？”

    那之后，林西成去買菜，走之前，把家里的鑰匙給了文文一套，下面的門禁、上面的防盜，還給她配了一只居委會發的，禁毒禁賭的宣傳鑰匙扣，讓她湊合著用用。

    鑰匙扣是什么樣的，裴雅完全不在乎，可拿到的鑰匙，還帶著林西成手心的溫度，她想起了嬌嬌拿到郭旭東家的“鑰匙”時的歡喜和幸福，也想起了今早沈凡說的話。

    坐在地上收拾行李的人，手里捧著鑰匙，抬頭看向電鋼琴，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

    但很快，她就冷靜了，告訴自己別多想。

    于是起身將鑰匙放進包里，繼續整理東西，把衣服掛進衣柜，那些她珍藏的小玩意就原箱放在行李箱里整個塞進柜子，東西本就不多，很快就把房間收拾整齊了。

    停下來，裴雅就給嬌嬌發了消息，還拍了電鋼琴給她看。

    然而唐嬌今天很忙，莫說看手機，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

    上面突然催著她們部門要資料，原本的上交日期是中秋節前，也就是禮拜四，誰知今天一早就開始催，唐嬌的午飯就只在工位上塞了幾塊餅干。

    好不容易交上去了，又被經理訓話，連主管都挨了罵，指責大家自由散漫，國慶之前不允許任何人請假。

    一級級下來，主管總要把肚子里的火氣發xiele，又來格子間把大家說了一頓。

    原本唐嬌是無所謂的，反正是所有人的事，大家一起挨罵不痛不癢，誰知主管不知是真的中意她，還是要捧殺她，罵所有人的時候，唯獨表揚了她，因為今天要交的東西，只有唐嬌是提前準備好的，在一片忙亂中，擔當了協調統籌的工作。

    這會兒主管氣哼哼地走了，唐嬌一個人被停在杠頭上，她能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殺氣，唯有拿起手機和茶杯，往茶水間跑。

    離開辦公區，她才松了口氣。

    時間不早了，茶水間里的小餅干只剩下一些她不愛吃的，餓壞了的人，勉強塞了兩塊下去補充能量，喝了一大杯冰咖啡，加了很多奶精和糖。

    她累死了，身體累，心更累。

    那幾個針對她的同事，最近忙著孩子開學、忙著給老師送禮，無心來捉弄她，好不容易太平了幾天，結果這么一搞，主管又一次當眾表揚自己，她們的心態肯定要崩了。

    有其他同事來茶水間倒茶，唐嬌尷尬地笑笑，趕緊走出去。

    但沒走出幾步，就發現手機沒拿，再轉回身，聽見那兩個同事很輕聲地說：“我看她在這里待不長久的，你看好，明年她肯定會參加內部招聘?！?/br>
    另一個說：“這些90后的小姑娘，跟我們以前不好比的，我們都傻乎乎老老實實的，哪里像她這么活絡?！?/br>
    在等咖啡機的同事笑道：“蠻好，她喜歡做么，讓她多做做，我們又沒什么損失?！?/br>
    唐嬌退了出來，剛好有其他部門的人過來倒茶，她就跟著混進來，找到自己的手機，頭也不回地走了。

    不管那兩個同事看沒看見她，唐嬌都無所謂，其實人家說得一點都沒錯，她是心思活絡，她早就算計著公司的內部招聘，更沒打算在這個部門做到養老。

    這些話并不難聽，雖然是背后議論，說的都是事實，唐嬌心里還能接受。

    可誰樂意被人在背后說，哪怕防不住，能不聽見也是好的，她到底是委屈的，最后只能去洗手間偷偷抹了幾滴眼淚，迅速補了個妝，調整心情后，再回到辦公區。

    剛好大客戶部散會，郭旭東行色匆匆，像是接下來還有重要的工作。

    一行人從唐嬌面前走過，郭旭東只是看了一眼，就發現女朋友雙眼泛紅，即便在看見自己后，有心振作精神，可眼底的委屈悲傷，一時半刻還散不盡。

    但他有個電話會議，還有幾分鐘就到了約定時間，只能先走開了。

    唐嬌當然不覺得自己被發現了，見郭旭東威風凜凜，被眾人簇擁著，她心里可自豪了。

    她也喜歡大客戶部的辦事風格和效率，如果不是和郭旭東有了私人關系，要調她過去的話，她一定跑得比誰都快，但現在她更愿意能把工作和生活分開，讓他們的感情更純粹些。

    不論如何，看到男朋友，心里就足夠治愈，唐嬌回到工位上，已經恢復了陽光燦爛。

    對面的“冷漠”前輩，遞給她一顆糖：“辛苦了，今天謝謝你，也幫了我大忙?！?/br>
    唐嬌心口一暖，把糖吃下，是很好聞很好吃的水蜜.桃味，她更開心了。

    在這樣的心情下，看見文文的消息，看見林西成買給她的電鋼琴，唐嬌在一瞬間的高興后，就覺得哪兒不對勁，又說不上來，高興歸高興，可不知道該怎么回復文文。

    想了半天，她問：“之后你的內.衣褲怎么晾，和林西成一起晾在陽臺上嗎？”

    裴雅看著消息，也是愣住了，她還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而對林西成來說，顯然之前和唐姚一起時，完全不用顧慮這些。

    唐嬌說：我媽現在都知道要幫我和老爸和唐姚分開晾，也不會像弄堂里其他人家那樣，橫七豎八地一路曬出去，反正我是很介意的，我買好看的內.衣，又不是給別人看的，除非是另一半。

    剛好林西成買菜回來，喊文文去拿東西吃，他買了桂花糖藕。

    接著洗菜、切菜、配菜，這兩年在金融界聲名鵲起的青年才俊，褪下所有光芒，穿著圍裙在廚房里忙得不亦樂乎，心情格外好。

    裴雅吃了糖藕，回房間給嬌嬌發消息，她想在飄窗上裝一根繩子，就只晾內.衣褲。

    唐嬌問她：你每天彈鋼琴，對著她們不煞風景嗎？

    這倒是無所謂的，裴雅心里想著，就算沒有東西掛在窗上，她彈鋼琴的時候，也不會欣賞窗外的風景。

    “在和唐嬌聊天嗎？”林西成突然出現在門口，雖然門開著，他還是敲了兩下，“問問他們兩個幾點到，我看有沒有時間洗個澡，你呢，要不要先洗澡?！?/br>
    裴雅覺得，林西成的角色切換太快太自然，他就這么把日子過起來，而她也完全不像是第一天住進來。

    “西成哥哥，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迸嵫乓菜餍源蠓降貑?，“我可以在飄窗上裝一根繩子，晾我的內.衣嗎？”

    林西成想了想，說：“換一臺帶烘干的洗衣機吧，我本來就想換了，或者買分體的，明天我們去電器城看看?！?/br>
    裴雅呆住，在林西成轉身時說：“西成哥哥，這樣花錢不行，你沒工作了?！?/br>
    林西成笑道：“我不是有錢人，但買洗衣機還是完全沒問題的，這三年我真的賺了不少錢，你相信我?！?/br>
    家里的mama也曾在這一行混跡，裴雅知道林西成說賺得不少應該是真不少，便不再客氣，反正洗衣機，林西成自己也要用的。

    “我要換手機號了，正好之前為了加家長群開的新號，以后就當做我的常用號，這個就讓它自然停機吧?！迸嵫女斨治鞒傻拿?，電話卡拿出來，從筆袋里翻出剪刀剪壞后，扔進了垃圾桶。

    林西成默默地添加了新號碼，對于文文的決定他只要支持就行，文文不欠債不欠人情，那個號碼不要就不要了，也算是對過去的道別。

    然而，就在裴雅摘掉手機卡，退出原先的微信賬號時，張春回到了家里，她還沒意識到女兒離家出走，只以為她還沒下班，還在微信上留言讓裴雅買東西回來，就去洗澡了。

    等她洗完澡回到客廳，才發現餐桌上的信，看了兩行字就氣得渾身發抖。

    沖到樓上，屋子里整整齊齊，乍一眼看不出人走了，但打開衣柜的門，拉開書桌抽屜，全空了。